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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達薛宅後,司機提醒薛榮耀稍後午間會議不能缺席,高層針對近期崇爾上市產品銷售火爆而榮耀同類型品牌受到一定的市場份額打壓出台了方案,需要他拍板。
薛榮耀很驚愕問汝筠不是已經承諾,這款新產品在省內其他城市售賣,不占據東莞市場份額嗎。
司機說姑爺那邊也不是完全由他一個人決策,高層所有人都不願割讓東莞這片肥沃寶地,姑爺雖然和您的連襟關係有意退讓一步,但也禁不住公司內部的施壓,如果所有人都不肯放棄這塊市場,他隻能默許大多數人的提議,畢竟這也不值當得罪同僚。
薛榮耀問現在品牌的受創程度如何。
司機說具體不了解,隻是聽秘書剛打了電話來,這一季度恐怕利潤不會太好,崇爾的產品質量相當過硬,宋錚舟又極其善於經營,市場口碑優於其他公司很多,想要扭轉局麵需要我們另下功夫。
薛榮耀讓他到公司交待副總主持這場會議,他這兩天沒有時間過去。
司機看了我一眼,有些為難,“可是…崇爾勢頭太盛,公司高層非常重視,該怎樣說您不來的緣由呢?”
薛榮耀告訴他實話實說,總不可能沒有一丁點風聲,何必隱瞞讓他們反而有了話柄。
司機愕然,難道真的對高層們說薛總為了照顧一個女人才耽誤公事嗎。
薛榮耀掌控公司非常專權,在財政方麵他很多疑,連自己親手培養的心腹都充滿警惕和防備,雖說設立各個部門分權製衡,但大事仍舊他一人隻手遮天,這一點和嚴汝筠很像,他從沒有因為私事而漏掉任何一場會議和應酬,如果這樣的緣由告知高管,恐怕如此內訌關頭掀起更大風浪。
司機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薛榮耀讓他看著辦,怎麽更好怎麽講。
他交待完司機帶著我穿過庭院,指著花園裏幾盆在微風下輕輕搖擺的紫色鮮花問我喜歡嗎,我看它們開得都格外鮮豔,而且味道十分清香,是我之前沒有見到過的花,非常不知名,我記得上一次來庭院裏還空空蕩蕩,隻有一株梧桐和幾支春桃,這次忽然多出許多,到處都花團錦簇生氣勃勃。
我停下腳步觀賞,他走過去摘下一朵,告訴我這是南省特有的花,隻有一年四季都非常炎熱溫潤的氣候才能開得好,否則會迅速凋零,由紫色變成枯黃的橘色,下雨時候澆了水顏色也會變淺。
我瞪大眼睛盯著白色花蕊,“這麽神奇嗎,這不是植物中的變色龍了?”
