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 花無百日紅
五爺的話讓我毛骨悚然,我坐在他腿上,看著他凶狠暴戾的表情,心口像堵住了一塊石頭,噎得難受又沒辦法把它吐出來。
他臉上有一條條橫絲肉,麵無表情時看不出什麽,一旦某一處五官動了動,那些肉就會清晰的暴露出來。很多肥胖臃腫的人都會這樣,但五爺臉上的皺紋和肉絲顯得更陰森恐怖,不管是笑還是怒,都透著陰狠奸詐,好像下一刻他就要拔出手槍殺了對方。
五爺是喜怒於色的惡人,隻要看他一眼就知道他不是善類,立刻避而遠之,而嚴汝筠的惡是藏起來的,他不會暴怒,也沒有任何情緒,他的臉總是平靜沒有波瀾,不言不語不怒自威,用一種巍峨冷冽的氣度震懾別人。
我不能想象他們如果反目為仇會是怎樣的輸贏,五爺混江湖的年頭長,嚴汝筠人脈廣心計深,他們共事多年,對彼此了如執掌,誰能逃過誰的算計都是未知數。
我試探著問五爺是打算鏟除掉嚴先生嗎。
他不語,專注把玩著我一縷頭發,將一絲絲十分柔順的長發攢成了一條細細窄窄的麻花。
五爺可以倒下,但嚴汝筠不能,他是我最想要的依靠和退路,也是我最穩妥最渴望的港口,沒有任何一個男人給過我這樣強烈的情欲和衝動,明知前麵也許是萬丈深淵還想要以命搏一次。
五爺太自負,他自認為手眼通天,卻忘了自己的半壁江山都在嚴汝筠的掌控下,那些曾經對他忠心耿耿的兄弟,跟隨嚴汝筠出生入死多年,這份情義也超越了他,嚴汝筠的城府和智慧在血雨腥風的江湖曆練得深藏不漏,五爺和他撕破臉恐怕隻會兩敗俱傷,哪一方傷了對我而言都是一種損失,在我沒有百分百把握確定嚴汝筠被我征服之前,五爺這個靠山我也不能失去。
我握著五爺的手往他懷裏蹭了蹭,柔聲細語央求他,“幹爹,嚴先生追隨您效忠這麽多年,他的功勞和苦勞都不能抹殺,您可以防備他,可這樣絕情傳出去會讓外人覺得您很殘暴。”
“我難道不殘暴嗎。”
他笑著反問我,臉上溢出很多密密麻麻擁擠的皺紋,“這座城市有人不知道我秦彪的無情狠毒嗎?”
他說著用三根手指捏住我下巴,將我的臉完全抬起來和他直視,他粗糙的指尖在上麵摩挲,每一下都仿佛刀割。
“因為你沒有背叛我,所以你沒見過我的狠毒,如果你背叛了,你會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寒光乍現的瞳孔裏有渾濁的水光,還有一絲試探,我為那絲試探心裏咯噔一下,艱難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幹爹是猛虎,當然要有百獸之王的氣度,否則怎麽鎮壓得住底下一群牛鬼蛇神。”
他哈哈大笑,手從我下巴上鬆開,“所以你才這麽死心塌地跟著我,沒有嫌棄我蒼老,對嗎?”
他埋首在胸前吻了一口,手重重掐我屁股,“晚上我來你屋裏,你好好洗個澡。”
他盯著我臉望了許久,不知道打量什麽,我在他視線裏始終沒反應,隻是很平靜的笑,他問我是不是不願意,我沒違心說不是,也沒有欺騙他說是,隻是含糊其辭說陪幹爹是所有人都在爭奪的好事。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沉默著起身離開。
五爺已經冷落我很多天,突如其來的示好讓我不知所措,晚餐我沒胃口吃,關上門坐在房間裏想對策,他今晚上在我房間過夜,去書房肯定沒機會了,白天宅子裏保姆傭人一大把,我根本無法擺脫她們的關注潛入進去拿賬薄,所以晚上是我唯一出手的機會。我必須把握好尺度從五爺眼皮底下不著痕跡的金蟬脫殼。
五爺來留宿不一定碰我,他也可能隻是抱著我睡覺,那麽身子不方便的借口對他而言根本不成立,我絞盡腦汁琢磨怎麽躲,外麵走廊上響起一陣窸窣的聲音,有人很抑製低低哭著,生怕被誰聽見,還有另外一道嘈雜的罵聲在交織壓迫著。
我狐疑拉開一條門縫,看見方豔豔正扇打一個年輕傭人的臉,每一下力氣都很重,但落下的動靜又極輕,根本不易察覺。
“不要臉的賤貨,你想勾引幹爹取代我嗎?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的德行!是你這種一臉山溝出來的土氣相女人該做的夢嗎?”
