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8 厭倦

  白澤的事嚴汝筠最終放了一馬,隻是讓章晉教訓了他帶去的幾名手下,算是做出個樣子給道上人看,省得別人議論他失去了秦彪的旗幟,連自己的場子都看不住。


  嚴汝筠本意是要拿白澤開刀,好好教訓他的猖獗,為自己獨立出來在道上樹威,不過我那番話提醒了他,這個節骨眼上他並不適合與白家為敵,動了白澤無異於打了白家的臉,白家三個男丁都是仕途政要,聯手對付一個身份顯赫且沒有官職的人並不難,扳不倒總能使絆子,讓他的商路走不痛快。


  隻要嚴汝筠對白澤動了手,這梁子算是徹底結下了。


  我一直很奇怪,他為什麽要斬斷自己更強大的羽翼,如果他不辭職,沈燭塵現在的位置就是他的,足可以鎮壓住所有人,為他商場開辟蹊徑,為他自己豎起更大的保護屏障。


  崇爾這部分生意雖然做得龐大,但在此之前從沒有借助他的官職作為東風,更不曾以權謀私,而上級也沒有明確要求他舍掉其中一個,他實在沒必要從官場擇出得幹幹淨淨,現在看來嚴汝筠是不得不舍棄,他對黑道這個圈子有極大的貪圖,秦彪倒台後,能在道上隻手遮天唯他一個人,他對自己的勢力存在更大的渴求,官黑相互忌憚又水火不容,他無法以廳長的身份去涉足道上的事務,勢必要栽大跟頭。


  嚴汝筠脫離仕途後上級對他並不罷手,他的野心早就人盡皆知,他越是放權越是讓人擔心他不受控製,這世上沒有任何人在權勢麵前不動心,除非是個傻人,而嚴汝筠這樣的男人更不可能不貪圖,從他遞上辭呈那一刻上級對他已經視為最危險人物,一旦有風吹草動,沈燭塵會立刻對他嚴查,事到如今隻有一個解釋,嚴汝筠底子非常不幹淨,他跟在秦彪身邊是臥底,但他又不是臥底,他在利用這個特殊身份為自己鋪路。


  他不隻雙麵間諜,甚至千百麵。


  白澤砸了維多利亞沒有付出多大代價,白家人為此非常感激,白夫人邀請我去家中做客,我以身體不適為由拒絕掉,她在電話中承諾以後有任何需要,白家絕不推辭。


  既然已經牢牢握住了這麽大人情,何必再去吃一頓答謝宴倒顯得抹去不少恩德,就讓他們全家欠著,欠得越久發酵越深,我才能得到更大的回報。


  之後幾天嚴汝筠經常到深更半夜甚至淩晨三四點才回來,他依然會抱著我入睡,會在我眉間落一個吻,但我感覺得到他呼吸的疲憊和身上越來越濃烈的香氣,我問他是不是崇爾出了事,他告訴我沒有,讓我不要胡思亂想,其餘的便再也不講。


  直到那晚我看到他襯衣領口粘住的一枚紅色唇痕,在台燈下閃著如此刺目又驚心的光,我整個人愣住,卻不知道該怎麽問出口,他是有資本逢場作戲的男人,他也是自由的,他沒有許諾我任何,他隨時都能擁另外女人入懷。


  隻是那很殘忍,但嚴汝筠自始至終都是一個殘忍的男子。


  我躺在床上聽著浴室內流瀉的水聲,忍不住幻想他晚上做了什麽,是否不曾辜負那樣美好濃烈的月色,仿佛整顆心都陷入無法自抑扭曲的漩渦裏。


  保姆看出我精神恍惚,早晨給我送參湯時問我要不要去醫院,我問她先生什麽時辰走的,她說五點一過就走了,臨走接了個電話,似乎要陪誰吃早餐。


  我端著湯碗的手微微一顫,她猛然意識到自己口誤,說了不該說的話,立刻朝我鞠躬讓我不要往心裏去,更不要去問先生,先生討厭傭人多嘴。


  我麵無表情盯著碗口飄蕩的參須,細細的長長的,被水熬成了淺淺的白色,我用手指捏起來,仔仔細細看了會兒,“參須原先是什麽顏色。”


  保姆想了下說土黃色,褐白色都有,看是哪裏的參。


  “它和人是不是一樣。”


  保姆沒聽懂我這句話的意思,她蹙眉看我,我說參在開水裏煎熬,受盡了折磨和苦楚,就會變得和最初的樣貌不同,最初它有參味兒,有屬於自己的顏色,後來它就是這副模樣,白得冰冷,沒有溫度。


  保姆歎了口氣,她等我喝光那碗參湯後用帕子將我眼角溢出的濡濕擦掉,她小聲說夫人不要傷心,先生還是喜歡您在意您的,不論多晚他都回來陪您,先生畢竟是做大事的人,兒女情長對他來說沒有那麽必不可少,能做到這樣夫人要知足。


