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承諾

  男人停在薛朝瑰身後不遠處的地方,靜默看著這一幕,直到保姆從廚房出來,她叫了聲宋先生,將他讓進客廳,他沒有立刻坐下,而是走過來對薛朝瑰喊了聲嫂子,又向我打招呼。


  薛朝瑰臉上陰惻惻的笑容僵硬住,她沒有想到宋錚舟會來,而且一聲不響,她用兩秒鍾迅速收斂,轉身笑眯眯說錚舟好久不見了,連婚禮都沒有露麵,忙成了一陣龍卷風。


  宋錚舟從口袋裏掏出一方寶藍色的絲絨盒,遞到薛朝瑰手中,“嫂子別怪我,為筠哥在外省辦事,剛有點眉目,我立刻回來複命。”


  “怎麽會怪你,你為汝筠鞍前馬後,他這樣大的產業,非常需要忠貞下屬為他打理效勞,我感激你的辛苦。”


  她垂眸看了眼那件禮物,“這是?”


  “為嫂子準備的新婚賀禮,您不要嫌棄。”


  她笑著說還準備什麽賀禮,她都沒有備過禮物感激他的操勞,他反而送上一份,她如何受得起。


  宋錚舟說禮輕情意重,嫂子見多識廣,就當一個小玩意。


  薛朝瑰打開盒蓋看清裏麵是什麽後,眼睛亮了亮,“這是紫珊瑚?”


  珊瑚分為很多種,江海湖泊水底長著的珊瑚植物,大多是藻綠色和紅色,還有一種最為珍貴,是玉石打磨雕琢而成,勝過翡翠瑪瑙珍珠一切珠寶的價值,尤其是紫色珊瑚,紫玉世所罕見有價無市,連拍賣行都難得一見,而宋錚舟送給薛朝瑰的紫珊瑚玉質通透晶瑩勝雪,是玉珊瑚裏的極品,價格根本難以估量。


  嚴汝筠的下屬都這樣有錢,稀世珍寶當成賀禮隨手送出,難怪外界對他的資產猜測離譜到那種程度。


  薛朝瑰衣食不缺,生活非常奢華,可女人與生俱來對於珠寶的喜愛,還是讓她禁不住眉飛色舞,她非常愛惜抱住那枚珊瑚,笑著說既然送了,可不許再要回去,不論如何收下的就沒有再還回去的道理。


  宋錚舟說當然,怎會連這樣的世故都不懂。


  薛朝瑰喜笑顏開,她說薛家如果以後遇到好的玩意一定想著他。


  宋錚舟打發好她,問我筠哥在家嗎,我說在臥房,他說能否麻煩任小姐將筠哥請下來,車在外麵等著,有事很急。


  我沒來得及回應他,薛朝瑰蹙眉問是否要離開,宋錚舟說不僅是離開,而且暫時三兩天都無法回到東莞。


  薛朝瑰聽到整張臉都有些失落難看,“可是,我們才剛剛結婚,有什麽事不能拖後幾天嗎?”


  她想要和嚴汝筠度蜜月,她已經考慮到他的事業退讓一步隻在周邊不去遠處,可現在看來這個想法也要落空,她當然不甘心,她心心念念的新婚之夜已經失掉,她翹首以盼的蜜月如果也要取消,她不敢想象她和嚴汝筠這段婚姻還有什麽價值,這和從前並沒有任何變化,完全不像新婚燕爾。


  她不十分在乎朝朝暮暮,可她在乎外人的悠悠之口,如果他能陪著她蜜月,她可以在所有人麵前趾高氣揚否決掉新婚夜的難堪,什麽話都能用來搪塞,而一旦蜜月不存在,她根本沒有底氣向別人炫耀她的婚姻多麽幸福,嚴汝筠對她如何珍視。


