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 爾虞我詐
洪芬被嚴汝筠陰森的目光逼得倉皇躲閃,她嘴唇顫抖注視跌落在腳麵的帕子不言不語。
郭澤路聽出她得罪了嚴汝筠,可她一個女人能做出什麽,覺得不嚴重想護個短,說幾句好話搪塞過去,可他剛張嘴就被嚴汝筠伸手止住,完全不買賬。
“郭主任即將喜得貴子,這樣的喜訊傳遍東莞,我是不是道賀晚了。不知郭夫人是否清楚這個消息,郭主任年近五十膝下兩女,能在這個歲數圓得子的美夢,的確應該春風滿麵。”
嚴汝筠一席話讓郭澤路徹底愣住,他其實根本不想這個歲數這個身份還被人罵老不正經,老來得子是好事,可要看落在什麽人頭上,他今天得子,明天就會被嚴查。
旁邊的洪芬慌了神,她急不可待拉著他想離開,可郭澤路怎麽會莫名其妙走,他不耐煩拂開洪芬的手,“嚴老板,這事您從哪裏聽說。”
“郭主任有這樣牙尖嘴利囂張猖獗的情婦,怎麽能把消息瞞得住呢。”
郭澤路反應了很久才不可思議看向綿羊一般的洪芬,她朝他搖頭,眼睛裏噙著濃濃的淚光,嘟囔著我沒有,不是我。
洪芬始終柔軟溫順,懷了兒子恃寵而驕也在郭澤路能夠忍耐的範圍內,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他沉默不語,嚴汝筠撣了撣自己胸口被光影放大的一粒塵埃,“我和郭主任雖然沒有共事,但我的性格你不會不聽說,我從不為難女人,除非她不識趣。她在街上羞辱我女人,張口就是有了你的兒子,誰也不能阻止她,這樣猖狂的話,郭主任不授意她敢嗎。”
能讓嚴汝筠毫不遮掩出麵討說法的,無非是站在旁邊的我,郭澤路有三段婚史,他很清楚女人間爭風吃醋,為了平息嚴汝筠的怒火,他連連點頭說是自己沒有管教好女人,犯下如此不可饒恕的過錯,還希望嚴老板大人大量,將這事揭過去。
嚴汝筠冷笑,沒有就此罷休,“幾句辱罵可以揭過去,那麽她甩了我女人一巴掌,郭主任也沒有說法嗎。”
郭澤路大驚,“還打了嚴老板女人?”
“如果不是我手下人趕到,讓她不敢再為難,今天我和郭主任一定不會這樣和顏悅色。”
他說完朝前探身,目光狠厲掃過郭澤路的臉,“我手上恐怕要沾點顏色才能平息這口氣。”
郭澤路從沒想到在自己麵前表現那般乖巧的女人背地裏惹下這麽多禍事,嚴汝筠錙銖必較,親自找上門來要說法,那些職位不如他、受了委屈隻能吃啞巴虧的人又有多少?他在仕途行走,得罪人太多是會遭排擠和孤立的。
洪芬欺辱別人,對方將賬記在自己頭上,他就算是一頭大象,那些獵狗抱成團將自己圍攻起來撕咬,也照樣會失血而亡。
郭澤路從口袋裏摸出一盒煙,他甩開緊貼自己謀求安全感的洪芬,朝前走了兩步站在嚴汝筠麵前,抽出一根笑意吟吟,“嚴老板,這是典藏版的黃鶴樓,比不了您的進口雪茄,馬虎抽一抽,您別嫌棄。”
嚴汝筠垂眸看了看,“這煙價格不菲,郭主任利用職權賺了不少。”
郭澤路臉色尷尬,他嘿嘿訕笑兩聲,“都在圈子裏混,別人手伸得長拿得厚,我也不能幹看著,這不是虧了自己嗎。誰還能在這個位置上幹幾年,後生可畏啊。當初的老局長哪個不是背地裏議論您和沈局,說一身榮光來得太容易,其實這麽危險的案子誰敢去,還不是您衝鋒陷陣。嚴老板勞苦功高卻兩袖清風,可人和人總有個差距,沒有我們這樣的攪屎棍,怎麽襯得出嚴老板清廉高潔呢。”
嚴汝筠沒有給他麵子,而是直接沉著臉把煙盒推開,“按說官場商場本該相互照拂,誰不知道這兩個圈子有太多不可告人的東西,牽一發而動全身。郭主任也不是什麽靠俸祿吃飯的人,既然我女人挨了委屈得不到說法,那我就按照我的方式來處理,江湖道義,你也知道。”
郭澤路被誓不罷休的嚴汝筠逼得毫無辦法,他一把扯過站在身後的洪芬,將她推到我麵前,“你自己惹的禍,現在嚴老板抓住不放,你自己來平息。”
洪芬恨毒了我當初橫插一杠奪走了她的機會,讓她白耽誤了三年才出頭,這三年的青春時光她用血淚鑄就,如果殺人不犯法,她早就把我做掉了,她在我麵前不隻是固執一份麵子,更有深仇大恨,即使她意識到嚴汝筠的威脅迫害有多大殺傷力,現在做什麽也晚了,她絕不會吐出對不起三個字。
“我怎樣平息?”
