第二十二章：相思
“你……”他一看，臉色也變了變，不由分說就一把抓住我的手把我扶了起來，同時從懷中掏出一方絹帕，三下兩下地把我的傷口纏上，對我道：“傷口很深，必須上藥。”他的語氣果決不容推辭，轉頭便吩咐身邊的小童：“茼蒿，帶我去最近的醫館。”“不，不用了……”我垂死掙紮地推辭了一下，他卻堅決道：“今日是沈某害姑娘至此，如果姑娘執意不要我管的話，我一定會寢食難安的。”我默默地想，若是撞了別人一下就寢食難安的話，那我怕是這一輩子都睡不著了。事已至此，我卻也不能真的叫人家寢食難安，隻好隨他們去。其實我自小就怕痛，原來每回老板娘帶倒刺的鞭子抽過來都感覺好像是死了又重新活過來一遍，所以後來我成了同年齡的學藝的女孩子中犯錯最少，學的最快的人，其實真不是因為我聰明好學，天賦異稟什麽的，隻是因為我怕痛。所以我平生最怕來的地方也就是醫館。雖然是這樣，但是我又不能傷害了人家一番好意，更不能把這種丟臉的事情往外說，隻好硬著頭皮扛著，等上了藥包紮好傷口之後，我已經滿身大汗，虛脫的說不出來話了。沈公子一直陪在我身邊，見我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不由得覺得好笑：“臉都白了，明明怕得要死，卻為什麽連吭都不吭一聲？要是放在尋常女子身上，指不定已經哭成什麽樣子了。”我有氣無力地笑笑：“吭沒吭聲又能怎樣，那疼痛卻是一分也不會減的，與其浪費精力流眼淚來博取別人關心，還不如省點力氣來做別的事。”他驚異地看我一眼，轉過頭去笑著讚了一句：“像姑娘這樣美貌卻還能有如此見地的女子，沈某還是第一次得見。”停了停，他從袖中抽出一把折扇，隨意地搖了兩下，又說了句：“當真不錯。”在醫館外的藤椅上靠了一會兒，我感覺力氣回來的差不多了，想起還要去找伽絡影，便同沈公子告別：“今日承蒙公子照顧了，但是我還有事，就此別過了。”我這邊匆匆忙忙，心不在焉，禮數也不甚周全，他卻仍不忘教養得當地朝我拱手作別，眼中浮現一抹爽朗的笑意：“在下沈晴風，今日同姑娘相遇也是緣分。還希望日後，”停了一停，又意味不明地一笑，“能夠有機會再見。”匆匆就離開沈晴風，連名字都沒來得及留給他卻還發現自己的情況半點沒有好轉，本來就找不到來路，又被他這麽七拐八拐地一帶，這下更難尋了，無奈之下我隻好憑著自己的感覺，順著路邊漫無目的地往前走，但我的感覺這種東西也早就被證實沒有絲毫可信度。停了停，轉頭看街上依然還是車水馬龍，燈火輝煌，但仿佛突然間就變得異常陌生，澄黃燈火一盞盞自身旁經過，聽耳邊響起許多新鮮而又陌生的笑語，卻叫人感覺不到什麽溫度，仿佛我突然間變成了一個異鄉人，一人來到這個看似熟悉實則陌生的街頭，亦一人尋找回來時的路。走了許久許久，我已經不知道到底身在何處，隻覺得所有的茶樓看上去都不是我先前呆過的那家，卻看上去又出奇的相似，直叫人迷茫又不知所措。夜色愈甚，大片的絢麗煙火在身後次第綻放，轉瞬間就隕沒在雨水浸潤般的深藍色天空中。平生第一次，我感到了一種恐慌。先前在醫館中對於疼痛的那種驚懼又重新漫了上來，我不得已靠上路邊的青石橋墩上大口喘氣，麵對人群熙攘的街道隻覺得頭暈目眩，一步也再行不得。身後光影綽綽的河麵上漂浮著大片明亮的精致花燈，將河麵照的如同夢中光景，同兩岸通明的連綿店鋪交相輝映，恍若畫中秦淮，光華流轉，不由得讓人看癡了過去。一隻白蓬畫舫從遠處自橋下緩緩漂過，一片人生鼎沸中卻仍能聽得歌女的婉轉的歌聲隱約傳的很遠，在馥鬱夜色中自有一種悠遠飄渺：“……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空留一縷餘香在此，盼千金遊子何知。症候來時，正是何時？……”歌聲曼妙，嫋嫋地在半空中打著轉兒，隨夜風隱沒。靠著微涼的石墩，我慢慢冷靜下來，說來沒錯，這個地方是我土生土長的故鄉，但此時此刻卻如此的陌生，卻是為何，仔細想來，它雖然這樣繁華光鮮，但卻未曾給過我哪怕一絲一毫的溫暖，我也未曾感到過一絲一毫的眷戀，她的美麗和殘酷都是我不能接受的，我所不熟悉的，而我所有得到的，我所熟悉的--都來自伽絡影。我害怕離開伽絡影。此時此刻，我終於承認自己其實一點也不堅強，從前的堅強都是給自己看的，是走投無路之下而不得不選擇的一種活下去的方式，但正如感情這回事，一旦被別人愛了，一旦愛了別人，一旦熟悉那種叫人依戀的溫暖--再回過頭時就發現已經再也放不開了；原來是我已經被伽絡影保護的太好，忘記了該怎樣堅強了。我摸摸自己的臉，憂傷地想，原來本姑娘已經這樣對伽絡影情根深種再也放不開了？若是仔細想自己的優點來，那我至少可以說是個敢愛敢恨的女子，別的沒有就是膽大，一旦下定了決心便再也沒有什麽別的唧唧歪歪的心思，隻不過我雖然敢作敢當但是腦子卻不大好使，兜兜轉轉了這樣久，才確定了我原來已經愛伽絡影到了這個地步，而伽絡影毋庸置疑也愛我，倘若那天我不是發燒昏倒在他房間裏而是真的逃跑了，他那副樣子，顯然是已經準備好了抓我回去來的，如今他怎麽會放任我不管？我之所以敢不把他的話放在心上一個人冒冒失失跑下來找他，原是因為我心中篤定他一定會來找我麽？原是因為我相信不論如何他一定能找到我麽？……我心中已有了答案。心中陡然一鬆，想開了一切，我隻覺得頓時所有的慌亂都蕩然無存，緩緩深吸了一口氣，望望橋下的燈火搖曳，也陡然間變得可愛了許多。我想，既然伽絡影遲早都是會找到我的，我這樣瞎逛不免太不配合他老人家工作了，倒不如找個地方歇歇腳，老老實實地等他吧……這麽一想，於是就滿心甜蜜輕鬆自在地整了整衣裳，準備找個地方喝杯茶去。步子還沒邁出去，就聽到身後有個人高聲喊了一句：“姑娘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