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溫柔

  嚴汝筠漳州項目辦妥後,始終沒有回崇爾,章晉和幾名非常忠誠的高管在替他打理一切事務,包括南郊工程到底怎樣解決也沒有風聲,據說受傷民工家屬始終沒有放棄吵鬧和辱罵,在工地現場搭建帳篷拉起橫幅不肯走,非要一個說法,崇爾這方不隻提出一次金錢賠償,數額優厚到其實那些人根本不配的高昂,但對方家屬還是不買賬,可到底要怎樣也說不出來,就是不罷休也不接受,像一塊牛皮糖,玩兒起了長久拉鋸戰。


  所有事故家屬吵鬧的根本都不是為了說法,因為任何天衣無縫美好溫婉的說法都無法改變事故本身造成的破碎與傷害,人性在這一時刻暴露出極大的貪婪和扭曲,人命,人血,人骨,哭喊吵鬧傷心欲絕根本出發點都是為了錢,錢給足了,立刻拂袖而去,錢給少了,天王老子都沒有用。


  而逝者已矣傷殘痛苦,在這一刻被錢的光芒照得無比微不足道。


  嚴汝筠越是出麵,她們越是鬧得激烈,所以他幹脆不予理會,隻是項目負責人在現場維持製衡,嚴汝筠暗中調查在事故發生後這夥人接觸過誰,得到的結果是曾進出一家茶館,但那家茶館非常小,也很陳舊隱蔽,四麵八方都沒有攝像頭,來來往往魚龍混雜,根本無法確定到底是誰約見過她們,這些人又咬死不說,紛紛指責嚴汝筠無良商家草菅人命,對崇爾的優厚補償也絕口不提,崇爾再三澄清並不是對這件事置之不理,但當事人都不承認,這樣的話落在外人耳中完全就是推脫。


  章晉早晨天還沒有亮便到達別墅向嚴汝筠匯報各個項目的情況,我正蹲在花圃興致勃勃鏟土,他從車上下來看到我有些驚訝,“任小姐起這麽早。”


  我嗯了聲,問他事故的進展,他說還是非常僵滯,一般地區礦難都不會超過一百萬的數字,而這些人對於兩百萬還不滿足。


  我冷笑了聲,“醜陋嘴臉。那就一分不給,也不理睬,等天氣熱了工地暴曬,看她們在帳篷裏能堅持多久,這群人貪婪無度,不是有人在幕後指點嗎,那就讓她們哭鬧,反正上級和嚴汝筠的關係也不會插手幹預,事故又沒鬧出人命,隻是受一點點傷而已,輿論發酵到一個製高點,就會走下坡路。既然好言好語不領情,那就看誰硬得過誰,有些人蹬鼻子上臉,等沒人搭理了,會來主動找你們。”


  章晉被我一番話說愣,“任小姐的意思是。”


  “醫藥費也不管,全都不管,等她們來央求,到時候隨便打發幾萬,也不要給好臉色。殺雞儆猴,讓所有人都看到教訓,崇爾不是那麽好算計好訛詐的。一群平頭百姓,還能鬧出天嗎?給她們好臉色不要,就放狼狗咬,反正工地空曠什麽東西都有可能出現,別咬死就行。”


  章晉如同看一個陌生人,他看了許久沒忍住發出笑聲,“任小姐生性仁慈,善良時像水一樣,而狠起來又像火一樣。”


  我丟掉手上沾滿泥土的鏟子,撣了撣指尖,“這不都是嚴先生言傳身教讓我學到的嗎。”


  我轉身進入客廳,他跟在我身後,嚴汝筠從保姆手中接過安胎藥,他讓我過去,我一聲不吭坐在他旁邊,他不滿足,用一隻手扯住我,將我拉入他懷中,他看到我髒兮兮的手,很好笑問去挖煤了嗎?

