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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7 病危

  我在車內坐了很久,直到街道上行人越來越寥寥無幾,我靠著窗玻璃有些打瞌睡,在我迷迷糊糊間,車門外忽然被啪啪敲響,我睜開眼,兩隻小小的手逆著街邊路燈,正不停晃動,露露穿了一身粉色連衣裙,正滿臉欣喜朝坐在車裏的我大喊,我立刻清醒過來,將車門推開,我彎腰下去還沒站穩,她瘦弱的小身體便立刻撲進我懷中,忽然嚶嚶哭泣起來。


  這是她出院後我們第一次見麵,當時韓豎帶她回佛城時,我都沒有到機場送行,我不知道她是否怪我,怪我都不怎麽看她,怪我無能救她,枉費她這樣信任我。可孩子的世界很天真純淨,墜海的陰影已經被她完全遺忘,她活得格外快樂,笑起來沒有絲毫雜質。


  隻是瘦了很多,她躺在床上幾乎休養了一個月,斷斷續續總是昏迷,腦子裏有淤血,心肺進水,真是九死一生,她出院那天韓豎給我拍了一張照片,身上裹著厚厚的冬裝看上去還像一張紙,單薄綿軟,讓人心疼。


  然而此時她在我懷中不再是一把骨頭,豐腴了許多,臉上漸漸又恢複了粉嫩的嬰兒肥,她笑著喊我沈阿姨,滿頭大汗氣喘籲籲給我講摩天輪有多高,在最上麵時候,月亮就壓在她頭頂,她隻需要再長大一點點就能夠摸到它,再摘下一顆星星存進瓶罐裏,等我過生日時候送給我。她還給我看她小背包內的水晶娃娃,告訴我那是秦霽送給她的,要好幾萬,她怕摔碎了,問我可不可以給娃娃上保險。


  秦霽聽後摸著她腦袋哈哈大笑,“原來你還是個小財迷呢。”


  露露眨巴眼睛說,“我財迷是往自己口袋裏裝錢,你往外麵送錢曲笙阿姨都不要。”


  秦霽臉色一僵,他沒好氣結結巴巴戳了戳她腦門,“這孩子,你怎麽,怎麽胡說八道呢。”


  露露仰著臉很不滿的辯駁,“我沒有胡說,我都看見了,曲笙阿姨給我買糖人,你把她堵在牆角,把你身上卡都掏出來了,說以後你幹什麽都可以讓她管,隻要她跟你回家,你還把我糖人弄地上了,到現在都沒賠我。”


  秦霽臉色很尷尬惱羞,他張著嘴巴半天擠不出一個字來反駁,最後紅著一張臉目光在我和韓豎臉上匆忙掠過,便默不作聲轉身飛快走進酒店大門,背影看上去似乎落荒而逃。


  露露有些奇怪問我,“秦叔叔怎麽了。”


  我笑著說,“秦叔叔害羞了。”


  露露拍著手笑,“秦叔叔這麽沒皮沒臉還會害羞啊。”


  我沒想到她連這樣的話都懂,我問她這話跟誰學的,露露看出來我有些不高興了,她縮了縮脖子,有些怯生生的指了指身後的韓豎,小聲說,“是韓叔叔說的。”


  韓豎:“……”


  我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麽,而是將露露脖子上掛著的小包提在手上,我遞給身後跟隨的保鏢,牽住她小手說,“露露想不想和沈阿姨一起睡?”


  露露非常欣喜而驚訝,可能是我之前對她承諾的有太多沒做到,她對我並不是百分百信任,而是有些懷疑說,“真的嗎,沈阿姨今晚和我睡?”


