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苦相逢
但是讓人難過的是,盡管唐繡瑾已經盡力了,但她還是無法阻止生命的流逝。
她的兒子和丈夫還是先後離開了她,這個女人從此成為了一個孤苦無依,飄零於世上的可憐人。
唐繡瑾特意騰出了一點時間去安慰她,但是進門以後才發現,這個堅強的女人並沒有崩潰,反而把自己收拾幹淨了,一副要出門的樣子。
“唐姑娘,你來了。”女人勉強的露出了一個笑容:“我想去幫你。”
唐繡瑾一愣,有些不敢置信。
“我現在在這個世界上已經無牽無掛了,你幫我找點事情做吧。”婦人笑起來,笑容苦澀但是恬淡。
從此,在高樓中四處幫忙的女人由兩個變成了三個。
她們兩個人就像是一點星星之火一般,在高樓中帶起了一個頭。
願意出來幫忙的人越來越多,失去了親人的人們凝結成了一個班子,自發地聚集起來,避免同樣的悲劇在同胞們身上重演。
這個處在生死邊緣的高樓裏,不知從何時起,燃燒起了一把生命的火炬。
這樣欣欣向榮的氣氛,有時候甚至會讓人產生錯覺,讓人以為他們能夠衝破死神的封鎖。
但是,世事難料,命運的悲劇總是會進一步的加深。
這次帶來噩耗的不是別人,正是一直以來都在外麵處理屍體的官兵。
原來村落中的屍體出現的越來越多,而且隨著時間的延長,有些屍體來不及掩埋,已經開始腐爛。
腐爛的屍體會滋生更多的病痛,而官兵已經掩埋不過來了。所以,上麵人做了一個新的決定,那就是把新出現的屍身就地焚燒。
這的確是一個高效的解決方案,但是卻並不是很容易讓人輕易接受。
一直在官兵的壓迫下走高壓線的村落終於爆發了,長期在死亡的邊緣遊離的老弱病殘們爆發出了巨大的力量,他們不同意這種方案,他們更希望讓親人入土為安。
由一個八十歲上下的老人領頭,這些柔弱的婦孺們拿起了武器,為了保護親人的屍身,站在了官兵的對立麵。
“說什麽是來救我們的,你們帶來的藥一點屁用都沒有!”
“根本就是把我們圈養起來等死!”
“這麽久了,也沒有見到一個當官的出來!讓他滾出來啊!”
群情激奮之下,這群困獸一般的人眼看著就要與官兵發生最後一場衝突。
唐繡瑾正在幫一個一直在發燒的小孩子擦拭身體,聽到外麵的喧嘩聲,趕緊跑出去看,正好聽見了這些群情激奮的聲音。
她眼尖,已經看到外麵官兵手中出鞘半寸的刀了,連忙把手中的帕子一丟,提起裙擺衝了出去,然後在人群之中左扭右扭地擠出來,大聲喊著冷靜。
“鄉親們!你們不要著急!天災人禍在所難免,朝廷是來幫我們的!不要……不要啊!”
她的聲音清脆,穿透了人群,暫時性得讓兩邊都安靜了一瞬。
高樓裏的人都認識她,看見唐大夫出來了,便都閉了口,給她一個說話的機會。
唐繡瑾額角布滿了冷汗,生怕再晚一步,這些人就要與朝廷發生衝突,她努力組織措辭:“大家都想一想,官兵們並沒有害過我們,對不對?他們已經在盡最大的可能救我們了,對不對?每一個呆在這裏的人都有可能被傳染,然而即便是這樣,他們也沒有撤離,對不對?”
連續的三句詰問讓人群暫時性地平靜了下來,唐繡瑾咽了一下口水,補充道:“其實說實話,我並不是這裏的人,我是跟著朝廷的軍隊一起來的,但是朝廷沒有放棄你們,我也不會放棄你們,我現在留在這裏,就是願意與大家生死與共!”
她醫術高超,在高樓中有一定的威信,鐵石心腸的困獸門也不禁為之而動容,他們也不再鬧了,湊在一起交頭接耳,琢磨著這些話的真實性。
領頭的官兵也鬆了一口氣,隻要還有解決方案,就沒有人會願意發生流血衝突。
看著事情就要往好的方向發展了,卻突然有個刺頭大聲喊了起來,“別聽這婆娘廢話!她一個漢人混進來,鬼知道是來幹什麽的!你們光是看著當兵的留在這裏,什麽時候看見官員了?”
“當官的怕是早就已經跑了吧,留了些炮灰在這裏!”
這句話頓時讓人心浮動的人群炸了鍋。
官兵們的麵色一肅,又把手放在了刀鞘上。
但是這個時候,有一個人的聲音穿透喧囂的人群傳了過來:“孤乃大陳皇子,孤還在這裏,誰人敢逃?”
大陳皇子?
