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2 絕口不提
最終祝臣舟也沒有讓我看到孩子,他將我抱下樓時,樓下寬敞的花園內已經圍堵得水泄不通,人群內有尖叫有唏噓,還有遠處漸漸逼近的警笛。
我嘶吼嚎哭著想要衝過去,可祝臣舟與龐讚根本不允許我靠近,他們將我死死拽住,任由我如何廝打掙脫,都不肯鬆開。
“沈箏你冷靜下來!事情發生了誰也不能預料,我們隻能接受結果,你讓孩子好好走,哭不能改變什麽。”
我怎麽能不哭,話是這樣說,可天下母親麵對自己孩子死於非命能夠雲淡風輕就過去嗎?
我轉身扯住祝臣舟衣襟,我聲音滿是哭腔,“巨文是真的扛不過去了嗎?如果我不把美索給你,你真的會被逼上絕路嗎?”
祝臣舟垂眸看著我,眼底布滿血絲,可他臉上的淚痕卻淡得仿佛從來不曾有過。
是我出現了幻覺嗎?他沒有哭,他沒有為慘死的兒子哭一聲,他不在乎,這世上的一切,在他眼中,都不及權勢的萬分之一。
“我從沒有這樣說。我也提到過,你不用為我做這些。巨文是在發生那件事後很長一段時間萎靡不振,可我有能力幫助它度過難關,從我將它建立起來,它就不曾逃脫過我的掌控。”
我臉上滿是眼淚,可這一刻我卻控製不住仰天大笑,“所以是我活該,是我太低賤,總想為你做什麽挽留住你這顆心,卻沒想到最後,我為此付出了慘痛代價,我仍然沒有留住你,而我也失去了兒子。”
我哭到最後已經難以呼吸,我臉色慘白對他哀嚎,“蔡安隻要美索,如果我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如果我知道美索有更大的價值,我不會給你,是我糊塗了,是我以為苦難都會過去…可蔡安隻要美索,為什麽你不肯承諾給他,拿美索交換兒子,在你眼裏就這麽不值嗎?”
祝臣舟說,“那要看是什麽,我到手的東西,無法再交出去。沈箏,商場不是兒戲,將一個十幾億的龐大公司隨意踢來踢去。何況蔡安隻要美索嗎?他還要我的命,難道我也自刎去交換祝謹?就算我承諾了,他劫持人質,殘害孩童,他也難逃死罪,他會愚蠢到將孩子還給我們嗎?從我到這裏來那一刻,我就已經明白,百分之九十的可能,孩子我們救不活。”
我呆愣在那裏,祝臣舟字字珠璣將我紮得體無完膚,他高大身體擋住風口,用大衣包裹住我,分明為我抵擋一切寒冷,可我感覺不到絲毫溫暖,我仿佛被囚禁在巨大的冰窟內,沒有逃生的門,隻有四麵冰牆,寒徹心骨。
蔡安和祝謹都沒有活,沒有人對我形容他們死去的慘狀,我隻能從圍觀群眾的尖叫中幻想那是怎樣淒慘的場麵。
祝臣舟封鎖了全部消息,雖然也被人傳出去一些,但具體的也隻是媒體方麵單純猜測,並未了解到確切的來龍去脈,而巨文則代表祝臣舟完全噤聲,對此絕口不提,雖然媒體不肯放棄這個大新聞,但礙於祝臣舟的陰狠為人,也不敢太冒昧。
巨文公關部接到不計其數的商業同行電話,都是對祝臣舟表示慰問,勸慰他喪子節哀。
祝臣舟的冷酷與腹黑使他在商業界朋友寥寥,隻有短暫的利益合作,和一群溜須拍馬對他無比敬畏的同行,卻沒有幾個是真心惋惜,不過幸災樂禍,甚至出了口氣。
祝臣舟曾經打壓別人有多風光,此時喪子的處境在別人看來就有多落魄。
我在醫院度過了最煎熬的兩天,祝臣舟非常擔心我精神會崩潰,他從港城聘請了兩名資深心理開導師,每天十二個小時隨時對我進行疏通,我隻是哭,不願和他們溝通,半個字也不說,有時候心煩意亂會隨手拿起東西朝他們扔過去,他們耐心很好,可我此時根本不願接受任何人的同情與幫助,我被愧疚懊悔悲傷浸泡,喘不過氣。
祝臣舟每天都會來醫院看我,但他並不久留,聽說蔣升平拿到泗水街道全部股份後,對海城及周邊城市進行了非常龐大的地下組織打壓,而祝臣舟旗下也涉及相關生意,原本主動權掌控在祝臣舟手中,可泗水街的失去造成他被動於蔣升平之下。
