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 清純

  沈燭塵帶著兩名警察從監聽室內出來,他靠著牆壁點了根煙,一團迷霧在他眼前展開,到處都是沒有拆開的結。


  隻看嚴汝筠和秦彪的接觸,他似乎非常清白,可沈燭塵還是不能說服自己這個男人真的是清白的。他總覺得在嚴汝筠身上藏著太多不為人知的底細,這些底細是籌碼,是底牌,但也是公安最棘手的地方。


  他擁有著最完美的保護盾牌,他自己就生活在法律中,他的位置輕易不會出事,一旦出事就是山崩地裂,可誰會大膽去調查一個立下赫赫功勳的局長呢,很難保證他不利用這份漏洞和安穩。


  沈燭塵從其中一名下屬手中接過警帽戴上,“嚴局長在公安的警銜雖然一直掛著,但他忙於臥底事務,很多流程十幾年都沒有涉入,已經有些生疏了,東莞再有大案發生,你們先來通知我。”


  他說完朝四周看了看,“嚴局長這麽久在秦彪身邊做事,上麵有消息要調查他嗎。”


  下屬一愣,“嚴局長立了大功,怎麽會查他。我隻聽說一周後的表彰大會上麵要求您和嚴局長都要出席,高升到省裏的名額和職務也會在這個會議上宣布。”


  沈燭塵伸出一根手指壓在唇上,示意男警不要再說,他朝長廊外走了兩步,站在黑漆漆的樓梯口,“你和文勇暗中調查下嚴局長這十幾年在秦彪集團做過的每一件事,凡是有問題的記得標注,這個任務悄悄進行,不要泄露給任何人,包括你們的家人。”


  下屬徹底愣住,他將帽子朝上挪了挪,“沈局長懷疑嚴局有問題嗎?”


  沈燭塵臉上表情驟然變得嚴肅和疏離,“誰也沒有問題,但誰也都有問題,我就一定百分百對得起自己現在的職務嗎?”


  下屬抿唇不語,沈燭塵餘光瞥見走廊盡頭閃過嚴汝筠的身影,他握著一部電話,一邊接聽一邊離開了市局。


  秦彪倒下後華西賭場被查封,而同樣是他集團名下的維多利亞卻安然無恙,甚至夜夜笙歌。


  沈燭塵安排人對維多利亞進行了深入調查,發現它七年前就歸屬在嚴汝筠的掌控中,隻是今年才曝光出易主的消息,這意味著嚴汝筠在自己是維多利亞老板的身份上隱瞞了六年。


  而維多利亞更不是掛名在秦彪名下,嚴汝筠單獨分離了百分之九十五的股份給崇爾,隻有百分之五和秦彪的生意有所掛鉤,在秦彪和沈燭塵合作前夕,這百分之五的股份也全部清零。


  維多利亞逃脫得徹徹底底,這個東莞色情行業最大的巨頭,依靠著嚴汝筠的牢固後台,沒有任何把柄被查封,它到底隱藏了什麽誰也不知道。


  維多利亞從秦彪倒台的陰影下完美逃匿並且徹底洗白,之後非常高調進行了一場大規模的招聘,招聘的崗位有紅牌模特,領舞女郎,樂坊藝人和包房公主,維多利亞的大名在東莞乃至省內都是響當當的金字招牌,進去了隨便混點日子就能衣食不缺,一旦有客人捧,香車洋房也能手到擒來。


  東莞娛樂行業最火的那幾年,風月場上的頭牌不遜色於港台影星的收入,名氣最響的外圍一年能賺幾百萬,還不算男人送的珠寶和VIP卡,過的都如同皇家貴婦的生活,白天打牌逛街做美容,晚上陪男人找樂子,大把的鈔票比撒泡尿還快流進口袋裏,場子勢利眼的媽咪見了也要點頭哈腰,那是搖錢樹,真正碰一下就嘩啦嘩啦掉金子的樹。


  我曾見識過歡場女子花錢,她們比男人花錢還要凶,可她們的錢都是男人給的,她們的手不是手,是鉤子,可以從任何男人口袋裏鉤錢,沒有她們搞不定的登圖浪子風流商人,也沒有她們玩兒不贏的場麵應酬迎來送往。


