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生死
唐繡瑾心亂如麻,跪坐在地上無聲的流淚,看著顯得可憐極了。
她身邊的老軍醫看著她,歎息一聲,徑直越過她,往前線去了。他是大夫,別人遇見瘟疫了可以逃命,他不行,他必須往前走。
“我不走,我也要去。”唐繡瑾的神經非常敏感,她一看那名老軍醫動了,就掙紮著想從地上站起來,她伸出一隻手,無助的指著前麵,嘴裏胡亂的念著:“他騙我的,我能幫上忙。”
是啊,這個所謂的瘟疫會不會又是厲明昕使出的一招苦肉計呢?三天前唐繡瑾因為發覺厲明昕騙了她,決定三天不跟他說話,今天就是最後的期限了,隻要下午一過,厲明昕再來找她,她就不會不搭理了,可是……怎麽就……出了這麽大的變故呢?
上次有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了,唐繡瑾心裏浮現出這個可怕的念頭,她心中突然懊悔無比,如果早知道會遇到這種情況,她一定不會跟他鬥氣。
但是世上沒有如果。
不管唐繡瑾再怎麽不情願,她也拗不過長得人高馬大的侍衛,對方接到的命令裏,根本就沒有她的意願這一個選項,他就是來帶走她的。
唐繡瑾被他粗暴的塞進馬車,同樣被塞進來的還有因為起晚了而沒有去前線溜達的李香雲。
她們兩個,因為是女人,所以不情不願的被這駕馬車拉著奔行了出去。
馬車晝夜不停的往前走,車裏的兩個女人被完好地保護著回家。
馬車裏,李香雲冷著一張臉,唐繡瑾的表情也不太好看。
“阿瑾,我不甘心”李香雲說,“我寧願戰死,或者因為瘟疫而病死,也不想當一個逃兵。”
李香雲是個要強的性子,她出生武將家庭,家裏弟弟出生的晚,所以她從小就是被當做接班人來培養的,這種家風讓她比一般女人更堅定,也比一般女人更不服輸。
現在的這種情況,對於李香雲來說,是莫大的恥辱。
至於唐繡瑾,她想得沒有那麽多,因為現在她的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她有可能再也見不到厲明昕了。
“香雲,我想回去”唐繡瑾慢吞吞的說,“如果現在走的話,我可能會後悔一輩子。”
李香雲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她目光如炬,就像是瞳孔中燃燒著一把火一樣,她一字一句的說:“我也有此意。”
兩人一拍即合,這下也不頹廢了,湊在一起嘰嘰咕咕地商量要怎麽逃走。
兩個時辰之後,在經過一座斷崖的時候,唐繡瑾忽然叫了停。
“我們坐累了,要出來散散步。”
趕車的將士很無奈:“唐姑娘,殿下的命令是讓我們快馬加鞭把你們送回去,你就不要再為難我了。”
李香雲很不爽的說:“他讓你護送我們回去,難道讓你連我們的自由也一起剝奪嗎?讓我下來。”
將士拗不過她們,不敢得罪兩位小祖宗,而且他接到的任務是把她們安全護送回京,並不是回去趕什麽日期,慢一點也確實沒關係,所以也就同意了,拉開馬車的車簾把他們兩人迎了下來。
兩人下來之後,一開始還顯得很正常,手挽著手在這條小山路上散步,但是走著走著,她們倆就越走越遠了。
兩個侍衛一個留下來看馬車,另一個快步追了上來。
唐繡瑾和李香雲沒有搭理他,自顧自的在前麵走,這條路是一道斷崖,一邊是山壁,另一邊就是萬丈懸崖,她們慢慢的走著,倒也沒什麽機會逃跑,所以侍衛跟的也並不緊。
然而讓人意外的是,唐繡瑾和李香雲就是在這種奇怪的地方消失了。
侍衛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麵前就沒有了女孩的人影。
“唐姑娘!李姑娘?”侍衛簡直懷疑是自己眼花了,他慌亂的前後左右找了一圈,麵前卻隻有礫礫的山石,以及空蕩蕩的斷崖,連半個人影也沒有了。
侍衛撒腿就往回趕,回去向自己的同伴報信。
兩個侍衛在一起商量了一下,當即決定分頭向兩個方向去找,反正這道斷崖也隻有兩條出去的路,他們一左一右,遲早能碰上她們。
兩人風風火火的跑了出去,而當她們走遠以後,他們腳下的斷崖中,一個掛在石壁上的女人伸出了一隻白皙的手。
這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李香雲,她手上拿著一把鋒利的短刃,斷刃出鞘,入木三分地插入石壁之中,成為了她體重的支點,而李香雲自己一隻手緊緊的抓著短刃,另一隻手騰出來,抱住環抱著她的腰的唐繡瑾。
等兩個侍衛的腳步聲遠去以後,她們倆才像壁虎一樣從石壁上爬上來,然後連一刻也不敢停留,徑直奔向了被侍衛們留在那裏的馬車。
唐繡瑾迅速的鑽進馬車,李香雲上馬駕車一氣嗬成,驅使著馬車掉頭,向著來時的方向狂奔而去。
一天之後,晝夜不停的兩個人終於回到了她們出發的地方。
齊州是一片大山的統稱,裏麵的村落都是聚集在大山中間,較為平坦的一塊地方的,這些村落四麵八方都圍繞著山,隻有一個平坦的可以供他們連接外道的通道,如今已被官兵嚴密的鎮守。
李香雲和唐繡瑾偷偷摸摸的跑回來,自然不可能從大路上光明正大的回去,所以她們用了三天時間,費盡千辛萬苦,繞路爬山爬了進去。
當她們兩人進去以後,首先迎接她們的,是一股衝天刺鼻的醋味。
在這些醋味之中,還隱隱約約夾雜著一點草藥的香味,兩種刺鼻的味道混跡在一起,混得難舍難分,幾乎要形成刺痛人眼的煙霧了。
到處都是拿毛巾捂住口鼻的士兵,他們走來走去,在山邊的一片小土地上麵挖坑,把屍體背過來掩埋進去。
整個齊州,不到七萬人,被埋進坑裏的屍首就有三萬之多。
有個官兵注意到了她們倆的存在,便奇怪地走了過來:“你們倆怎麽跑出來了?”仔細看了看,又疑惑的說,“你們不是齊州人吧?”