  我記得前幾晚我趴在他身上,汗涔涔的和他擁抱,我問他是不是這輩子都會這樣。


  他問我會哪樣。


  我說睜開眼就能看到他,他翻個身就能抱住我。


  他說你想嗎。


  我沒有讓他看見我落淚,我藏在他柔軟的睡袍中,把眼睛埋得那麽深,我哽咽著嗯了聲,他沒有說話。


  我舔了舔嘴唇苦澀的味道,參可真是難吃,這世上所有美好的東西都有醜陋的一麵,而難以下咽的卻是最好的良藥。


  “他會結婚嗎。”


  我忽然問了這樣一句,保姆被我問愣,她支支吾吾說,“也許不會,就算會夫人的生活依然不會改變什麽,您還是非常尊貴,擁有最好的吃穿用度,先生照樣疼愛您,如果您再順利生下一個孩子,先生已經過了三十而立,他內心也很渴望得到骨肉,到時候他一顆心都拴在您身上,他人在哪裏又有什麽關係,心惦記著才是女人最大的保障。”


  “永遠不會厭倦嗎。”


  保姆搖頭,“男人都會厭倦,夫妻尚且如此,何況並沒有婚書。所以夫人要明白先生喜歡您什麽,什麽是別的女人沒有的,您牢牢握住這一點,先生厭倦了您也不會損失什麽,女人隻要擁有男人離不開的東西,什麽都不用畏懼。”


  的確不需要畏懼什麽,因為我從來就沒有得到過。


  我終究還是一個情婦,隻不過不再是秦彪所有,而是嚴汝筠。


  我依附著一個更年輕更英俊更高貴的男人做金主,我不再貪圖更多的錢財,我愛上了他的眉眼,他的睿智和瀟灑,從我動了感情那一刻起,我就已經是觸犯了大忌的女人,注定輸了。


  他是天下女子都想要的男人,我怎麽能讓他的生活幹幹淨淨。


  我真想惡毒到底,做一個蛇蠍,詛咒他生生世世沒有妻子,如果那個位置不能屬於我,幹脆誰也不要得到。


  我將空碗遞給保姆,翻身躺在床上,“關掉所有通訊,不要讓我看見報紙,聽見電話。”


  保姆答應了聲,又站在床頭等了會兒,我始終維持那個姿勢一動不動,她以為我睡著了,拿著碗悄無聲息退出去。


  溫姐那段日子脫離了幾個大型會所的後台,單獨出來做生意,她依托著場子輸送外圍聯絡客戶,要分出去一大筆提成,而且溫姐手底下的姑娘火,他們跟著也出水漲船高,往往要抽走六成的利潤,溫姐忙前忙後根本賺不了幾個子兒。


  從她開始當經紀人拉皮條有八九年了,那些打點孝敬場子老板的錢加起來足夠買一棟樓,她不甘心,都是她一點一滴掌握的資源,憑什麽讓場子坐享其成。


  她找了家寫字樓,租了整整一層成立了星光燦爛模特公司,這是南省第一個打著演藝幌子私下做皮肉勾當的外圍公司,嫩模來自上海廣州居多,不過條件最好的是杭州的姑娘,溫姐打算給她捧成外圍圈的頭牌。


  溫姐在行業裏名氣最大,比一個整容包裝後去香港做嫩模一炮而紅的妞兒名氣還要大,所以公司剛成立風聲就傳了出去,不少野模工作室都來掛靠合作,溫姐挑了幾個底子幹淨沒怎麽陪過男人的姑娘簽了約,打算好好教手段往仕途上的男人懷裏送。


  溫姐手底下的老牌嫩模還剩下了五六個,倒不是資本差沒找到金主,而是正趕上包養合同到期,出來繼續打食兒吃,溫姐本事大門路廣,跟著她比自己單飛要好混得多。


  嚴汝筠夜夜晚歸正是我心情最低落的時候,外麵謠言四起,我悶在家裏大門不出,可照樣抵不住那些挖人心的惡毒。我約了溫姐好幾次想出去散心,她忙著培養新嫩模在圈子裏站腳立威顧不上我,後來到了她毒癮快發作的日子,為了拿銷魂丸才答應抽空和我見一麵。


  她第一句話就說我瘦了,問我過得是不是不好。溫姐在東莞半隻手握著所有富商名流的聯絡方式,想打聽點內幕易如反掌,她問我是不是嚴汝筠有了新歡,我說不知道。


  “男人向來吃著碗裏瞧著鍋裏的,沒本事的是這樣,隻不過有色心沒色膽,心裏妄想意淫著,不敢行動而已,那種男人誰嫁給他們才倒黴,忍受同床異夢不是痛苦的事,最痛苦在於一些妻子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丈夫發生了精神背叛,還以為他規規矩矩保持著肉體的忠貞就是深愛不渝,其實他們隻是囊中羞澀。至於有本事的男人社會給了他們出軌放縱的資本,有誰會握著資本還勤儉節約呢?”


  溫姐看我麵無表情的臉,她伸手握住我,“任熙,最初一步邁得糊裏糊塗充滿了欺詐,你靠自己本事走到今天,你已經超過了所有女人。我們忌諱愛情,你碰了,我們忌諱過分聰明,你又碰了,最後貪婪這一關,你千萬不要毀掉自己。得到了不甘心得到的太少,當被迫失去了會發現自己當初退一步會比現在好很多。你的命,你的人生,你的尊嚴,其實根本不在你自己手裏,早就是嚴先生在掌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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