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魔咒
車水馬龍的街麵上人聲嘈雜,伽絡影直勾勾望著涼歌的眼神天真又清澈,被萌倒的涼歌有一瞬間的怔神,蹲下身同他平視,又搖了搖自己手中的糖畫,自言自語地回答道:“什麽?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麽。”說完,便把糖畫塞到小伽絡影手中,笑眯眯地道:“你嚐嚐。”小伽絡影望了望笑眯眯的涼歌,又望了望自己手裏畫成一坨的糖漿,兩道眉毛擰成一團,但還是大義凜然地伸出舌頭舔了一下,看上去似乎是賣相是不怎樣,但味道還是很好的樣子,這叫還沒有吃過人間食物的小伽絡影有點驚奇。在一旁一直欣賞著小伽絡影表情的涼歌噗嗤一聲笑出聲來,忍不住又伸手捏了一把小伽絡影粉嫩嫩的臉蛋,驚訝道:“原來手感這麽好。你是哪家的孩子?”伽絡影裝作專心致誌吃糖畫的模樣。“你也覺得這個東西很好吃?”涼歌並沒去在意伽絡影是否回答了她,而是自顧自地說下去,“當年我也這麽覺得,這一晃已經好多年過去了……那時候大人--”她突然一愣,像是往事突然浮上心頭,雖痛徹心扉卻無可奈何,一刹那間她的眼底仿佛泛濫起一片無邊的海,映照了不知何處的滿地月光。一直以來隱忍的孤立無援終於在這一刻攻城略地,涼歌猶如一頭走投無路的小獸,嗚咽著將自己埋進膝蓋中去,顫抖的像一片風中的落葉。即使是再堅強的姑娘也總需要一個突破的缺口,人並非生來就無堅不摧,正如樹木最堅強的地方是它結痂的傷疤,涼歌她並不是不脆弱,隻不過沒有一個人適合當她的缺口罷了,也許從這個角度來看,伽絡影或許真的是她的命中注定。伽絡影望著終於嚎啕大哭出來的涼歌,不知是放心還是擔心地輕聲歎了一口氣,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慢慢伸出手抱住了她,瘦弱的小身板看上去,竟然還有那麽一絲安全的感覺。當天以小伽絡影陪著涼歌坐在河邊喝完了整整兩壇女兒香作結。想來涼歌一定不怎麽記得當晚發生的事情了,但是事實上,伽絡影在涼歌終於一頭紮到河岸上之後變回了原來的樣子,眼疾手快地拯救涼歌於墜河邊緣,已經睡過去的涼歌像一隻喝醉了的貓在伽絡影懷中拱了拱,伽絡影眼中閃過一絲明滅的笑意,剛想伸手替涼歌將鬢邊一綹散下來的頭發別回耳後,卻聽涼歌動了動嘴唇,低低地哽咽了一聲:“冥夙。”他愣了愣,放下了手。從當晚涼歌醉酒之後的胡話中我們逐漸了解了關於涼歌和冥夙的那些過往,而那些過往似乎好歹對我們看的一頭霧水的現狀有了一些雖然不具體但也能夠勉強通過的解釋:涼歌初遇冥夙的時候自己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小丫頭,他一身皓皓仙氣,自西方而來,登時就催開了自己懷中含苞的山茶花,一雙似雲頂凍雪般的銀色眸子裏籠著嫋嫋的寒氣,美得仿佛如同另一個世界的人。那是她對冥夙最初的印象。涼歌原先不叫涼歌,喚作碧透,冥夙嫌這個名字太秀氣,她又太鬧騰,他希望她能夠長成一個沉靜一點的女孩子,便改叫她涼歌,夜涼如歌,也許是他當時便預見到有一日她會對他情偏一隅,所以才希望她淡漠涼薄一些。但冥夙卻是很寵著她的。剛同冥夙修習法術的時候,涼歌常常受不住枯燥的學習和嚴苛的修煉,累的受不住了的時候經常偷跑下山,隻有一次,修為還不精進的自己碰上了個半吊子的茅山道士,差點把她當做妖怪收了,幸好被冥夙從半路救下才得以逃過一劫,那天是有史以來他罰她罰的最重的一次,數九的寒天,被他罰在門外一動不動地站了一宿--她還不能自如地運轉仙氣護體,流出來的眼淚都能凍成冰渣子,第二天的時候,冥夙掀開門簾來喚她進去,她已經滿身寒霜像個雪人,連一步都未行得就直直倒了下去。那一場高燒整整折磨了她三天三夜,她一個人在噩夢中輾轉反側,掙紮沉浮,曆經千辛萬苦醒過來,第一眼見到的卻是鬆了一口氣的冥夙,他依然如往常那樣冰冷嚴苛,但涼歌看著總覺得他同原來的那個他,有一點不同。她試探地伸手拽了拽冥夙的衣袖。冥夙低下眼睛看了她一眼,又轉過去:“身體恢複了麽?……下次若是想去凡間就同我說一聲,我帶你去便是。”說罷,便將手中已經吹涼了的粥擱在床邊的小幾上,說了句:“把粥喝了。”便轉身掀開簾子出去了。之後,冥夙果真帶著她去了凡間,叫涼歌踏踏實實地見識了一回什麽叫做熱鬧非凡,那些有趣的小玩意是她從未接觸過的,例如那種像是雲朵一樣的又白又軟的物什竟然是甜的可以吃;那種像泥巴一樣軟的東西居然可以有各種各樣的顏色,可以捏成小人的形狀;還有街上飄飛的各種味道,包子的香氣,茶葉的香氣,炒貨和糖漿的香氣,都是她從未近距離了解過的感受,每一樣,都足以讓這個本性天真的女孩子為之歡呼雀躍。末了涼歌停在了一家糖畫攤子上,看來看去覺得買糖畫的師傅真是有才,一塊幹幹淨淨的白色大理石,隻用勺子勾起幾抹糖漿,便勾勒出栩栩如生的花鳥走獸,況且,糖漿的香氣實在太過誘人,叫她不由得也想動手試一試。買糖畫的老人見涼歌生的可愛,便額外允許她自顧自胡作非為一次,一直默不作聲站在一邊的冥夙看著她煞有介事地挽起袖子操起家夥,然後,開始在石板上鬼畫符。等到涼歌終於滿身大汗地完成了她生命中的第一幅畫作時,至始至終都沒看明白她畫的到底是個什麽東西的冥夙終於忍不住問了句:“那是什麽?”小小的涼歌歪著頭對冥夙天真地一笑,認真地指給他看:“喏,這是兩個小人,這個大一點兒的是大人,這個小一點兒的,牽著師傅的,是歌兒。大人大人,你看歌兒畫的像嗎?”冥夙錯愕間稍稍有些愣神,但隨即,便彎腰把涼歌連同她的那幅不忍直視的畫作一同抱了起來,沉聲回答道:“像。”涼歌從沒見過冥夙帝座笑過,但那時那刻,她卻分明看見他那雙從未起過一絲波瀾的漂亮的眼底,蕩漾起一些溫柔的笑意。那就是束縛她至今的魔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