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煞氣
章晉進入那扇門,撲麵而來的血腥味令他不由自主蹙眉,嚴汝筠聽到動靜並沒有回頭,他專注吸煙,連麵前兩米外的刑架也不曾看。
四個女孩被綁在四條長長的凳子上,手腳困住了鐵鏈,裸露出的皮膚有幾道血痕,看深度力道並不算重,但女人細皮嫩肉和漢子皮糙肉厚當然不同,打手的過硬腕力輕輕打一下,就會皮開肉綻血骨模糊。
當第二個女孩暈過去後,第三個已經哭啞了嗓子,打手見狀拿不準是否繼續,便看向嚴汝筠,想要他給個吩咐,然而後者非常冷靜,佇立在牆壁處一言不發,又慢條斯理續了根煙。
章晉朝那名打手搖頭示意,對方得到答複後揚起手中的鞭子再度落下,啪地一聲,被打的女人用了全力掙紮躲避,卻隻是在手腕被捆綁的皮膚上留下更深一道勒痕。
這群人是專門用來對付異己用刑打鞭的手下,哭喊求饒淚流滿麵對他們毫無用處,他們心狠手辣,有非常不堪入目的過去,嚴汝筠從很多地方把這些人收到自己麾下,曾經的監獄犯人,市場上的混混兒地痞,小場子裏的賭徒,什麽背景都有,這些人並不受這個社會所看重,甚至是厭棄痛惡和排擠,他們在絕境中忽然得到了嚴汝筠所賜予的生路,而且是充滿了錢財和權勢的生路,必定心懷感激馬首是瞻,嚴汝筠不肯沾染的血,不能認下的債,便由他們代替。
這些打手掌握了嚴汝筠不得見光的殺戮,他們膽子大豁得出去,比普通男人血性深,敢於做殘酷的事,不會因為良知發現而倒戈背叛,混幫派的人最看重就是忠貞,並不會計較他曾是怎樣的人。
從跟著嚴汝筠那天起,他們就強行逼迫自己喪失人性,但凡還殘存一絲一毫都不可能做得出,他們的字典裏根本不存在心慈手軟苟且偷生。
一旦落入敵人手裏,他們會立刻自盡,絕不出賣一分關乎主人的事。完不成任務,死的就是他們。
這是一批和蔣瀾薇一樣的死士。
或者愛慕,思戀,或者感激,敬佩,用強勢的手腕征服了這些人,成為保護牆殺手鐧和唯任務至上的心腹。
在打手落鞭後一個女人抻長的脖子青筋畢露,她大聲嚎哭,“我說,我全說!不要再打了!”
打手舉起的鞭子定在空中,不再落下。
撕心裂肺的求饒終於打動了自進門便默不作聲的嚴汝筠,他低垂的眉眼緩慢抬起,吐出一口白霧,保鏢立刻搬了一把椅子在嚴汝筠身後,他坐下盯著那個因為痛苦而滿頭大汗的女人,“叫什麽。”
女人渾身無力癱在椅子上,大口喘息著,唇角和腹部都是鞭痕,而其他三個並不比她強到哪裏去,幾乎賠了半條命,在女人吐口後打手不約而同停止拷問,女孩們紛紛從吊掛的繩索上被放下。
女人牙齒內流淌出血跡,她有氣無力回答,“楚楚…”
章晉眯了眯眼睛,楚楚,沒想到還真是她。
他吸了口冷氣,腦海不由閃過一張冷靜聰慧的麵孔,如此厲害的識人之術,竟然能一眼看破誰心懷鬼胎。
嚴汝筠似乎對她們之中誰有問題有一些把握,章晉留意到他抽煙時借著火光掃了一眼楚楚,那一眼非常寡淡,可藏著點什麽。
打手狠狠推搡了她一把,“誰帶你們去的餐廳。”
“溫姐,她是我們經紀人,也是任熙…任小姐的經紀人,不過這事和她無關,是我趁溫姐去洗手間盜了她的手機,給任小姐發信息調虎離山,誆騙她去星巴克,然後又給事先埋伏在附近的司機發了短訊,讓他們去辦事。”
打手抬腿就是一腳,踹在楚楚的背上,她倉促中咳了一聲,吐出一口鮮血,臉色頓時煞白。
她盯著地上那團血哭出來,“我不是真的想要害人,我做過的事我可以承認,但如果你們非要說我想害死任小姐,打死我也不會認,因為我沒有。”
“你沒有?你通風報信,給了傷害任小姐的幕後黑手可趁之機,你是沒想害她性命,可你有沒有想過,買通你的人卻想要她的命!無意害人結果卻讓人因為你的一念之差而受到迫害,也一樣是犯罪!任小姐和你無冤無仇,你他媽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打手罵完凶狠揪住她頭發,將她整個身體從長凳上拖下,踩在冰涼的石灰地,楚楚臉頰被迫貼在一塊磚頭上,她渾身都在叫囂著疼痛,火辣辣的疼痛,生不如死的疼痛。