  我不理他,章晉說任小姐在庭院中一席話不失為逆水行舟,對於這些貪婪無度的人,置之不理反而很好,她們見錢像煮熟的鴨子要飛掉,自然會急不可待的妥協。


  嚴汝筠問他說了什麽,章晉把我的話闡述給他,他拿著湯匙的手微微一頓,問我是這樣嗎。


  我看了他一眼,淡淡嗯。


  他眼底和唇角都因我的殘忍果斷綻放出一絲笑容,他喜歡這樣的我,不再唯唯諾諾於人情冷暖世故百態,不再心存有些懦弱的憐憫,去可憐那些不值得可憐的人。


  他非常耐心將碗裏的藥一勺勺喂給我喝,他之前聽保姆說我經常偷偷倒掉,所以不管他做什麽事,到了喝藥的時辰都會親自喂我,直到看我全部咽下,他似乎非常珍視這個孩子,千方百計也要保住。


  我喝掉之後他塞了一顆蜜餞到我嘴裏,問章晉有什麽事,他匯報工作時我從嚴汝筠腿上起身,往二樓走,我上樓過程章晉忽然提到了榮耀集團,我不動聲色放緩腳步,章晉大約怕我聽到,很小聲音,“榮耀集團內部有很大問題,但是薛榮耀根本沒有察覺,他非常信任的一名董事,是製造問題的黑手,我安排的眼線在榮耀集團查過所有賬目存在紕漏的合約,都是這名董事經手。”


  嚴汝筠嗯了聲,他將空碗交給保姆,“嚴重嗎。”


  “不輕,但還不足於致命。”


  嚴汝筠重新拿起那份合約,“繼續查,這些不夠。”


  我蹙眉看向樓下,章晉發現我還在樓梯上,他立刻閉口不言,我臉上波瀾不驚,慢條斯理回到臥房。


  那幾天我特別想要鑒定胎兒性別,問保姆是否有醫院可以做,保姆說如果先生去打招呼,任何醫院都會幫忙做,但現在月份還早,恐怕不準。


  嚴汝筠從保姆口中聽說這件事,他笑著問我為什麽要做。


  我照樣不開口,他將我抱在懷裏,告訴我兒子女兒都很好,不用過分擔心這些,因為是我為他生的,愛屋及烏,即使一隻狸貓,他也覺得很可愛會疼惜。


  我看了他一眼,他眼底的目光非常真誠,充滿了愛憐與期待,他掌心停在我腹部,感覺到一絲微微凸起,眉眼間的笑變得更加溫柔。


  聽以前在圈子裏共事過的幾個姐妹兒說最近圈子很亂,原先還安分守己拍雜誌接展會的模特都來當商務伴遊了,溫姐手底下全是些上不了台麵的,這種正兒八經的模特來當然會捧著,許多資源分割不公平,惹得她們私底下勾心鬥角,互相打壓,整個圈子都是烏煙瘴氣。


  能走捷徑賺快錢誰還會老實本分工作呢?人活在世上不就是為了票子嗎。


  姐妹兒說其實歸根究底都是你們幾個害的,自從喬倩那麽大年紀都翻了身,而洪芬盧莎也傍上了後台,我又做了秦彪的二姨太,我們陸陸續續都混出頭,從上不了台麵的小模特成為了上層名流的富婆,這圈子就開始浮躁了。


  不少想要一步登天賺水錢的模特把原本行業裏的姑娘都給頂了,一多半的好活兒跑到她們手裏,這還不算,最起碼人家身份擺著,不認頭也隻能忍氣吞聲,竟然還有一批野模跑來搶飯吃,她們沒公司,自己在各個群裏貼吧拉活兒幹,溫姐想找她們給點教訓都沒轍,越來越多當初吃香喝辣現在連門路都摸不上的姑娘怨聲載道。


  這行分為很多種,有專門做伴遊的商務,有賺水錢兒的野模,水錢兒就是打一槍換個地方,哪兒肉肥去哪兒,而且來者不拒,這種姑娘條件都不差,隻是手段遜色於正兒八經的模特,入行一直以來地位檔次低,所以叫不上價碼,但人家肯把身價一降再降,千八兒的費用五百也能拿下,活兒稀少時候三百也跟台,男人都是出來找樂子的,條件差不多,當然是哪個沒亂七八糟的說道就要哪個,很多嫩模要求太多,什麽預付定金,車接車送,包機票還要四星級以上酒店不吃中餐等等,野模就不需要了,有屋子就行,把那些講排場的錢不如直接塞口袋裏。


  找一個圈子裏有名頭模特的錢可以請三個野模,客人何樂不為呢。


  還有就是我和喬倩這種頭一批在沿海城市下海的嫩模,檔次最高端,拿名模的價錢幹商務的活兒,嫩模很瞧不起野模,因為嫩模是模特圈子裏僅次於那些走秀街拍的平麵模特,用行話講,嫩模距離演藝圈明星就差一個導演和製片人,隻要資源到了,搖身一變就成為演員和歌手。


