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43 在這裏
字體又回來了，粗糙而狂野。
比剛才那封字體糟糕的信要好一些，隻是，明明是一個字的左右部分，分開的距離卻仿若離了婚，成了兩個字。
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書寫人隻是將這個字抄寫上，卻並不認識一樣。
“娘！我在這裏很好，大家對我都很好，前幾日我們狠狠教訓了小鬼子一頓，收繳了許多好東西。”
“繳”字寫的七零八落，和別的字混作一團，向青其實沒認出來這個字是不是繳，隻是憑借著本能覺得是就這樣讀了。
“我們一定會勝利的，你就在家裏好好呆著，等我們的好消息吧！”
“宋建國，一九三九年十月！”
還剩下的十幾封信，字體逐漸糟糕，辨認的難度相應的越來越高。
內容卻出奇的穩定，基本和這封相同。
向青一一讀完，將最後的一封信裝好，抬頭。
宋喬趴在案麵，下巴歪在交疊的雙手上，昏黃的燈光打在宛若琥珀的酒液上，漾出一抹璀璨，沾染些許的酒泡不斷消失，如天邊不斷翻滾的雲霞。少傾，落幕退場。
心中，悵然若失。
耳邊的淺聲不在，驚神而起的宋喬注視向青的目光先帶著些許不解，待看到桌麵交疊在一起的信時，恍然大悟。
歉意一笑。
伸過手，就要收拾那些信。
“繼續吧！”
“什麽？”宋喬一嚇，下意識問道，接著收回手，低下頭，抿了一口啤酒。
“在那樣一個年代，愛上別人好像也沒什麽奇怪的，雖然他和我母親是一個村落的，先認識的，自幼便有婚約。”
咽下啤酒，苦澀的味道在喉嚨彌漫開來。
宋喬臉上似也沾染些許，眉眼低垂下來。
“但他加入隊伍也才十六而已，對於婚姻的全部認知也不過是在一起生孩子過日子吧！”
“一個遠在千裏成了記憶，一個近在咫尺成了戰友，愛上真的沒什麽奇怪的！真沒什麽奇怪的。”
嘴上說著釋然的話，但她怎麽看都不像不在意的樣子。
她現在很糾結。
因為雖然信上報喜不報憂，但透過紙張上的零星點點。宋喬一窺那段戰火飄搖的歲月，那塊舊火凋零新火已起的大陸，父親那艱難的處境。
不打仗，連筆紙這種物資都不夠。
而打仗，又怎麽可能不死人？
他父親身上的傷可不止那一處。
所以，對於其愛上那個照顧他的女人，愈發理解。
可另一方麵，一直相信父親是個好男人的她對於其喜歡上別人的事實又無法接受。
“可是啊！”
嗓音嘶啞扯出這句話，宋喬滿臉悲嗆。
“再沒什麽奇怪的，錯也是錯，他在有婚約的情況下喜歡上了別人。”
看著目中滿是悲傷的宋喬，向青微微一歎。
宋喬這麽執著放不下，純粹是因為李東的背叛。
如果後者不出軌，對於父親這段情感，她大概率是會支持的。
別說她庸俗，世上人萬千，真正高尚偉大的有幾人呢？
出了櫃台，向青一把將宋喬抱住，攬在懷裏。一句安慰的話也沒說，可後者卻越來越悲傷，淚水再也抑製不住的從眼眶滑落。
無聲的安慰最易動人，這是母親教會向青的道理。
每次他受了委屈，傷心失落。他的母親總是這樣一把將他抱住，什麽話都不說，卻比旁人說什麽話都管用。
……
無論再怎麽站在別人的角度，一個人說出的話最主要的還是自己的視角，可心不同啊。
哪裏不同？
想知道？
想！
長大你就懂了。
那我什麽時候才算長大呢？
等你不再問這句話的時候就是真的長大了。
真的嗎？
當然！
抽泣在耳邊縈繞，鼻尖一陣芬芳，懷裏顫動的身軀傳來適宜的溫暖，昏黃的燈光下，目光悠遠，一些舊日的畫麵付現在眼前。
他毫無抵抗的便淪陷進去。
很多時候，哭的越聲嘶力竭，越是容易放下。
大概，所有執著都隨著淚水流了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宋喬從向青懷裏掙脫出來。也不拿近在咫尺的紙巾，直接用袖子擦幹臉上的淚水。
雙眸泛紅，望著向青的目光裏既有些感激又有些羞愧。
她這個將至35的老女人，居然在一個20出頭的年輕人麵前情緒崩潰了。
真是太羞人了。
手捏著酒杯，五指來回晃著，彰顯出主人糾結的內心。
平心而論，她應該說些什麽。可，話到嘴邊才發現又不合適。
一時兩難，進退不得。
“你用的什麽牌子的洗發露啊，真好聞！”說著，向青抬著大毛的前爪，將整隻狗半立起。
“我想給這家夥用用！”
“撲哧！”看著大毛一臉不解的狗臉，宋喬哪裏忍得住，直接笑出聲來。
內心裏的所有尷尬和糾結，就在這笑聲中消失的一幹二淨了。
“那可不行，我用的洗發露這家夥可不能用！”捏了捏軟乎乎的狗臉，宋喬笑道。
她沒回答，而向青，也沒追問。
這句話的意思，兩人都懂。
“你知道嗎，我現在真有些理解我爸他了！”宋喬磨砂著酒杯，一雙漂亮的眸子緊緊注視著向青。
“嫁給你，快樂的回憶一定很多！”
向青嘴角一抿。
“或許吧！”
視線回到手上的杯子，宋喬拿起，晃了晃，任由酒液在杯沿處上升滑落。
人的成長大概都是在一瞬間的，就那個刹那，下一刻的自己和上一刻的自己完全不同。
但那一刻，當事人卻毫無所覺。
也許，大概是因為，成長並不一定是一件好事吧！
“絕對是！”
宋喬斬釘截鐵肯定道，話語裏透露出的濃厚堅定，令向青微微一怔。
“嗯！”
隨即，他不再謙虛很是自戀的應下。
俯下身子，從櫃台裏掏出一個透明的圓罐，裏麵裝的是前麵任務獲得的獎勵———剩饅頭。
“叔他說那之後再沒和那個人見過麵，她應該是不知道這事的。也許，叔連愛她都沒說出口。”
遞到宋喬麵前，向青頓了一下，還是將心中的話說了出來。
“這一腔深情如果就這樣止於你我豈不是太可惜了，順便，去看看到底是什麽的人吧！如果她還在的話。”
宋喬腦袋微微垂下，想憤怒，卻生不起氣來。想拒絕，卻找不到緣由。
腦海裏，祭拜那天那景那人浮現。
“她還在的！”宋喬揚起頭，直視向青的目光裏滿是肯定。
“那天，我見到的一定是她。”
隨即，她又低下頭，臉上帶著些許黯然。
“隻是，我根本不知道她在哪裏！”
“在這裏！”
向青拿起剛才放在一旁的信，遞到宋喬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