  香港八年生兩子兩女的千億貴婦,在沒有嫁給現在的丈夫之前,就偷偷聘請過東莞的頭牌教她怎麽拴住男人,當時她的目標不是現在的丈夫,而是一個馬來西亞的富商,那名富商後來也娶了娛樂圈的,隻能說懂手段的女人實在太多了。


  夜幕之下每個流光溢彩的花場外都徘徊著想進去開開眼又囊中羞澀的男人,他們或者二十出頭意氣風發,或者六七十歲年逾花甲,都對美色和青春充滿了向往與衝動,進去的春風滿麵,進不去的指天罵地,黑暗中閃爍的霓虹投射在某張猥瑣的臉上,他朝樹根啐了口痰,“一群騷貨,劈開腿賺錢,過得比他媽誰都好!”


  角落處的停車場,三五成群的小姐媚笑著從寶馬奔馳中下來,嫵媚撩人的月色照在她們婀娜的身姿上,那是盛開的黑色的罌粟。


  男人是她們的提款機,她們也是男人的寵物,沒有尊嚴卻在滿足著人心貪婪的欲望,這樣的生活吸引著太多姑娘跳入這個火坑,是死是活不重要,這座城市太需要金錢了。


  維多利亞門口緩緩駛入三輛黑車,一頭一尾的車門被推開,下來八名一身勁黑的保鏢,中間的車走下宋錚舟,他繞到後麵打開車門,朝裏麵低低喊了聲筠哥。


  脫下警服的嚴汝筠,依然是淩厲逼人的模樣,盛氣之中藏匿著驕矜陰狠的鋒芒,他偏頭看了一眼五光十色的玻璃門,戴上帽子彎腰下車。


  公關經理並不知道嚴汝筠親自過來,她隻是按照流程將新招進來的二十六名女郎聚集在一個包房內等著宋錚舟,宋錚舟眼睛很毒,隻有被他挑中的場子才會大力去捧,女郎中機靈的塞了紅包給媽咪,媽咪不動聲色捏了捏厚度,又塞了回去,“沒用,舟哥看不上的,我覺得好也不能留。”


  女郎急得麵紅耳赤,“芳姐,我弟弟上學,我媽媽重病,我爸爸早死…”


  “你背井離鄉,孤身一人在東莞打拚不容易,你想賺錢,你賣藝不賣身。”媽咪說完臉色陡然一變,掐著腰指著這群站立的姑娘大罵,“這種話我一天聽兩百次,我比你們背得熟!有精力給我編幌子,不如好好琢磨怎麽在這張臉蛋兒上下功夫,歡場不是哄小孩的地方,沒真家夥什亮出來,男人不會掏錢買你的單。”


  媽咪話音未落,門被保鏢從外麵推開,走廊上明亮的彩光涉入進來,將包房籠罩成金碧輝煌的人間天堂。


  媽咪立刻換了笑臉,剛要過去喊舟哥,宋錚舟麵無表情往旁邊一讓,媽咪和等候的姑娘都是一愣。


  黑色的圓沿帽遮住了嚴汝筠的眉眼,隻露出他叼著煙卷的薄唇,和半截高挺的鼻梁,媽咪在場子幹了五六年,見過嚴汝筠的次數屈指可數,每一次都隔著很遠,連靠近敬杯茶的機會都沒有,她隻感覺到撲麵而來的煞氣寒了她一激靈,下意識退後半步。


  嚴汝筠在幾十雙眼睛注視下走進包房裏坐下,他看了眼宋錚舟,示意他安排,宋錚舟問媽咪人都挑好了嗎,媽咪這才從震撼中回過神來,她慌忙點頭說都在這裏,等嚴先生和舟哥挑選。


  宋錚舟走了一圈,指著其中三個,讓她們到嚴先生麵前,三個姑娘是這群女郎中看上去最稚嫩的,在大紅大紫的襯托下像出水芙蓉一般純淨,媽咪也拿不準宋錚舟的口味,每款都留了幾個,沒想到那些妖豔的一個都沒入這位爺的眼。


  嚴汝筠靠在沙發背上,眯著眼打量,他身上散發出的震懾人心的氣場使三個女孩非常畏懼,低著頭連呼吸聲都沒有。


  嚴汝筠盯著最角落的綠衣女孩看了片刻,忽然伸出了手,女孩一愣,抬頭看了他一眼,隻是一眼,又紅著臉飛快低下頭,她心口怦怦直跳,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麽。


