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夜談
自那日見過那朵嬌羞婉轉,癡怨惆悵的桃花過後,已經過了半月,按照我原先設想的劇情,她該是苦苦追尋到蒼隱山上,一麵痛哭流涕地哀求伽絡影回頭是岸,一麵義憤填膺地斥責我紅顏禍水--確然,按照凡間街坊鄰裏經常上演的就是這樣的情景--就算不以通俗的大眾觀點來看,按照時下流行的那些戲本裏的情節來看,當一個女子發現自己心儀已久的男子被旁的女子搶走了,而且那個女子還是個自己十分看不上的角色時,那個姑娘難道不會一定要輾轉找到第三者,然後威逼利誘,痛定思痛,用盡各種苦肉計反間計美人計走為上計調虎離山計來使那個情敵屈服最終以達到自己內心不可告人的目的嗎?……畢竟,一個當事的女主,長著一張是男人見了就把持不住的臉,苦戀未果,到最後竟然發現被人挖了牆角,而且這牆角還是被一棵毫不起眼的狗尾巴草給挖去的,且不說實力懸殊,竟然連半點聲響也無,靜悄悄地就攻城略地,占山為王了……這著實是一絲懸念也無的長歌當哭的一件事。但是很顯然,神仙的想法是不能容許凡人私下揣測的,否則司命星君寫的那些凡人的天命簿子也就跟街邊地攤上賣的兩文錢三本的盜版言情小說一樣廉價了。但是但凡人之常情,我還是認為茭柔仙子會來找我的,哪怕不是站在先來後到的道義上譴責我一下,也應該聲淚俱下地對我說:“希望你能好好照顧絡影。”之類的話。但是日子一天一天地過,我的小日子依舊過得風生水起,除了有一天伽絡影收到過茭柔仙子的式神銜來的一封短信,他隻略略打開看了一下就放在燭上燒了,此後再也沒有聽到關於情敵姑娘的消息。至於那封信裏究竟寫的是什麽,也未聽伽絡影提及,但我以為無非是那些無關痛癢的話,絲毫沒有往深裏去想,想來是因為現實太幸福,讓人容易對未來產生麻痹。這個夏天我過的既幸福又圓滿,接近尾聲的時候天空已經非常的高遠,夜晚的時候繁星比一年中的大多數時刻都要來的更加明亮,趕上月中時分,月色清輝猶如一捧曠野中的篝火,在遼遠的明亮夜空中燃起將熄未熄的簇簇火光,映的遠處模糊的山林如同煙霧熏出來的一副寫意山水,近處的水麵折射出粼粼的光影,投射到紫檀木的屏風上去,波光流轉,別有一番神奇韻味。月色好的時候我們就會在水閣的臨水小軒中點上一夜的燭火,煮茶賞月,嗯,是這樣說沒錯,是他煮茶賞月,而我基本上都在他將茶從茶海裏過第二遍的時候,或是在他還沒有來得及將手頭經書翻頁的時候,我就已經蓋著他的長袍在滿室皎白光亮中同周公下棋去了,實在是很不成器。伽絡影從來都是能夠從從容容將手上事情做完,繼續煮他的茶或看他的書,間或用法術將擱在臨水欄杆上的小燈調暗,直等到我被滿室氤氳的茶香喚醒,或是在夜深露重之時被他抱回自己的房間。這樣冷靜威儀,舉止得度的一個人,我不知道這世上是否還有什麽瑣碎的閑時能夠值得他抬一抬眼睛,或是顯露出那麽些許的不淡定來。那不過是一個稀鬆平常的夜晚,月朗風和,霧起星沉,我趴在伽絡影腿上,身上披著他的外袍,一邊心不在焉地把玩著他的手指,一邊在影影綽綽的光影中聽著他念書的溫和嗓音昏昏欲睡。欄杆外月色鋪陳一池碎銀,柔和清冷,如二月江上雪落,自有冷淡梅香。伽絡影念的是一首詞:“……東風多事,餘寒吹散,烘暖微酲。……看盡一簾紅雨,為誰親係花鈴?”“看盡一簾紅雨,為誰親係花鈴?”我從朦朧的睡意中驚醒過來,多多少少還是覺得有些在意,我心知我的生命短暫,雖然如此我也義無反顧,但伽絡影他,似乎卻並沒有想過這樣的問題,也從來都閉口不提,雖然現在想來有些為時過早,但是,他到底是怎麽想的呢?伽絡影手指間繞著我的一縷頭發,閑適又自在地開口道:“唔,你是說這一句?這一句的意思是……”“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絡影也會這樣嗎?”伽絡影放在我肩頭的手指猛地一縮,扣緊了我的肩膀,停了半晌,才又鬆開,緩緩道:“會。……所以你必須在。”明明是這樣矯情的話,從他嘴裏說出來卻半點違和感也沒有,反倒覺得他聲音低沉,穩重又正經。我一麵在心裏深刻譴責自己的花癡,一麵卻仍不甘心地哼哼唧唧:“切,有什麽了不起,我就是跑了你也拿我沒辦法……”伽絡影似笑非笑道:“跑了?你倒是敢。”我把頭別過去,繼續哼哼唧唧:“有什麽不敢,萬一……萬一我要是不愛你了呢?我要是死了呢?——”伽絡影一震。我咬了咬下唇,沉默了下來。其實這話我並不是想要在這個時候就說,他從未提過這些事情,我也不想叫伽絡影覺得我太過任性,隻是念頭在心裏轉了許多圈,不知道怎麽就脫口而出,明知道這話提起來叫人感傷,卻憋都憋不住,真是半點也不由人。我難堪地別過頭去,剛想轉換話題,手腕卻被人一把抓住了。“我絕不放你走,就是你不愛我了,跑去天涯海角,我也一定會找到你,就是用捆的,也要把你捆在我身邊!”伽絡影突然發狠道,手中的書“哢嗒”一聲掉在邊上,欄杆上燈芯一閃,他已俯下身子緊緊貼住我的後背,在我耳邊咬牙切齒道:“現在才想逃開我太遲了,早在熙城荒村的廢院裏你就應該知道,我不是什麽大度的神仙。”話音一落,他一口咬上我的頸,不輕不重的力道,並不很疼,卻叫人莫名地渾身發軟,使不上力氣來。伽絡影溫柔地吻去咬下的印痕,聲音緩了下來,但語氣卻沒有先前那般冷靜,而是帶了絲不易察覺的焦躁,我不知道他這焦躁從何而來,被他從背後抱住也不知道他是怎樣的神情,隻聽得他的聲音響在耳邊,語氣堅定,擲地有聲,在夜涼如水的星空下如同一首安魂的樂曲,叫人心神安定。“有我在,那些事情你都不用去想,隻要安心呆在我身後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