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人心不穩
安頓好兒子,周斯綿給父親去了一個電話。聽說孫子被摩托車撞了,周金鵬火急火燎趕到市裏來,一個勁給孫子賠不是。
周金鵬原本是想跟周斯綿一起搬到城裏來住的。他沒有覺得什麽不方便,而是舍不得離開竿子鄉衛生院。那裏,承載了他太多的回憶,傾注了他太多的感情,不願意一走了之。他擔心自己年紀大了,也許走了就再也回不來了。這一次,孫子出車禍,從內心觸動了周金鵬,該去幫幫孩子了,夫妻倆要工作,要管小孩,確實忙不過來。周記誠見到爺爺,高興得忘記自己受了傷,一直撒嬌要爺爺抱。
周金鵬跟周斯綿商量,能不能把張娟娟從臨床一線調出來,到職能科室幹個副科長,或者幹事也行,一來不要倒晚夜班,二來工作相比臨床科室來說輕鬆,有時間照顧小孩。周斯綿沒有當麵駁斥父親,明擺的不可能,父親還是提出來,他知道父親是心疼孫子,才開口和他說張娟娟的事情。
周斯綿沒有接話,父親就知道他有難處,抱著記誠進了臥室。父親關門很輕。周斯綿感悟,這種輕既有寄居的陌生感,又有兒大不由爹的陌生感。
父子之間的陌生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這種感覺有點怪,讓人心裏有一種說話不暢快,說一半留一半,瞻前顧後,怕說錯話,怕說出來讓晚輩嫌棄。這是老年人普遍壓抑心態嗎?周斯綿想。
周斯綿感慨父子關係,何達興揣摩上下級關係。尤其是想起那天自己敬酒時說的話,後背都發涼。那天不知道自己發哪門子神經,竟然敢衝撞周斯綿。醫院合並的消息,讓何達興惴惴不安。今後要在周斯綿手底下工作,不知道該如何麵對。萬一周斯綿給自己做一雙小鞋穿,豈不是毀了?
何達興真想自己掌嘴。他就是這樣,喝兩口酒就口無遮攔,不知吃過多少虧。他打聽到,周斯綿是個軟硬不吃的銅豌豆,他越想越害怕,頭皮發麻,妻子提醒他,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去周斯綿家看看,探個虛實。何達興就問,怎麽去?妻子怒目圓睜,這還要我說?你喝酒時候的嘚瑟勁哪裏去了?德行!妻子一發怒,何達興就萎了,思前想後,下了決心去拜訪周斯綿。之所以說是思前想後,其實是心裏不踏實,既擔心進不了周斯綿家門,又擔心周斯綿會冷嘲熱諷。
進了周斯綿的家,何達興發現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周斯綿壓根不認識他是誰了。擔心雖然多餘,失落卻在所難免。人真是奇怪呢,擔心得罪了人,人家不記得這件事了,卻埋汰自己不起眼。
何達興的啟發,卻讓周斯綿想起了他是那個百般刁難辦事職工的副院長。
周斯綿心裏記住了這個人,卻並不表現出來——他驚訝自己竟然練就了這般本事——之前,他是有什麽就說什麽的。
周斯綿嗬嗬笑著與何達興聊天,問他怎麽看眼下的兩院合並?市第五人民醫院的人有什麽反應?
何達興當然高興啊,周院長能問自己這些問題,就還有聊下去的機會。“怎麽說呢,市第五人民醫院的幹部職工苦逼了這些年,聽說要跟市人民醫院合並,當然是高興啊!”
周斯綿笑著說:“高興什麽?是不是覺得市人民醫院是棵大樹?大樹底下好乘涼?”
何達興愣住了,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沒想到院長會扔出這麽一個問題。他愣了一下,說:“也不完全是這個意思吧。醫院還是有業務骨幹,大家也想做點事。”
周斯綿說:“我並沒有看不起的意思,別誤會啊。既然是合並,那就要做好脫胎換骨的準備。”
“當然當然,還是要按照醫院的統一部署。”何達興點頭附和。畢竟第一次來周斯綿家,摸不清院長的路數,他感到了來自周斯綿身上強大的氣場,渾身不自在,趕緊找借口離開。
周斯綿欠了欠身,意思是“好走不送”,何達興就識趣地離開了。周斯綿想,要好好思考合並設計了。
市第五人民醫院沒有什麽長處,要人才沒人才,要設備沒設備,要人心沒人心,總之,要什麽沒什麽!麵對這麽一家醫院,周斯綿也是無可奈何:這麽多年,這家醫院是怎麽管理的?
第二天,周斯綿和侯江濤商量,將市第五人民醫院一分為二。
“所謂一分為二,就是留一部分醫務人員作為市人民醫院職工,向區衛生和計劃生育局申請承辦一個社區衛生服務中心,專門承擔基本醫療和基本公共衛生服務職能,分流一部分醫務人員,作為醫院發展的橋頭堡和根據地。”周斯綿這樣兜售他的觀點。
侯江濤摸著頭上的一圈“柵欄”,沉思了一會,問:“分流到社區衛生服務中心的職工會怎麽想?他們會不會認為市人民醫院不要他們,造成不穩定?”
周斯綿說:“我也有這個擔心。但是,如果不這麽做,依靠這一批人,是沒辦法將醫院業務能力和服務水平提升的。懶散慣了,就是想做事,也會心有餘而力不足。”
他們讓辦公室做了一個合並方案,提交院黨委會議討論,上報市衛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上級機關的主要負責人認為,這個方案不利於穩定,不利於市第五人民醫院的員工“集體進步”,有“畫地為牢”的成分,會引發群體性不穩定。
方案被否決,周斯綿和侯江濤滿心抓狂。就是這個沒有得到上麵批準的方案,引發了一場異乎尋常的風波。何達興得知方案初稿,心裏大為不滿,酒後誑語:“周斯綿根本看不清我們這些人,我們幹嘛要一分為二?豈有此理!”
緊接著,就有人附和:“是啊,合並還沒開始,就想著怎麽整我們了,合並之後還有我們的活路嗎?我們又不是後娘養的!”
“對啊對啊,我們必須要阻止!不能讓他們太看輕我們了!”
“依我看,我們集體去找周斯綿討個說法,憑什麽看不起我們?憑什麽要把市第五人民醫院的人一分為二?”
“看來,我們這些人太老實!我們一定要當麵問個明白!”
“對!問個明白!”
“走走走,現在就去!豈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