這些打手平時以對人用刑為任務和工作,早就打出了經驗和門道,不留內傷不留瘀斑不留疤痕,任何傷口都可以痊愈,而那些不老實的口服心不服的,在傷口彌合之前根本不會放出去,等到放出去再想要伺機指控報複,連證據都沒有,即使請來了自己的大哥,也隻能敗興而歸。
這樣慘無人道的折磨是一個弱女子難以承受的血腥。
而這間牢房之中,秦彪不知道禍害了多少敵人的妻女,又殘忍飛濺出多少血滴,雪白的牆壁到處都是紫紅色結咖的印痕,散發出陣陣腐敗的惡臭,令人作嘔。
這四個女孩進來的霎那,就已經繳械投降了一半。
人的成與敗,都是心魔。
心軟了怕了,嘴也不會咬得多緊。
局子裏審犯人,也都是用戰術攻克對方的心理防線,尤其是那些連生死都不在乎的亡命徒,死對於他們而言不足掛齒,可誰也不想被折騰而死,給個痛快是在絕境之中人最大的願望。
旁邊趴在長凳上的女人看著氣息奄奄的楚楚,她痛恨這個女人見錢眼開連累大家一起遭殃受罪,但弱者會在強者的鐵蹄踐踏下可憐和自己一樣的弱者,她質問任小姐不是安然無恙了嗎,難道一個小士兵就活該在東窗事發後替罪,而真正的壞人就不追究嗎?
章晉就在等這句話,他皮笑肉不笑說,“當然追究,今天你們所挨的皮肉之苦,就是為了追究。她早一點吐口,也不會受這麽多罪。”
他說著話偏頭看向嚴汝筠,喊了聲筠哥,後者麵色凝重,叼著煙卷不語。
章晉抬手示意打手鬆開楚楚,並喂她一點水喝,旁邊的女孩看到水瓶哭著哀求也給自己一點,章晉準許後讓打手順便解開了捆綁她們的繩索,女孩子們重獲自由坐在牆角瑟瑟發抖。
打手站在麵前挨個詢問出去以後知道該怎麽說嗎,她們立刻回答是自己不小心和人吵架,才會打成這個樣子,根本不知道北郊有什麽,也從不曾見過嚴先生。
打手嗯了聲,指了指門口,“稍後有車送你們回市區,把嘴巴閉嚴實了,你們長什麽樣子我記住了,但凡今晚的事泄露出去半個字,再他媽進來就別想出去了。”
幾個女孩被保鏢帶到旁邊的屋子裏包紮止血,這間牢房隻剩下楚楚,她喝了水後不再那麽苟延殘喘,她有了點精神,勉強從地上爬起來,“上周末我陪一個商戶從西安伴遊回來,我住的地方在一個很擁擠的小區,必經之路是緊挨著停車場的巷子,那天晚上有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等我,她給了我十萬元,要我替她辦一件事。”
她舔了舔唇角幹裂的血,“她問我是否認識任熙,有沒有辦法私下約出來,我其實沒有法子,但我知道溫姐和任小姐常常接觸,隻要跟著溫姐就有機會。這幾天我一直製造矛盾,讓這些模特互相詆毀,我和其他經紀人有聯絡,買了些貴重禮物讓她們在圈子裏奪人,溫姐非常生氣,她自己沒辦法平息,就想懇求任小姐借助嚴先生的勢力為她解決,然後就等來了今天。”
身上傷口的疼痛令楚楚時不時要嘶一聲來吸氣緩解,她艱難撐著地麵,蒼白的臉色被橘紅燈火照得更加了無生氣,“然後就是我剛才說的,調虎離山,給司機下手的機會。”
“怎樣的中年婦女,你還記得嗎?”
楚楚閉著眼仔細回憶,“除了那天晚上,之後她都是用電話催我,沒有再露麵。那個晚上陰天,沒有月亮,而且巷子口的路燈被砸了,我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如果她在我眼前,我可以認出來,隻是不十分確定。”
章晉冷冷笑了聲,“看來這個女人筠哥有機會見到,她才特意借助夜晚和壞掉的路燈來掩飾自己,不被看清楚容貌,四十歲的中年女人,難道是誰的太太嗎?”
