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婚宴
門外的鞭炮已經響了個震天,想來重重回廊的外庭中堂,已是高朋滿座的盛景。而沈晴風,想來該是個中翹楚,現在怕是已經換好了喜服,正同每一個前來道賀的人來見禮。這該是一個大日子。前日的雪還未化,昨夜又下了一場新雪,遍地素裹,配上我身後屏風上搭著的這件遍繡牡丹的大紅嫁衣,想來應是相當合襯。隻不過,我竟從來也沒想過我嫁的那個人,有一天若我嫁人了,我嫁的那個人竟不是伽洛影。一想到這裏,我便心痛如絞。想來我是真的不能這樣放下,我原先想,若我不能嫁給伽洛影,那麽我嫁給誰也都無所謂,但是直到再次見到他之後,我卻突然明白,這世上,原來真是非他不可。我一直以為自己雖然說不上來有多麽的舍己為人,至少也是深明大義的,但是直到後來我才明白過來,去它奶奶的深明大義啊,我曾說這世界於我沒有任何意義,隻要有伽洛影就夠了,而如今,我卻為了所謂的世界將伽洛影推開。現在回頭想一想,便是什麽都不管,就同他在一起又如何,左右我已經欠了他一世,今生該是注定再還他一世。若能得一世相守--如果他真的想要我的話,而我也那麽想要他——如果他真的就此因為我變成了凡人,那我就和他相守一世,慢慢變老,也沒什麽不好,畢竟前世今生這樣的糾纏,早已經分不清楚到底是誰欠誰更多一點了,命運的長河想來自有來處。隻是我傷他那樣深,若是再去找他,不知他還會不會相信我,更何況想來我也根本就找不到他的所在,但是即便如此,我也該去尋他,從前我隻知道一味逃避,雖然因此躲避了許多麻煩,但是卻始終未得心安,如今,雖然我做的還不夠好,但是我已經不想再繼續逃避和欺騙了,無論結果是怎樣,我都想要去接受。隻是我明白的太晚了。若是我早些明白,斷然不會讓伽洛影離開,自此一別,天涯茫茫,不知此生還能不能再同他相見。若是今生不能見他,我隻願在過忘川奈何時不喝那一碗孟婆湯,好叫我來生在去尋他罷。……綠袖穿著一襲簇新的水紅長裙推開我房門的時候,我正扒著後窗戶估摸著從這兒跳下去崴腳的幾率該是多大。就聽得綠袖一聲驚叫,差點打翻了手中的寶珠鳳冠。我訕訕地收回腳,對綠袖打了個哈哈道:“這窗戶外麵的雪落得很有藝術水平啊,你看,從這堆積的角度來看就可以得知昨夜的風向是西北風……”“姑娘你從這裏逃會撞上後門的護衛的!”綠袖眼疾手快地將我一把從窗戶上扯了下來,按在了梳妝台前,斬釘截鐵道:“我想過了,現在要逃隻有一個辦法!”我驚道:“什麽?”綠袖輕歎一口氣,壓低了聲音道:“……綠袖整日同姑娘在一起,早就知道姑娘並不開心,不過是為了報恩嫁給主上罷了。那日見姑娘吐血,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過後卻總覺得姑娘有些不一樣了,姑娘下了什麽決定……綠袖大概也猜到個七八分吧。”我歎了一口氣:“你既已知道了,卻為何要幫我?此事你隻消當做什麽都不曾發生便好,歸根結底禍是我闖的,也好不叫主上他怪罪於你。”綠袖想了一想,回答道:“事已至此,若綠袖不幫姑娘的話,結局無非隻有兩種,主上難堪或是姑娘不快活,而這兩種結果綠袖都不願意見到,但已無兩全之法,隻能鋌而走險,先捱過這一場婚禮罷。”我疑惑道:“那你又有什麽辦法?”她道:“李代桃僵。”我一驚,就聽她解釋道:“迎新的隊伍中除了新娘子之外,還有八個陪嫁的喜娘,這八個喜娘皆是一色的水紅衣裳,蓮花宮燈,薄紗覆麵,一眼看上去根本分不出來,我們隻要將身份互換,一旦進了中堂,喜娘便該退下來的,那時候人多嘈雜,你便是趁亂離開也不會有人發現的。”綠袖話音剛落,就聽到門外響起三聲叩門輕響,接親的喜婆在門外唱了一聲,問道:“姑娘可準備好了?吉時可快要到了,勞煩綠袖姑娘手腳快一些了。”綠袖答了一聲,轉過身來便抓住我的手,壓低了聲音道:“時間來不及了,快些做決定吧!”時間已經不容許再糾結下去,我望了一眼鏡中的自己,咬牙道:“綠袖,這份恩情,我來日定當報償!”半個時辰之後,披著大紅的朝陽牡丹蓋頭的新娘子嫋嫋娜娜地被扶上了花轎,而我所站之處,八個水紅輕紗長裙的喜娘一字排開,當風而立,衣袂飄搖間皆是低眉斂目的清秀,踏著滿地碎雪,一如踩在霧裏雲端,薄紗搖曳,也是另一種風情。我混跡在清一色手提水紅蓮花宮燈一模一樣的姑娘們當中,覺得這世界當真是奇妙。眼光掃到台階上,沈晴風背手而立,一襲大紅喜服把他本就挺拔的身姿襯得越發的豐神俊朗,襯著屋脊上皚皚白雪和他唇邊一抹奪目的笑意,當真是十二分的風流俊俏,隻是我此生注定是要再負他一回了。