郭澤路說當然是用能讓嚴老板滿意的方式來平息。
“不是我。”嚴汝筠麵無表情打斷他的話,他將我手握住,往身邊拉了拉,“是她。”
洪芬被刺激得幾乎要發瘋,她想不通為什麽嚴汝筠會看上我,一個過去沾滿灰塵沒有清白家世和顯赫背景的外圍,竟然在風月場上殺出一條血路,擄獲了金字塔頂尖的男人。
她梗著脖子沒有絲毫妥協的意思,“我沒有做錯任何事,我為什麽要讓別人滿意,難道我自己的生活還要依附在我根本不認識的人身上?是我道了歉就能得到房子得到金錢,得到我想要的東西嗎?”
郭澤路氣得咬牙,“別不知好歹,能夠用幾句話解決的事為什麽要鬧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可我就是沒有錯!”她指著我鼻子,“她不是現在風光了才咄咄逼人,當初她也是這副麵孔,可笑你們根本不知道。她所有的柔軟都是裝的,她隻是還沒有表現出來,一個真的會被我欺負的女人,她可能侍奉了大毒梟五爺又侍奉嚴老板嗎?她拿什麽一步步往上爬?”
她看著我捂住自己的臉,“你手下人也打了我,他們打的遠比我羞辱你要狠,難道這個世上就沒有公道了嗎?我幾句話和你五巴掌相比誰受的委屈大,任熙,我向你道歉你敢聽嗎?”
我笑著問她為什麽不敢。
我說完看向郭澤路,“怎麽,郭主任覺得我不敢,就演場苦肉戲到此為止嗎。”
郭澤路說當然不會,這個公道一定給嚴夫人。
他指著洪芬鼻子命令她向我道歉,她知道此時流多少眼淚都無濟於事,她又把手摸向自己肚子,郭澤路最疼她腹中兒子,他盯著她肚子蹙眉,洪芬哽咽說,“兩個月了,這兩個月我每天早晨睜開眼都會嘔吐,每個晚上都頭暈得睡不著,我為了好好生養他已經戒掉了煙酒,戒掉了所有會影響他健康的嗜好,我為了你一心一意,我怎樣都不要緊,可他還在我肚子裏就要被人踩著,你是他爸爸,你連保護我們的能力都沒有嗎?”