  但嫩模私生活也最不檢點,這個沒有特例,隻要曾打著嫩模旗號的,要不就找個牛逼的男朋友,要不就找個隻手遮天的金主,總歸天底下沒有嫩模能自己混起來的,港澳台也不例外。


  溫姐那幾天為這件事焦頭爛額,她找到我問能不能想點辦法,在這個圈子裏我說話最管用,每個新進來的姑娘最終目標都是成為和我一樣的女人,現在亂套了,當著她麵一個個非常乖巧,扭臉就廝打得破馬張飛。


  我盯著鏡子裏自己不再那麽蒼白有些紅潤的臉,“是嗎。”


  她說怎麽不是,任熙在圈子裏已經是嫩模的招牌,不想成為第二個你的都不是有誌氣的嫩模。


  我握著手機笑出來,“可我現在的局勢,她們不知道嗎。”


  溫姐根本不覺得我局勢淒慘狼狽,她非常好笑說,“知道又怎樣,是你自己要求太多,對男人的執念太深。在那些富太太眼中,你是輸了,因為她們除了名分一無所有,沒有丈夫的疼愛,沒有婚姻的滋潤,沒有生活的美滿,她們握著一張結婚證做著白日夢,幻想著自己男人有回頭是岸的一天,那就是她們的全部,可其實男人在外麵玩兒得不亦樂乎,誰也不願回來看那張膩透了的臉,而對於你們這些女人而言,你比誰都成功,作為妻子也不如你得到的東西多,你除了名分什麽都有,而妻子除了名分一無所有,每個女人的誌向不同,你不知道她們多麽羨慕嫉妒你。”


  我視線從鏡子中收回,看向這間奢華無比的臥房,窗外的花圃向陽璀璨綻放,庭院深深,梧桐樹遮掩了金光,這裏的每一寸磚瓦每一絲塵土都已經完全屬於我,薛朝瑰不請自來我可以理直氣壯驅逐她,狠狠栽她顏麵,讓她也飽嚐被羞辱難堪的滋味,我的確沒有得到我想要的,可我得到了她想要的。


  人哪能一帆風順處處如願呢。


  所有美好的,渴求的都不是從天而降,誰也不願做一顆棋子掌控在別人手裏,來去落不由自己。但是依附男人而生活的女人,不論如何聰慧,擺在眼前的路都是狹隘的,陰暗的,陽光雨露,寬闊林蔭,需要付出勝過常人百倍的代價去爭取和掠奪。


  自怨自艾從不是聰明女人的選擇。


  我讓溫姐在老地方等我,她那邊沒聽清,好像有不少姑娘在說話,還有人爭吵,溫姐製止不住,氣得摔了電話,我立刻掛斷拿了一隻新買的包從房間內出去。


  嚴汝筠從漳州回來休息到今天仍舊沒有離開,他似乎很喜歡陪伴我的時光,即使我一個字也不對他說,冷淡如一樽石頭,他也非常享受我的漠視。


  宋錚舟將崇爾的事務同下屬交接,他大約每周都要在漳州停泊三到五天,那邊項目談得非常順利,地頭蛇礙於嚴汝筠的勢力根本不敢不放權,他到達的當天就已經把地盤雙手奉上。


  我走下樓梯保姆看到我拿在手上的皮包,她問我夫人是否要出去,嚴汝筠這才從一份文件中抬起頭,目光落在我整潔素雅的衣服上,和我不施粉黛的臉孔。


  我看了他一眼,聲音十分平淡,“你吃飯了嗎。”


  我們長達幾十個小時的冷戰後我終於開口對他說話,嚴汝筠非常意外,他立刻放下報紙問我想去哪裏,我說我去見以前關係很好的朋友。


  他沒有否決我的想法,笑著說如果能讓我高興,當然可以。


  他身後的保鏢試探著說夫人不如讓筠哥陪著,反正今天天氣好,在家裏很可惜。


  嚴汝筠沉默看我,等我答應他的提議,而我對此置若罔聞,如同沒有聽到,他清楚我還不是很坦然麵對這樣的結果,心裏梗著一口氣,他不強求我立刻像從前那樣對他柔情似水,在這個關頭除了給我時間讓我自己明白,他不能做任何急功近利的事。


  他重新拿起報紙,吩咐保姆和司機陪我一起,小心我和孩子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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