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重逢

  大雨傾盆。我十分鬱悶。自古以來離別的場景不都該是梧桐更兼細雨的麽，然後才子佳人兩相別離，淒淒慘慘戚戚，然後執手相看淚眼，更無語凝噎？可是眼下這竹筒倒豆子似的大雨完全顛覆了我對那些話本子的想象。密密的連成一片的雨點打在石板路麵上，濺起迷蒙的水霧，和著打在屋脊獸背上騰起的霧氣，將路麵籠了個結實，三步開外就隻能見到密密麻麻的簾子似的雨柱。我不禁覺得在伽洛影身邊的這些時日真真是把我自己給養金貴了，不過是在山路上行了半個時辰，便把自己弄得滿身都是泥漿，好不容易遇見一個好心的農夫，搭了板車把我載到山下的城中，現下，卻一步路也行不得了。一身白裙子已經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分不清楚它原先該是什麽顏色了，長發也被雨淋得透濕，像剛從水裏爬出來的女鬼一樣貼在臉上一捋一捋地往下滴水，著實狼狽。這般光景，本也是我自作自受。握著傘柄的手已經被豆大的雨點砸的發白，我卻仍自往前走。漫無目的也好，至少什麽都不用想，至於往哪裏去？往哪裏去都好。橫豎我也孤身一人慣了，這些東西根本無所謂。“主上……咱們避避吧！……一會兒接您的轎輦就該來了！這雨太大了！”等我後知後覺地聽見這喊聲便是從我前麵發出來的時候，拐角已經出冷不丁乍現了一個人影，我躲閃不及，迎麵撞上，月白竹傘脫手而出，一瞬間，我不知該作何想法，伸手便去抓那把傘，卻在摔倒的前一刻被人一把握住手腕。“小心！”聲音低沉儒雅，是個年輕公子，我還未反應過來向他道謝，就聽他突然又說了句，“……是你！”這一個驚喜的聲音於我完全不熟，我遲鈍地想我應該還沒有背運到每一次單獨行動都能碰到故人，而且現下我又是這一副狼狽不堪的模樣，他倒也能將我認出來，也是蠻拚的。我便隻當是他認錯了人，一麵固執地掙脫了他的手，一麵一心一意地去雨裏撿回那把傘，大雨兜頭淋下，打在臉上生疼，我仍然牢牢地把那把月白竹傘抓在手裏，幾片淋漓的竹葉，飄逸俊秀的筆法，就好像那人就站在我麵前，紫色的狹長眼眸閃著溫潤笑意，能在似笑非笑之間吐出一聲輕喚，想來應是珠玉碰撞般的冷冽動聽。突然一方淺黃傘麵移到我頭頂，手腕已一把被人抓住，轉身對上一雙清朗的眸子，我抬眼，隻見麵前的俊秀男子的一身寶藍色金線滾邊的錦袍，袖口處繡了暗色的白虎紋樣，音照以龍紋為尊，虎紋僅此於龍紋，這一身裝束顯然屬於哪位城主。我雖自祤自己還沒禍事到連此地的城主都招惹上的地步，但麵前這副俊朗瘦削的模樣我分明有些眼熟。“不知姑娘手腕上的傷好了沒有？”他一句話問出來，我頓時腦海一片清明，他溫文爾雅的模樣與我那晚在熙城撞上的那個俊秀男子重合，我不禁在心裏感歎一句這世界真是小，頭一次撞了人家，第二次又是撞了人家，看來我們倆還真是，有緣啊……“沈……”我呐呐地剛吐出一個字，就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醒過來時，我果斷覺得自己仍然在做夢，這分明是一間雕梁畫棟的寬敞宮室，奢華考究，目光所及之處燦金窗紗，貔貅金爐，紫檀圓桌，錦屏鴛鴦，頭頂層層紗帳用的也皆是上好的軟煙羅，頂上懸掛著的竟是繪著虎紋的燈籠，我從綾羅錦被中坐起來，發現衣裳已經被人給換過了，身上也幹幹爽爽的沒有半點濕氣。我模模糊糊地回憶，是被誰給救了來著？“嘎吱”一聲，一個身穿淺綠紗衣的小姑娘從側門進來，見著我就驚喜地叫道：“姑娘醒了！”這女孩子不過十五六歲，雖是丫鬟的打扮，卻容貌清麗，頗有幾分姿色，我不禁在心中哀歎一聲，原來這年頭美人都這般普及了嗎？這麽一個俏佳人卻隻能做個丫鬟，還真是可惜啊可惜。“呃……這是哪兒？你能跟我解釋一下麽？”我問。“哦，奴家這就跟姑娘解釋。”她溫婉一笑，伸手將藥碗遞到我唇邊，“姑娘可記得在雨中遇到了我家主上？”“主上？……我記得是……呃，莫不是是沈晴風沈公子？”“是。”聽到我念出了她家主上的名字，她忍不住微微一笑道：“我家主上是蕭城的城主，主上帶您回來時說您是他的一位故人，發燒昏倒在雨裏了。奴家喚做綠袖，是主上的貼身侍婢，姑娘來了之後主上便讓我來照顧姑娘。”說著神秘地一笑，“姑娘真是好福氣，主上他從來沒有這麽關心過一個女子呢，可見姑娘是特別的人。”“特別的人？我哪裏有什麽特別？不過是萍水相逢，得遇他照顧罷了。”綠袖小臉一紅，自知失言，沒有說話。我其實並沒有在意她的話，隻是沈晴風的身份教我著實吃驚了一把，我隻聽說蕭城的前任城主和前代的國主曾是結拜過的異姓兄弟，當今的國主也十分寵愛這個比他小六歲的義弟，卻沒想到，當日在熙城結下一麵之緣的那個公子竟然就是那個深受國主喜愛的蕭城城主，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好不容易消化了這樣大的信息，我才後知後覺地開始詢問自己的情況：“唔，這麽說的話，那麽我的衣裳也是你換的了？”“是，姑娘。”她一口一個姑娘喊得我頭暈，不由得道：“我本也不是什麽金貴的大小姐，比你也大不了多少，你喚我的名字便是。”“那姑娘的名字是——？”“我叫……”我一愣，叫什麽好呢，想了想，說道：“喚我瓔珞就好。”綠袖惴惴地抬頭看了我一眼，回答道：“是，瓔珞姑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