齊州的少數民族比較多,而唐繡瑾和李香雲都是明顯的漢人長相,自然能夠一眼看出來。
唐繡瑾連忙說:“我們倆是嫁進來的,大哥,家裏人不行了,我能不能……”
還沒等她把謊話編圓,那個士兵就已經相信了,他擺擺手,“沒辦法,現在到處都緊張,聽天由命了,你們趕緊回去。”說完還指了一下遠處的一座土樓,補充道,“再不回去我就對你們不客氣了。”
幸好這名小兵沒有見過唐繡瑾或者李香雲。
她們倆自然不會跟他計較態度問題,簡直是樂得解脫,一溜煙的就跑了。
借著那官兵的指示,兩人終於成功混進了難民營一樣的齊州人民聚集地。
因為現在情況特殊,為了方便管理,厲明昕就騰了一座高樓出來,讓家中有嚴重的病人的人都住進去,一是為了防止他們逃跑傳播疾病,二也是為了方便軍醫照顧。
這座高樓原本是當地一個吐司的住所,騰出來之後住的魚龍混雜,唐繡瑾個李香雲混進去倒也不顯得紮眼。
兩人尋了一間空房,就住了進去。
當天晚上,她們就聽到了一陣女人的哭喊。
“你們再給我的大娃拿點藥,他沒事,他還有救啊。”
然後是一個她們二人都認識的老軍醫的聲音:“對不起,現在藥物緊缺,已經吃不下藥的人,我們實在是管不了了。夫人你……節哀吧。”
外麵的人都不說話了,隻有那個即將失去孩子的女人悲痛的哭聲,像是細細的蚊鳴一樣,透過門縫穿進來,刺得人心裏難受。
是啊,物資緊缺,救不了的人就不會再救了,聽起來雖然殘酷,卻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等外麵的老軍醫走了以後,唐繡瑾推開門走了出來。
那個可憐的女人還趴在地上,她頭上戴著一個紫色的頭巾,看得出來,曾經是一個很注重儀表的美婦,但是現在,巨大的悲痛已經摧毀了這個女人,她麵容憔悴,連哭聲都是低低的,傳不遠。
別的人家都緊閉著房門,因為這樣的事實在是司空見慣,各家都有各家的悲歡,沒人幫得了她,也沒人救得了她。
唐繡瑾走過去,輕聲對她說:“讓我看看您的孩子吧。”
婦人房中躺了一共兩個人,一個是她的可憐的兒子,另一個是她同樣瀕臨死亡的丈夫。
那孩子看著還勉強有一點生氣的樣子,隻是嘴角掛著一縷白沫,看得出來是剛剛吐過,旁邊的男人卻完全是進氣多,出氣少,眼看著活不久了。
唐繡瑾首先拿一塊幹淨的帕子,幫孩子擦拭了身體,然後又把帕子清洗幹淨,走向了的那個男人。
“哎,姑娘……”那婦人遲疑了一下,叫住了她,“你是漢人的丫頭吧,多謝你了,不過為了你的閨譽著想,這邊就不用你幫忙了。”
她自身沉浸在莫大的悲哀之中,依然在為了唐繡瑾著想,怕毀了這個漢族女孩的清譽。
唐繡瑾忽然覺得眼圈一熱,堅定地搖了搖頭,她說:“我是大夫,人的生命比什麽都重要,我絕不能見死不救。”
從這天起,唐繡瑾就成了高樓中的一個變數。
她總是在老軍醫走了以後出現,在各個房間之中穿梭,幫助他們照顧那些病重的人。
一開始人們還不知道她是來幹嘛的,但是在跟她相處過一段時間以後,人們都認可了這個善良的女孩,不為別的,她和那些老軍醫不同,再如何病入膏肓的人都會得到她的幫助。
沒有人會拒絕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