其實方豔豔毆打的傭人臉蛋很俊俏,仗著年輕打扮也幹淨,像五爺這種好色風流的男人,如果身邊伺候的都是這種檔次,確實很危險。
麵容漂亮的女人不需要媚態生波,隻要不傻得像個呆子一樣,都會讓人覺得不安分。
方豔豔現在地位尷尬,上麵不得寵下麵不服眾,她心裏憋著沒地方撒隻能拿傭人出氣。
“飛上枝頭當鳳凰,天底下沒有一個女人不想,可這種春秋大夢,在我麵前你還是收斂些做,我最討厭別人來搶我的東西,占我的位置。”
“方小姐我冤枉!蒼天可鑒,我從沒有想過勾引五爺…”
傭人捂著緋紅的臉剛要嚎哭,方豔豔抬手又是一巴掌,活活將她哭聲悶回了嗓子裏。
“喊什麽!想要把五爺喊出來,看你梨花帶雨的模樣,這就迫不及待當姨太太了?我還沒被掃地出門呢,誰給你的膽子這麽算計我!”
方豔豔根本不聽傭人的辯駁解釋,她打不過癮索性伸手掐擰她的臉和手臂,很快就烙下一塊塊瘀傷。
傭人咬著嘴唇不敢出聲,左右擺動身體掙紮躲避著,這樣一幕讓我想起幾年前剛下海被圈子裏前輩踢倒在地上打罵教訓的場景,那些姑娘都是老牌交際花,手裏握著大客戶的資源,平時傲慢得不行,看人都用鼻孔。她們為了鞏固自己地位打壓新人,甚至經常聚眾收拾一些躥紅勢頭猛的姑娘,當時我也是這樣毫無尊嚴,被打得臉頰紅腫,在血腥中咬牙盼著自己有朝一日熬出頭,把所有曾傷害我的人狠狠踩在腳下,讓她們血債血償。
我終於等到了這一天,她們卻都不知去向。
這行花無百日紅,晚上還春風得意,一覺醒來可能已經昨日黃花,大把嬌豔的臉孔像雨珠子一樣,急不可待的墜落在風月場上,所以我理解這群姐妹兒從男人口袋裏撈錢的瘋狂,誰也不知道下一刻自己會成為誰的墊腳石。
可不管怎麽身不由己,都不該吸別人的血來成全自己。
方豔豔揪著傭人頭發往自己屋裏拖,任憑苦苦哀求也不肯放過,我在她幾乎要得逞時用力踹開房門,砰地一聲巨響,驚動了全神貫注的方豔豔,她停下手上撕扯的動作朝我看過來,傭人也發現了我,她彎著腰央求我救她,方豔豔沒想到她的惡行會被我看到,她在原地呆愣了我兩秒,但她意識到我和她都是一樣沒有名分朝不保夕的女人,立刻又肆無忌憚的抓緊了手,“我教訓自己的傭人,你不要多管閑事。”
我撣了撣袖口並不存在的灰塵,懶洋洋打了個哈欠,“方小姐知道什麽是自作孽不可活嗎?”
她白了我一眼繼續做她自己的事,全然沒把我的警告放在心上,忽然間我眼角餘光瞥見一側緊閉的書房門,門沒有落鎖,隻是安靜的合著,藏住了一切不見天日的東西。
我腦子裏猛地閃過一個念頭,這個念頭讓我心裏一跳,我正在猶豫不決,那名傭人聲嘶力竭哭喊著任小姐救救我!
我被那一聲慘叫驚得回過神來,我迅速走過去用腳尖抵住即將關合住的門,“誰給你的特權這樣明目張膽動手。你以為自己是什麽東西,可以隨意拿傭人出氣?”
“你是什麽東西,我不也一樣嗎?”
方豔豔無比諷刺的笑著,“你我都是同樣的人。扒光了衣服陪男人睡覺,讓男人操舒服了給錢花,演的同一出戲,隻是誰演技更好,誰的鏡頭更多而已。”
我麵無表情,伸手握住了她腕子,一點點加重掌下的力氣試圖將她推開,方豔豔和我較勁,執拗著不肯鬆,我們這樣僵持了很久,她被動之下有些扛不住,目光冷冷仇視我,“任熙,你拿自己當女主人了?什麽事都要插一杠子。”
“正因為我知道自己上麵壓著柳小姐,才不會像你這樣不知死活的放肆。幹爹如果看到你私下這副德行,你以為你的下場隻是停留在失寵這麽簡單嗎?他喜歡的不過是你裝出來的楚楚可憐,你這樣囂張跋扈,他對你的舊情還能留幾分。”
方豔豔一聲不吭,她臉上固執的表情有些皸裂,我掃了一眼被她壓成圓拱型哭泣的傭人,“幹爹老了,他迷戀的不過是我們的皮囊和青春,這些是他再也無法擁有的,他看著我們的臉,撫摸著我們的身體,會回憶起他當初盛氣淩人的時代,那是他最喜歡的最輝煌的時代。可你知道皮囊美好的年輕女人有多少嗎?你也未必出類拔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