郭澤路被質問得啞口無言,他不是不想得過且過,洪芬如果不是招惹了嚴汝筠,任誰他都能保,但麵對這尊煞佛他不得不把飯碗放在首位,同在仕途嚴汝筠是什麽人他很清楚,他不滿意這事過不去,自己萬一被算計倒台,兒子生下來不也沒用嗎。
他無視洪芬的委屈和眼淚,堅決讓她道歉,洪芬張口還要說什麽,郭澤路用力扯住她手臂,將她往自己懷裏帶了帶,小聲對她警告,“你不要拿兒子要挾我保你,你根本不清楚他的手段,他急了我連自己都保不住,你今天的衣食住行,孩子生下來的一切開銷都要我來掏,我栽了跟頭你也沒有好日子過。”
洪芬愣住,她呆滯看著郭澤路,他嚴肅的表情讓她不敢不聽,可她不甘心,她的不甘在男權社會裏又那麽蒼白,無論她人前如何風光,她終究隻是郭澤路一件附屬品,為他傳宗接代才能有好果子吃。她想保存尊嚴除非甘願回到一無所有被拋棄丟掉的局麵,但那樣的結果她更不甘心。
她含著熱淚說了聲對不起,郭澤路問她和誰說。
洪芬咬著嘴唇抬頭看向我,“對不起,你滿意了嗎?我承認我還是不如你,隻要我在你下麵一天,我就必須卑躬屈膝,這是給我的教訓。”
郭澤路整個人長舒一口氣,洪芬真要是死活不開口他也沒轍,說不要她隻是嚇唬,她肚子裏揣著他最想要的硬貨,他能舍得不要嗎。
事情到這一步,洪芬低不低頭不重要,郭澤路被捏住了把柄,現在從他身上切點好處輕而易舉,我想要套牢嚴汝筠必須有手段,美貌的女人他想要多少都能手到擒來,我為什麽可以長久留住他,當然要有我不可取代的聰慧之處。
我笑著對郭澤路說,“郭主任捫心自問,如果是我當眾羞辱了洪小姐,一句道歉讓我善罷甘休,您會甘心嗎。當然,我的人也動手打了她,可她不過來冒犯,我不可能主動去為難她。”
郭澤路連連點頭附和,“嚴夫人受的委屈我理解。我聽說城西新開了家珠寶樓,最流行的款式應有盡有,如果您不嫌棄…”
我直接打斷他,“郭主任真的想要化幹戈為玉帛嗎?”
他說這是自然。
“其實我和洪小姐哪有資本針鋒相對,還不是倚仗身後的男人,她辱罵我,汝筠臉上難堪,我打了她,您顏麵無存。歸根究底賠罪不是給我。”
郭澤路連連點頭附和,我叫來侍者要了四杯香檳,其中一杯給洪芬遞到跟前,她遲疑著沒接,郭澤路瞪了她一眼,她才不情不願伸手拿走。
郭澤路舉起酒杯對我說,“嚴夫人心地善良,不和她計較,是給了我麵子,這份人情我改日一定還。”
他說完就要喝酒,我立刻按住他杯口,這酒可不能稀裏糊塗喝下去,我笑著說不用改日,這不就有個最好的機會嗎。
他不解問我是什麽機會。
我凝視著杯中晃動浮沉的液體,“我聽說南郊有塊地皮正在找合適的商戶承包建廠,規劃做房產和金融街,至少有十幾家主流企業在競爭,崇爾也在盡力爭取,有這事嗎。”
郭澤路沒有反應過來我為什麽會提及這件事,他說有,我問他在這些競爭企業中,是否有比崇爾更雄厚的公司。
“這當然沒有,不過除了崇爾之外,有三家都是省內的大企業,政府始終大力扶持,嚴老板根基深又能力出眾,崇爾盡管屬於後起之秀,但已經成為龍頭了,近乎壟斷了半壁江山。”
我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這麽說汝筠在商場做得很強。”
郭澤路大笑點頭,“何止很強,嚴老板的商業版圖已經是別人望塵莫及。”
嚴汝筠很聰明,他一下子就聽出我的企圖,不過他沒有說話,隻是沉默喝酒。
我掌心托著酒杯,耐人尋味說,“其實政府和商人在市場中本身就是相互依存互惠互利,政府需要運用經濟,商人創造經濟,在這把巨大保護傘下,兩方有條不紊又蒸蒸日上,公司的實力雄厚人脈廣闊,才能創造出更大的經濟效益郭主任是官場上的老人,獨具慧眼,您說崇爾好,崇爾就一定不負眾望。”
郭澤路捏著酒杯神情一愣,他這才意識到自己上當了,我根本不想為難洪芬,我是打定了主意要為難他。
擺在他眼前有兩條路,要不答應,要不鬧僵,和嚴汝筠鬧僵對他沒有半點好處,他升職也好辭職也好,崇爾與維多利亞的知名度和收益早就保障了他高不可攀的身份,在東莞永遠淩駕在自己之上。
胳膊擰不過大腿卻強行去擰,絕不會兩敗俱傷,而隻是胳膊單方麵的折損。
可他就這麽開綠燈也實在憋屈,如果這個麵子賣給別人,他至少能撈到一筆七位數的好處,這筆錢留給洪芬腹中的兒子是他早就計算好的,一大塊肥肉在嘴邊吃不到,比割他骨放他血還要難受。
他把酒杯遞給洪芬,有些慌亂搓了搓手,“嚴夫人,女人間拌嘴爭鬥還是不要上升到公事的範疇吧?我雖然有點權力,但南郊地皮萬眾矚目,這樣不清不楚就被我操縱到嚴老板名下,恐怕讓人議論。我也總要保住飯碗,何必如此為難我。”
“這是為難嗎?郭主任剛才自己說崇爾和另外三家企業在省內一超多強,這塊地皮風水地段都好,政府保存了這麽多年,好不容開發當然要交到有實力的人手上,於公沒有任何公司能做到崇爾都辦不到的事,而崇爾卻可以解決其他人束手無策的難題。於私汝筠和上麵的交情,還比不了幾個陌生人嗎?郭主任,我可是順水推舟賣您一個情麵,您還看不出來嗎?”