此時假扮我的綠袖已被喜婆攙到階下,沈晴風眼角眉梢皆是藏不住的喜氣,幾步便下了台階,從喜婆手中接過了新娘子的手,眾人一時間全都歡呼起來,爭先恐後地湧到階前去討要紅包。我咬了咬牙,心知時機剛好,雖然對不住綠袖,但是也沒有別的法子了,就同她所說,先躲過這一場婚禮,之後再向他說明緣由吧,若他因此恨我,卻也是我活該。我借著人潮往後退了一步,正準備轉身,可還沒等邁開步子,突然一陣嘈雜,眾人全都停下了腳步。雪後初晴的天空平白起了一層薄霧,霧氣自四麵八方驟然升騰而起,薄霧中寒氣閃耀出珍珠般流轉的色澤,轉眼間就將眾人籠在了霧氣之中。又是兀然一聲驚呼,竟有大片細碎的暮雪花瓣挾裹著風聲兜頭落下,如雪般輕軟的花瓣每一片都閃耀出潤澤的微光,帶著馥鬱的香氣,轉瞬間就覆蓋了殘雪未消的地麵和屋脊。這是……我隻覺得身子一僵,腦子裏轟隆隆地滾過一道閃電,頓時就劈的頭腦一片空白。眾人一片喧嘩,皆是猜測什麽天降異兆,一定是神跡顯現前來恭賀城主大婚什麽之類,一時間身邊的人真是著實熱鬧的很。隻是我已經全然沒有了看熱鬧的心情,這花瓣分明就是……我實在不敢去想,是他麽,如果是他,我那樣傷了他之後他還來做什麽呢?但如果不是他,除了他,還會有誰偏愛這清冷的暮雪花呢?一瞬間我的腦子遲鈍的很,難不成伽洛影是來砸場子的麽?還是說,他真的同我說的那樣,前來給我道喜了?我的呼吸突然一滯,隻見庭院中央繚繞的霧氣忽然流轉,飄渺糾纏的冷冷光
澤中,半空中忽然開出簇紫的花朵,每一瓣都閃耀出流轉的光華,一隻素白修長的手,自霧氣當中拂開,將輕紗般的霧氣拂了開去,幽紫眼眸於霧氣之中閃出清冷的光,瀲灩起無邊的星色,頓時就叫周身事物黯然無光。紫色花簇一直自半空綿延到地麵,他踏花拾級而下,瀑布般的青絲傾瀉而下,散落在一襲曳地的大紅長袍上,漆黑有如潑墨,襯著素白的手指脖頸,竟比鬼魅還要豔上三分。我至今日才知為何伽洛影從前隻穿白色,原是隻有白色才壓得下去他極致的豔色,襯托出他的威儀冷氣來,如今這一身雍容華貴的紅衣,仿佛十裏桃花在他身後開遍,狹長紫眸猶如海上燃起的火光,流轉出道不盡的豔麗,光芒極致而冰冷,涼薄唇色似不點自紅,染上三分桃花顏色,像是給他原本就絕色的姿容又添了一把火,那顏色,叫人莫名心驚不敢逼視。猶如月下海棠初放,風華無雙。我直愣愣地望著他的背影,反應過來時已經被身邊的人強拉著跪了下來,仙跡親臨,恐怕是百年也不得一見的,也許是太過激動所以導致我身邊這些見多識廣的王侯貴胄們也不免抖上一抖,想到我竟然還從容不迫地跟這個人在一起待了那麽長的時日,整日耳鬢廝磨我卻還能鎮定自若,真是不由地佩服我自己膽識過人。伽洛影想來目的十分明確,一眼便看定了堂前被沈晴風護在懷裏的新娘子,沈晴風早已經恭恭敬敬地拜在地上,見伽洛影望向這邊,不由地有些激動,想來是真當伽洛影是來給自己道喜的了。“上仙此次蒞臨小民的婚禮,難道是我音照國主治國有方,賢德之名上達於天,所以特地降下神跡於我民嗎?還是……”“不必多禮了,”伽洛影揮了揮手,輕描淡寫道,已然是那個清高孤傲從容不迫的伽洛影,他抬眼掃過沈晴風身邊的新娘,微微地一挑眉,襯著大紅的衣裳,頗有幾分冷豔的味道:“本座此次下界不過是為了些私事,你不要想的太多了。”沈晴風一愣:“那上仙……”“本座是來接自家的娘子的。”我一噎,差點背過氣去。從前,都是他在望我,不覺得是怎樣的情意綿長,如今站在旁人的位置,看他望著台上那個“我”,始覺出他是何等深情,那般冷漠的一個人,好像世界萬物都不在他眼中,卻那樣專注地望著那個一身鳳冠霞帔的女子,從他一出現在院中,目光就沒有離開過她的身上,紫光瀲灩的眸子裏感覺不到一絲寒氣,轉瞬間看向一旁的沈晴風,又變成了逼人的淡漠。“我家娘子同本尊置氣才離家出走,承蒙城主照料這許久,也該是時候還給本尊了吧。”沈晴風不能置信地回頭望了一眼身後的綠袖,真不知此時蓋頭之下的她該是何種表情。“瓔珞,瓔珞她……”沈晴風臉色驟然一白,卻還強辯道:“上仙可是弄錯了,我家瓔珞……”“瓔珞?”伽洛影沉聲打斷他的話:“我家娘子小字蓮霧,她同你說的那個名字,隻不過因為本尊名喚絡影罷了,你說是也不是,蓮兒?”他輕聲喚出我名字的時候,我隻覺得心口一痛,眼淚立刻就滾在了蒙麵的薄紗上。伽洛影往前一步,柔聲但卻堅定道:“我們雖未交換庚帖,卻也是拜了天地的,你已是我的妻,怎可再嫁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