  宋錚舟見她沒有回應,他在旁邊小聲提醒,“嚴先生在等你。”


  女孩茫然而困頓盯著那隻幹淨細長的手,像靜止了一樣呆滯,媽咪急得在後麵捅她,“快點,別惹嚴先生不高興。”


  女孩遲疑著將自己的手伸過去,在她即將覆蓋住他手心的一刻,嚴汝筠忽然避開,女孩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愕然的同時一張臉慘白。


  嚴汝筠將煙蒂攆滅在桌角的煙灰缸,他不經意問了句,“你叫什麽。”


  女孩小聲說叫閆綠。


  他眼底染上一抹笑意,視線從她身上的綠衣收回,“很有意思,你想留下工作嗎。”


  女孩點頭說想。


  宋錚舟為他開了一瓶酒,源源不斷的紅褐色液體從瓶口溢出,有一絲清澈的水聲在空氣中散開。


  “為了賺錢,還是其他。”


  女孩將頭埋得更低,嘟囔說為了賺錢。


  嚴汝筠讓她抬起頭,她直順的長發隨著上揚的動作朝耳後滑去,露出一張十分素淨的麵龐,他凝視這張臉沉默了兩分鍾,“我給你更好的選擇,你願意嗎。”


  女孩問他能賺錢嗎。嚴汝筠笑著說不隻是錢,還可以得到很多好處。


  她咬著嘴唇想了一會兒,試探著問怎樣的選擇。


  嚴汝筠喝掉那杯酒,從沙發上站起來,他看了一眼宋錚舟,什麽也沒有說便帶著保鏢離開了包房,女孩茫然無措,問媽咪是否自己說錯了什麽,媽咪也拿不準,殷勤給宋錚舟遞上一支煙,想探探口風,結果被後者直接推開。


  他看著閆綠說,“閆小姐,能夠成為筠哥的人,是所有女人都夢寐以求的事,隻要您對筠哥忠心,您想要的他都會給您。”


  閆綠完全愣住,媽咪拿著煙的手一鬆,她不可置信望著這個僅僅是清秀的姑娘,“舟哥,您的意思是嚴先生看上她了?”


  宋錚舟蹙眉問她有異議嗎。


  媽咪訕笑著擺手,“沒有,如果嚴先生喜歡,我把她調教好了,您再送去伺候他?”


  宋錚舟說了句不必,他讓媽咪不要為閆綠安排掛牌,保留她在維多利亞的位置,誰也不可以動。


  媽咪一連諂媚將他送到門口,提醒他在嚴先生麵前多多美言,宋錚舟走了幾步忽然停住,回頭看著仍舊沉浸在震驚中沒有緩過神的閆綠,“閆小姐,千萬不要為您這張臉添加任何脂粉,它已經得到嚴先生的中意,增加什麽都是多餘。”


  閆綠懵怔著點頭,直到宋錚舟消失在五顏六色的走廊上,鬆了一口氣的媽咪轉身一本正經打量她,怎麽都想不通嚴先生為什麽會看上這種白開水一樣的女人,難道真是見多識廣吃膩了山珍海味,忽然對野菜產生了興趣嗎。


  黑貓白貓逮著耗子才是好貓,任憑那些女人如何風情萬種,隻要不得嚴先生中意,就白長了一副皮囊。


  媽咪握住閆綠的手意味深長說,“是誰把你留下帶到嚴先生麵前,讓你有了一步登天的機會,你心裏清楚嗎?”


  閆綠當然明白她的意思,她非常感激說是芳姐。


  媽咪聽到立刻眉開眼笑,“我就喜歡你這麽懂事的姑娘,以後跟了嚴先生吃香喝辣,想要什麽都不愁。記得常來看看我,我不圖你回報什麽,就當串門子回娘家。”


  宋錚舟從維多利亞出來看見嚴汝筠的車還沒有開走,正對著大門停泊。


  他邁下台階站在車門外透過半開的車窗說,“筠哥,閆綠行嗎?”


  嚴汝筠深邃的眉目籠罩在一片鶯燕的霓虹中,他閉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麽,很久之後才嗯了聲,車窗隨即緩緩升起,最終湮沒了他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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