  我說,“對啊,不隻今天,明天也一起。睡在一個房間,一張寬大的軟床上,沈阿姨白天帶你出去玩,晚上給你講故事,如果你睡不著,我們還可以拉開窗簾看漂亮的江景,吃零食。”


  露露聽我這樣美妙的構想,已經高興得跳起來,她非常興奮腦袋頂在我小腹上,來回蹭著,我身後保鏢看到這一幕,大約怕露露毛手毛腳失了輕重,會傷到我腹中孩子,正要過去將她拉開,被我一個陰冷眼神止住,他們隻得沉默又重新退回到我身後。


  露露還不太明白懷孕的概念,但她懂得女人會生寶寶,生了小寶寶,大寶寶就不再受到全心的寵愛,隻能得到一半,甚至更少些的關注與疼愛,她非常脆弱敏感,又經曆了這樣多災難,我很害怕她會因此受到強烈打擊變得一蹶不振,她這個年紀,即將步入青春叛逆期,很容易自閉墮落,我必須小心翼翼嗬護她這顆被風雨摧殘得幾乎要折斷的幼苗,一絲一毫打擊都不能給她,讓她每天都處在快樂無憂慮的環境中成長,讓她有一種認知,所有叔叔阿姨都隻疼愛她一個,不會將這份關懷分給其他任何孩子。


  露露笑得眉眼彎彎,她仰起臉撅著紅嘟嘟的嘴巴要親我,我非常寵溺刮了一下她汗涔涔的鼻尖,俯下身將半邊臉對向她,她摟著我脖子狠狠親了一大口,高聲喊著沈阿姨你真好,我長大一定會好好孝順你。


  然而我還沒有將自己作為後母的虧欠盡善盡美彌補給她,我在上海待到第二天,傍晚時分一份不知該算噩耗還是喜訊的消息從海城那邊傳來,是閔寶淶非常信任的朱醫生親自給我撥打的電話,他在裏麵對我非常焦急而遺憾的說,閔寶淶病危。


  我當時正坐在窗台上看浩蕩的黃浦江,聽到這個消息時我手中捧著的果奶頓時摔在地上,杯盤狼藉。


  我不知道自己怎麽叫來保鏢離開賓館,我一路上大腦一片空白,聽不進去任何聲音,也無法做絲毫的思考與回應,保鏢始終在觀察我情緒,詢問我是否還好,有沒有不適,我不明白他為什麽總這樣問,然而當車在飛快三個小時的跋涉後到達醫院,我進去從電梯牆壁看到自己慘白到像死人的臉時,我才恍然大悟,我這是怎麽了。


  閔寶淶病危,難道不是一件大快我心的好事嗎,我夢寐以求,朝思暮想,盼了多少天,才等來這樣美好的結局,我所有堅持就是想親眼看到他遭到報應,殺人償命血債血還,如果不是他暗下狠手,陳靖深根本不會死,他還活得好好的,就算不會原諒我,他也可以疼愛露露,為民造福,在這個世上完好無損。


  我做了這麽多努力,忍下那股令我惡心到極致的感覺,和他同床共枕,多達近百個日日夜夜,我是怎樣在他擁抱下從黑夜到黎明,苦苦煎熬過來的,現在我不該高興嗎,我不該放聲大笑嗎?

  我臉色蒼白在保鏢護送下來到七樓的重症監護病房,祝臣舟站在走廊上,正對著一扇完全打開的窗戶抽煙,煙霧從他薄唇內溢出,便迅速融化消散在空氣內,他背對我,聽到腳步聲後也並未回頭。


  他旁邊的椅子上坐著一個女孩,大約二十歲左右,和我不相上下,長相比較漂亮,身材削瘦,唯一美中不足是俊俏的小臉上哭花了妝容,她緩慢將自己頭發撩撥到耳後,抬起頭非常茫然的注視我,我們這樣四目相視,我發覺她長得很像一個人,閔丞紋,隻是沒有閔丞紋的豔麗和嫵媚,更加清秀嬌俏。


  她張了張唇,大約不知道該怎樣稱呼我,說什麽開場白,索性繼續沉默下去,盯著那扇緊閉的房門失神啜泣。


  朱醫生從旁邊走過來,對我語氣悲痛說,“夫人,閔總恐怕熬不過這一關,非常突然性的腦梗,並且經過檢查,發現他腦血管大麵積堵塞,神經中樞被壓迫,應該是一種非常新型的病毒入侵造成突然發病來不及救治的結果。不過醫生覺得很奇跡,他始終吊著這口氣在生死邊緣掙紮,醫生在保證他安全下短暫摘掉氧氣罩,湊到他耳邊聽見閔總不停呼喚沈箏,就是夫人您的名字,這樣執迷不悔的等待,大約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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