  假老虎也要照著一隻貓去畫,一段天花亂墜的故事,總要有個簡短的引子才能照葫蘆畫瓢,編造得可歌可泣蕩氣回腸。


  宋錚舟說幾天前就聽筠哥提過要抽空陪嫂子,但計劃趕不上變化,筠哥事情多,嫂子也要體諒。


  薛朝瑰聽到他這句話臉上失落的表情頓了頓,她問這是汝筠親口說的嗎,要抽空陪她。


  宋錚舟不知道是演技太好還是真的沒有聽懂,他非常平靜而自然說當然。


  薛朝瑰再次得到肯定答複,她忽然變得非常開心,那種喜悅是從骨頭裏滲出來,連她的眼睛和毛孔都無法掩藏,她說既然這樣,那還是事業為重,她不著急,早晚都有時間。


  嚴汝筠在這時非常湊巧從臥房中走出,他看到宋錚舟問他難道不知道最近自己並沒有時間去插手其他事務嗎。


  宋錚舟為難低頭,“可是外城這件事刻不容緩,我也是實在不能擅自做主才來打擾筠哥。”


  嚴汝筠沉聲製止他,“有什麽難題你去安排,你跟我這麽多年,我的行事風格你清楚,你也明白我的想法。”


  薛朝瑰很聰明,她知道嚴汝筠對於昨晚棄她而去有幾分愧疚,他隻是沒有那樣習慣向別人妥協和認錯,但今天對她每一個的提議順從遷就代表他在彌補,當男人的情愛不那麽濃烈,不足以支撐一個家庭一段婚姻熬過人生的風風雨雨,歲月的跌跌宕宕,那麽男人的愧怍和心疼卻可以讓女人從此手持利劍高枕無憂。


  她得到的情愛比我少,她隻有無限加重嚴汝筠對她的愧疚,這是保她地位不受動搖的最好途徑。


  這不正是大好機會嗎。


  她非常溫柔賢淑為進退兩難的宋錚舟解圍,“我都聽說了,要不是真的很棘手,他怎麽會來打擾你,你跟他去吧。”


  “可我已經答應陪你去廣州。”


  薛朝瑰笑得更甜,“我們隻有這幾天的日子嗎?以後那麽長時間,難道你就不能補償我一次蜜月嗎?非要急著眼下一時片刻,我有那麽無理取鬧嗎。”


  嚴汝筠從我身後走下樓梯,他看了眼宋錚舟,後者不知道從他眼底讀到什麽,立刻從玄關處取來了西裝,薛朝瑰接過去親手為他穿好整理,她說記得每天給我一個電話,不要讓我擔心得睡不著。


  嚴汝筠握了握她的手,宋錚舟先一步出去發動汽車,薛朝瑰似乎隻想送他上去離開再返回來,但嚴汝筠料到她留下並不是什麽好事,他提出先送她回薛宅,再順路乘船出城。


  他已經這樣提出,又是一番好意,薛朝瑰雖然有心不走,也不好再固執什麽,她笑著說好,嚴汝筠當著她麵叮囑保姆,這幾天他不在不允許任何人進入打擾我休息,一律以他的吩咐回絕。


  保姆試探著看了一眼他身旁親密依偎的薛朝瑰,“那夫人…夫人也不行嗎?”


  嚴汝筠說,“我不在,任何人都不會來。”


  薛朝瑰眼底沉了沉,但沒有反駁。


  保姆這才徹底鬆口氣,她故意大聲說先生的吩咐一定辦好,會盡心照顧任小姐周全。


  嚴汝筠和宋錚舟去了漳州,在那邊待了兩天兩夜,章晉受他吩咐增派了兩名保鏢在別墅戍守,我旁敲側擊問他這次去漳州做什麽,那邊有些很狹窄隱秘的小地方世道始終不太平,當初秦彪在漳州賭場沒少混黑錢,雖說管製越來越嚴格,但少不了漏網之魚,嚴汝筠道上事務一直沒撒手,秦彪曾經涉足的東西,明著他撤退了暗中也有所牽連,這就是他死活要和仕途撇清的關鍵,因為他無法平衡這兩艘巨輪。


  章晉看出我擔憂,他笑著說筠哥的本事和眼力,不會讓自己深陷圇囫,隻是去看一個場子,那場子很賺錢,主要是地段好,如果能談下來,舟哥去盯著。


  我從保姆手裏接過牛奶,非常冷漠解釋,“我並不想知道他是死是活,我隻是不希望我和孩子沒著落,如果他給了我萬全的保障,他暴屍荒野我都不會去管,他有妻子也輪不到我來收屍。”


  章晉看著我清清靜靜的臉,聽著我如此冷漠寡淡的澄清覺得很好笑,“任小姐指什麽著落。”