楚楚搖頭,“她穿得很樸素,而且因為看不真切,所以我的觸感很集中,我接過錢的時候摸到了她的手,很粗糙,像大戶人家的保姆。”
章晉哦了一聲,“這個女人是替自己的主子辦事,會嫉妒任小姐且試圖和她腹中孩子一起除掉,勢必和筠哥也有那麽點關係。”他說到這裏鞠躬退後半步,“剩下的我不好再揣測。”
嚴汝筠犀利深沉的目光落在楚楚臉上,他問怎樣把這個人約出來。
楚楚說這個女人一直都在暗處,她被嚴先生的人抓到這裏應該也知道,絕不可能再出現。
她說完見他並沒有放自己離開的打算,她整個人都有些崩潰,“其他的我真不知道。嚴先生,我不敢隱瞞,我能說的都說了,我隻接觸過她,她到底是不是幕後主使我也不了解。我可以把我拿過的錢全部交出來,你們放過我行嗎?我隻有二十歲,我想好好活著,我還有上高中的弟弟,這筆錢我想攢著送他出國讀書,他喜歡音樂,我為了讓我的家人過得好一點,這有什麽錯?”
楚楚的精神垮掉了,她在辯解哀求的過程中過於激動從地上站起來,她似乎想要衝到嚴汝筠麵前央求,而打手在這時眼疾手快將她撂倒,她被這一下重擊折磨得難以喘息,每呼一口氣都好像要疼痛而死。
“我已經知錯了!任小姐得罪了別人,才會有人要害她,才會找到我裏應外合,歸根究底難道不是她的錯嗎?她沒有那個身份,為什麽要去得罪比自己更高貴厲害的女人?”
章晉陰惻惻的臉孔滲出一絲笑,他餘光打量著身旁沉默的男人,楚楚這句話十分刺耳,嚴汝筠從椅子上站起來,他丟掉指尖早已熄滅的煙蒂,“誰吩咐你們動刑。”
打手下意識看向章晉,後者不等他們供出主動說是自己,嚴汝筠忽然用膝蓋朝他腹部頂了一下,不重,但很突然,章晉身子一彎,臉上表情凝固。
“筠哥。”
“誰讓你這麽做。”
章晉舌尖從門牙上舔過,“任小姐這次差點一屍兩命,如果我不查,她恐怕心裏不痛快。”
嚴汝筠沒吭聲,他麵無表情示意保鏢打開門,門敞開後他迎著月色走入夜幕之中。
章晉跟著他走到院子,為他點了根煙,他非常會察言觀色,這麽多年在道上打打殺殺可不是白混的,嚴汝筠沒生氣,不然以他的身手自己早就趴地上了,他隻是想了解到底是誰的授意,誰這麽狠,為了揪出內鬼寧可對無辜女人用刑,而且不是做戲,是真刀真槍的打。
既然是他的手下,他也就不再多想。
畢竟他養的這群心腹,一直都是心狠毒辣。
章晉和宋錚舟不一樣,宋錚舟常年在崇爾做生意,為嚴汝筠暫代總裁事務,他屬於一半黑一半白,場麵上極其有門路,但處理江湖幫派的紛爭經驗並不如章晉多,歪門邪道他最清楚,他更清楚麵前男人心裏有數,隻是猜測不明朗,猜測的人又太敏感,層層抽絲剝繭未必有結果,他反而會被放在兩難之處。
嚴汝筠一旦出手,勢必要魚死網破,他當然無法這麽做。
章晉笑著說,“筠哥,這事您盡了力,任小姐也不會怪您,她如果沒有氣度,您怎麽可能喜歡她,傻子都懂的道理,任小姐聰慧絕倫,自然不言不語。”
“她情緒怎樣。”
章晉說任小姐可真是見過的這麽多女人裏最冷靜的一個,完全不哭不鬧不爭不吵,安安穩穩如同什麽都不曾發生過。
嚴汝筠叼著煙頭站在屋簷懸掛的油燈下,燈光將這裏的一切都變成深深的幻覺,他身後的門內,空空蕩蕩的燭影在晃動,牆壁上掛著無數條鐵鏈和匕首,那些尖銳驚心的利器沾滿黑色幹涸的血,像極了這個不動聲色卻殺機四伏的夜。
他吐了口煙霧,章晉等了片刻聽到門內溢出楚楚的哀嚎聲,像是因為絕望而哭泣,又像是因為痛苦而嘶吼,不多時門內走出兩名保鏢,章晉看到這一幕試探著問了句,“筠哥,還往下查嗎?”
嚴汝筠沒吭聲,隻是沉默吸煙。
一名手下鎖上了門,對章晉說,“不查個底朝天,任小姐那裏如何交代,到底是什麽人,目標是她還是肚子,一天不水落石出,任小姐的危險就一日不除。”
手下說這番話並沒有意識到不妥,直到章晉踢了他一腳,眼睛裏閃過精光,手下才意識到自己說錯,立刻閉口不言。
嚴汝筠的臉孔被火苗吞噬,漆黑的眼底像一潭海水,深不見底,變幻莫測,藏著這世上最危險的寒光。
他將煙抽到不能再小的一截,甩手丟掉,直奔夜幕下停泊的汽車,“不查,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