郭澤路表情很難看,他想張口反駁,我將手握住他酒杯,強迫他舉起抵到唇邊,我眯著眼半警告半客套說,“洪芬和我是故人,她當初在風月場上左右逢源的本事,我比郭主任清楚。男人嘛,越有地位越少不了紅顏知己,郭夫人一定也理解,您好福氣,妻妾和睦相處,又要添貴子,等過幾天我騰出空打算去家中拜訪夫人,郭主任口袋裏的煙都這麽好,家裏一定是奢華無比,我去沾點喜氣順便開開眼。”
我最後一句特意加重了語氣,郭澤路被我陰陽怪氣的腔調嚇出了一腦門汗,端著酒杯的手也有些抖,他半響才艱難擠出一絲笑紋,“應該是我去拜訪,怎麽好讓您跑一趟。”
他說完白著一張臉抬頭打量嚴汝筠,“嚴老板,崇爾是很想要南郊這個工程嗎。”
嚴汝筠沒有回答,慢條斯理轉動著酒杯,我接過話茬說這樣的好差事誰會不想嗎。
郭澤路重重舔了下嘴唇,“其實耀輝集團是最大的勁敵,對方非常想把這塊地皮拿下,論實力也和崇爾不相上下,我隻能說盡力辦,成與不成最後還要看劉廳。”
我叫來侍者讓他給我一瓶洋酒,親自啟開為郭澤路斟滿,“郭主任一句話就能打點,怎麽會不成,至於最後一步,就不是您關心的事。”
我笑著握住他的手,將那杯酒喂他喝下,他整個人都很僵硬,眼睛瞟著嚴汝筠的臉色喝完了這杯酒,有人過來招呼太太們去打牌,一側的窗簾後開辟出幾張賭桌,上麵擺著骰子盅和瓜子盤,已經有稀稀拉拉的女人坐下等著。
男人都在另一頭喝酒談事,也有隔著很遠招呼郭澤路的,嚴汝筠讓他自便,等到郭澤路拉著洪芬的手離開,他忽然捏住我下巴,眼裏閃過一抹精光,試圖用這絲光看出什麽,我以為剛才沒收住太鋒芒畢露讓他對我有了猜忌,可他臉上越來越藏不住的笑意打消了我這點顧慮。
他手指非常溫柔按住我的唇,“這張讓我銷魂攝魄的小嘴,吐出的每個字都紮得那麽準。”
我眼睛看著他,手卻伸向旁邊,憑借記憶中的位置端起那杯我沒有喝完的酒,“有人說過如果我是毒,男人也會心甘情願喝下去。”
他問我誰說的。
“誰說的不重要,關鍵你會不會做那個男人。”
我莞爾一笑,妖嬈得像一株曼陀羅,在他深邃的眼眸悄無聲息又豔麗逼人的綻放,杯中的酒一滴不剩流入我口中,我朝他薄唇覆蓋上去,也不理會這裏是大庭廣眾,他將我吐出的酒全部吸進嘴裏咽下,“我現在不就已經心甘情願喝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