祝謹死後的第三天,他來醫院時我正坐在床上拿著孩子的相片愣神,他進來後示意護工離開,他站在床尾盯著我慘白而削瘦的臉龐,“明天早晨,祝謹火化。”
我手上撫摸相片的動作一頓,眼前迅速湧出水霧,我一直都在計算時間,我沒有忘記,可我不能聽,任何人都不要和我提起。
“不可以不燒嗎,不是說有水晶棺,我們買來把祝謹安放在裏麵,就在家裏,我每天都可以看看他。”
祝臣舟對於我的要求蹙了蹙眉,“並不存在這樣的東西。即便有,這也不切實際,誰會把一個死去的人擺在家裏,何況你沒有見到祝謹的樣子,你看到他會受不了。”
我將相片護在胸口,我真的沒有力氣再和這個世界頑抗到底了,祝臣舟走過來,伸出握住相框,他一點點將相片從我掌心抽走,“孩子我們還會再有,你還年輕,我們以後的日子很漫長。”
我不可置信盯著他臉,他眼睛太清澈,沒有一絲哭過的腫脹,“你難過嗎?我沒有看到你失去骨肉的悲痛,你說孩子還會有,可是我告訴你不會了。這世上永遠不會再有祝謹,而我也不會再生下別的孩子。”
祝臣舟麵無表情注視我,他一言不發。
“你為什麽總是這樣輕易饒恕自己,是我們無能,沒法救下他,是你太貪婪,是我太愚蠢,才讓祝謹死在這場掠奪的戰役中。他太無辜,無辜到我害怕,我夜晚睡不著,我閉上眼睛就是他,他埋怨我怪罪我,恨我罵我。”
祝臣舟兩隻手握住我肩膀,他逼迫我直視他眼睛,“沈箏你聽好了,是你自己放不開這個心結,蔡安不會放掉他,不管我們妥協什麽,從他抱走祝謹那一刻起,他就已經回不來了。孩子不是我和你其中誰殺的,是他沒有這個命活下去。你怪我我明白,可我無法掌控無法預知更無法和死神抗爭。”
“但我們間接害死了他,不,是你直接害死了他,你不該覬覦美索,不該給我設下陷阱讓我主動將美索給你!你明知道我是懦弱的,在你麵前我自始至終都卑微,我能夠為你做的我不會推辭,你拿我的天真和軟弱騙走了美索,可他能救我兒子的命!我是凶手,你更是,祝臣舟,我這輩子都良心難安。”
我和祝臣舟像是兩艘船,在航行的最初分明有著一樣的目的地,可在航行過程,因為風浪,因為礁石,因為一處處障礙和不晴朗的天空,而變得越來越遠,到最後,我們駛向兩個不同的港口。
他永遠看不到自己的錯,我甚至不敢想,這世上是否還存在令他痛苦的事,他是麻木的,是無懼的,是冷血的。
祝謹屍體火化那一天我沒有去,我在前一晚便吵鬧著要去送孩子最後一程,祝臣舟沒有拒絕沒有答應,他以沉默結束了我的吵鬧,我以為他默認,沒想到他竟然在我的晚餐內摻了藥,等我醒過來早已昏天黑地睡了二十多小時,祝謹的骨灰盒擺放在靈台上,他一張晶瑩雪白的滿月照看得我心如刀絞。
我和祝臣舟都不愛誰,我們口口聲聲的使命和感情,其實都是麵具,是搪塞。我們隻愛自己,隻不停渴求追名逐利,包括我,我不甘於貧窮和寂寞,我把簡單的生活活得心機重重,我們都不配擁有孩子,我們隻配擁有自己。
我忽然好恨記憶裏那個自私而冷靜的沈箏,為什麽這幾個月沒有多抱抱祝謹,多哄他笑,如果我知道他生命這樣短暫,這樣悲慘,我寧可沒有生下他,讓他在我肚裏不曾成形便安安靜靜的走,而不是給了他生的希望,又毀壞了他的軀體,破滅了他的靈魂。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從噩夢中醒來,我醒過來便會在整棟莊園內大喊著尋找祝謹,傭人保鏢都拿我沒有辦法,誰也不敢在我麵前提及死這個字,怕刺激到我,而我就在尋找孩子的夢裏遲遲不肯醒來。
夢中他軟軟小小的身體渾身是血,一張臉蛋青紫,毫無生氣,他還不會叫媽媽,還不懂什麽是苦什麽是鹹,他連睡覺翻身都不會,他隻是剛剛會笑,會眨眼,就被終結在大人的恩怨中。
我永遠忘不了他從高空墜下的霎那,更忘不了所有聞訊趕來的圍觀者發出的尖叫,蔡安拋出他時猙獰狂妄的冷笑,還有我撕心裂肺的呼喊與祝臣舟冷漠至極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