這個消息十分振奮人心,人群頓時興奮了起來,大家都踮起腳來,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試圖找出那個說話的人來。
唐繡瑾卻是身體劇烈的一震,忍了好幾天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她在淚眼朦朧之中,抬頭望去,目光穿透了攢動的人群,與那人相遇。
短短幾日不見,竟是恍若隔世。
厲明昕在這幾日之間又消瘦了許多,他沒有站起來,病骨支離的靠在一台輪椅上,被身後的幾個侍衛推著,分明是已經有些炎熱的天氣,他身上卻穿著厚厚的狐裘,顯出與季節相悖的悶熱來。
唐繡瑾心中咯噔一下。
高燒、怕冷、日益可見的消瘦……
他感染了。
唐繡瑾張了張嘴,喉嚨卻發不出一點聲音,隻是做出了一個口型。
“王八蛋。”
你憑什麽替我做決定?你憑什麽擅自決定我的生死與去留?
厲明昕也看到她了,他神色複雜的看著唐繡瑾,看著她一步一步地走過來,一直走到他麵前,堅定地看著他的眼睛,慢吞吞地說:“現在我進來了,你趕不走我了。”
一般來說,男子若是想要女子留下,極端的便會做出一些諸如生米煮成熟飯的事,而現在女子想留下,居然也用上了類似的手段。
唐繡瑾已經進了傳染區,這就再也走不了了。
厲明昕內斂成習慣,胸中就算是有千般激蕩,臉上也是不動聲色的,他現在一身病骨,剛剛說了幾句話已經耗費了大部分的精力,現在看著唐繡瑾,也說不出話來,隻能衝著她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隨後,厲明昕看到這個自己愛若珍寶的女孩靠過來,她伸出一雙溫軟的手,輕輕擁住了自己的肩膀,力度輕柔無比,像是怕把他壓疼了一般,唯有指尖的一點顫抖能顯示出這個女孩現在激蕩的心情。
他們的愛情在疾病的衝擊下,於淤泥之中伸出了一朵小小的花苞。
唐繡瑾跟著他回了營。
她和李香雲的出現,在營地中引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但是很快就又被每天都縈繞在山村上空的病痛衝散了。
官兵中也有很多人感染了,這些人很快就從救命的人轉化成了被救的人,每天躺在病床上,等待著迷茫的明天。
唐繡瑾心裏那點小小的、重逢的喜悅也很快就被繁雜的事務衝淡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得病的人治愈的希望越來越渺茫,很多人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脫水反應,唐繡瑾忙得腳打後腦勺,每天連睡覺的時間都不夠了。
唯一的好消息是,軍醫們終於默許了這些女人家的存在,因為不止是唐繡瑾一個人,村民中的沒有得病的女人們也自發地組成了隊伍,開始幫大夫們的忙,女人們心細,做起事來倒是比一般的士兵細致多了。
但是人力是無法控製事件的走向的,不管人們多麽努力,疫情也一天天的惡化起來。
厲明昕的坍塌像是一個訊號。
他的倒下是有漫長的預兆的,唐繡瑾進組的那天起,他就已經站不起來了,高燒讓他的雙腿雙手都沒有一點力氣,連握筆都困難,他就把政務全權交給了手下的行政官員,自己躺在營帳之中養病。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那天出去平亂又受了一點風寒,剛一回去,他的病情就惡化了起來,當天晚上又發了一場燒,當人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連說話都困難了。
他醒來的時候,唐繡瑾守在他的麵前。
看到唐繡瑾,厲明昕的精神一振,居然扯著嘴角露出了一個少見的笑容,他的笑容純粹溫和,就像是被這個笑容感染了一樣,唐繡瑾也忍不住笑起來,心中的陰霾少了許多。
“你要是不攆我走的話,我還能多陪你幾天。”像是嗔怪,又像是撒嬌,唐繡瑾盯著這個男人清瘦的臉龐,壓低聲音說話。
厲明昕喉嚨疼,張嘴也說不出話來,隻能眨眨眼睛以做回答。
得病這事完全是一個概率問題,厲明昕一個皇子,自然不可能跑到重災區去親力親為,可他偏偏就被感染了;反倒是唐繡瑾一個大夫,每天風裏來雨裏去的,什麽樣的病患都在接觸,卻一直沒有呈現出任何得病的症狀。
唐繡瑾又跟他說了一些話,她說了許多能讓人高興的笑話,卻絕口不提厲明昕的病,因為治病是他們這些大夫的事,厲明昕作為一個患者,隻需要開心就夠了。
厲明昕呼吸之間都會感到空氣流過喉嚨的刺痛,但他依然睜著眼睛聽著,目光專注地看著唐繡瑾,雖然他不能說話,但是唐繡瑾就是知道,他在聽,而且聽得很認真。
過了許久,他們之間單方麵的傾訴被門外的親衛打斷了。
厲明昕的親衛端來了一碗剛熬出來的藥。
唐繡瑾在這裏,自然不會有哪個不長眼的親衛跟她搶喂藥的活,那名親衛送完了藥就算完成了職責,一溜煙的跑了,把空間留給了兩人。
唐繡瑾卻定定地看了一會兒那碗藥,苦笑著搖搖頭:“別喝了,免得又讓你遭罪。”
自從唐繡瑾回來了這裏,她就一直跟在厲明昕的身邊,她是親眼看著厲明昕從一開始的能說能笑發展到吃什麽吐什麽,直到昏迷不醒的。
剛剛感染瘟疫的時候,症狀跟普通的風寒一樣,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病人的腸胃會發生潰爛,潰爛的腸胃無法承受滾燙的湯藥,不管病人吃什麽,都會讓他當即吐出來。
厲明昕已經喝不下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