  我偏頭看他,“你說呢。這世道什麽最有用。”


  “那自然是錢。”


  我冷冷一笑,“我也正是這個意思。”


  章晉說筠哥疼惜任小姐,這樣的深情厚誼,可是金錢買不來的貴重。


  “你有妻子嗎。”


  章晉一愣,他沒想到我忽然這麽問,他說還沒有。


  我嗯了聲,“那等你遇到一個願意把深情厚誼給她的女人,把她養在見不得光的角落,我再替你去勸勸她。”


  章晉為我伶牙俐齒哭笑不得,“原來任小姐還是介懷著這件事,可您怎麽知道筠哥沒有為您想到萬全之策。”


  我沒有搭理章晉,他的人當然向著他說話。


  嚴汝筠是第三天頭上回來,他似乎乘坐了一夜的船,身上帶著海水的氣息,非常濃烈,我聽見他開門,也透過麵前暗淡的電視屏幕看見他身影,一聲不吭。


  他手上拿著一個牛皮紙兜,裏麵很薄,不像是裝滿了東西,他進來看我一眼,問我怎麽不說話。


  我仍舊不理會,他知道我脾氣倔,不鬧則溫溫柔柔,鬧也不會吵成什麽樣子,隻是沉默,沉默得讓人發慌,讓人狂躁。


  他不計較,將紙袋扔向茶幾,非常沉穩落下。


  我瞥了一眼問他是什麽,他站在玄關處對著鏡子脫西裝,大約我終於肯開口,他眉眼帶著一絲笑,讓我打開看看。


  我狐疑拆開紙袋,裏麵忽然掉出一薄房本,還有幾張過戶的材料和證明,都已經蓋了公章,角落處的日期顯示是上個月我剛剛查出懷孕的日子。


  我翻開房本看見上麵寫下自己名字,我這才頓悟章晉那句話的意思,是在提點我,讓我有個準備接受如此大禮。


  我陰陽怪氣笑了兩聲,“章晉還真是你的好心腹,我的一言一行,他都這樣及時告知你。”


  他從玄關處走過來,“章晉並沒有告訴我什麽,即使說也來不及,這件事我早就做了。”


  他站在我麵前,我抬起頭和他四目相視,“所以你是用金錢收買我,豢養我,把我當成一隻金絲雀。”


  他麵無表情,他以為這個東西會讓我高興,畢竟這是極其穩妥而雄厚的保障,可以供我幾生幾世衣食無憂,他想要用這樣的攻勢讓我不再終日鬱鬱寡歡,好好養胎歡喜活在他的掌控與安排下。


  這棟別墅的價值在八位數至九位數之間,不要說在東莞,即使整片南省地帶,這年頭都是拔尖的產業,如果一個女人能夠得到男人這樣一份承諾,一定會歡呼雀躍喜不自勝。


  可嚴汝筠愛的哪裏是那樣膚淺又容易誘哄的女人。


  他一方麵在安撫我,一方麵又在試探,他想要看清我是否貪婪金錢,我貪婪他會更好控製我,但他也會把我徹底看輕。


  反正都已經過戶了,我是否喜悅都是我的,我為什麽不把戲做得更全套。


  我將房本毫不遲疑扔在他腳下,眯著眼冷笑,“這就完了嗎。”


  他見我囂張陰森的模樣,大約覺得很有趣,悶笑了一聲,“還想要什麽。”


  “外人傳說你富可敵國,比當初秦彪的資產多出十倍不止,這是真的嗎?”


  他挑了挑眉,並不張揚說,“不至於,也差不多。”


  “這區區一套房子,對你如同丟了一個錢包,在你眼中,我和這個肚子,就是一隻錢包的價值嗎。”


  他從口袋裏摸出一根煙,他放入薄唇間含住,又意識到我懷孕,沒有掏出打火機點燃,他眯著眼問我還想要什麽。


  我險些脫口而出要一個名分,最終還是咽了回去。


  我和別人的新婚丈夫提名分,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我陰惻惻說我要的你給不了。


  我丟下這句話,站起身徑直走上二樓,在經過他身邊時沒有做任何停留,隻是我的狠狠觸碰下,他叼在唇齒間的煙卷墜落,被我無意識踩碎,成為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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