他哈哈大笑,伸手摸到我頭頂,讓我不要動,他將花朵卡在發絲之間,對著我的臉孔打量了幾秒,由衷讚歎說,“熙熙,你真的非常美。你見過開在雨霧中的芙蓉嗎?清透溫婉,嬌豔欲滴,你比芙蓉還要更柔媚,笑與不笑都讓人難忘。”
我臉上天真明媚的樣子收了收,將花從腦袋上抓下來,用手指捏住,“我不喜歡戴花,紅紅綠綠的太浮誇,在盆裏好好養著吧,別摘它,本來也活不長,能撐一天算一天。”
薛榮耀扶著我邁上台階,裏麵有人將門拉開,玄關處長長的一條走廊,幾名傭人和保鏢畢恭畢敬站在兩旁,整齊劃一高喊歡迎任小姐,我嚇了一跳,蹙眉看著沒動。
薛榮耀逐一向我介紹了這些都是什麽人負責什麽起居,多大年紀姓什麽,我聽了後頭的忘了前麵的,最終一個也沒記住。
距離我最近負責照顧我生活的保姆笑眯眯朝我鞠躬,她年紀比嚴汝筠的保姆還老,頭發白了一半,我讓她不要這麽客氣,她說老爺吩咐過,把任小姐當女主人一樣敬著,您有半點不開心,他都要找我們算賬,我們怎麽敢怠慢您。
我哦了一聲,笑著問薛榮耀是這樣吩咐的嗎。
他非常含蓄溫和擺了擺手,並沒有說什麽。
司機在這時拿著一部手機到薛榮耀身後,小聲說了句什麽,臉色頗為凝重,後者立刻接過走到門外,站在庭院的玻璃屋簷下打電話。
保姆立刻趁著這個時機說,“任小姐不知道,我們老爺一個人撫養小姐和少爺二十年,這棟莊園是薛家祖宅,在老爺子還活著時就有,可很陳舊,而且是平房,後來老爺發跡從裏到外整修,成了這樣富麗堂皇的模樣,正因為是祖宅,來往賓客都是老爺的摯友,但凡關係不親近,也絕不可能進這扇門,至於女人嗎,我受雇工作也有十幾個年頭了,從沒有見過任何一個。至少以老爺的身份和錢財這樣克製自持,算得上正人君子,所以一雙兒女才會被教養得這麽好。”
我意味深長說,“你們少爺是很好,可小姐。”
我語氣冷冰冰抬了下眼皮,保姆看出我的諷刺,她裝作不懂低下頭笑了笑。
旁邊保鏢隊伍為首的男人穿了件綢緞布褂,戴著金絲眼鏡,年紀五十上下,身份大概是管家,他說這兩天為了迎接任小姐來小住,老爺將放下很久的手藝又重拾起來,栽花種草,裝點陳設,一切都是按照任小姐這個年紀的喜好來做,煞費苦心,宅子裏這些人很多年沒有見到老爺這樣春風滿麵,打心眼裏高興。
我透過玻璃折射出的人影看向仍舊沒有打完電話的薛榮耀,他似乎也沒什麽說的,半響不見嘴唇闔動,我知道他是特意避開,讓宅子裏傭人將他的用心好好說給我聽,他在場總不能不製止,好像他授意過一樣,可他不在別人怎麽說都是不知者不怪。
保姆拎起放在門口的行李,要帶我上樓瞧瞧房間,我隨她走進去兩步,忽然餘光瞥到一個站姿非常佝僂的傭人,我立刻又停住,緩慢偏頭注視我左側最後位置,那是一名大約四十歲的中年婦女,穿著很樸素,頭發燙著很廉價的波浪,胸前係了一條黃白圍裙,正低垂著頭,恨不得將自己藏起來。
我盯著她的臉看了半響,她頭越垂越低,到最後幾乎要從我視線裏消失,我冷不丁大喝一聲讓她抬起來,她竟然沒有出於本能的顫抖和驚嚇,極其淡定又平靜,如同一個聾子。
她一點點抬起,但隻是露出上半張麵孔,我看不清她的唇鼻,她旁邊的小丫頭莫名其妙說了句,“崔阿姨,您怎麽不聽任小姐的話,她讓您做什麽您倒是快點呀。”
保姆說我聽了。
小丫頭說話的聲音比我剛才大喝不知道輕弱了多少,可她並不是聽不到,既然聽覺正常,卻能如此穩重,那勢必做了功課,對我的一舉一動非常敏感專注。
我和她按理是第一次見,她也不是薛榮耀安排照顧我的傭人,她對我謹慎留意幹什麽。
我眯眼死盯著她,管家看我對她很感興趣,立刻捅了捅她手臂讓她向我打招呼,她有點抗拒,並不願意開口,臉色也不太友善,薛榮耀在這時從門外進來,他問我怎麽還沒有上樓休息,折騰一上午累不累。
我指著麵前的保姆問他這是誰,他說這是朝瑰沒有出閣時在宅子裏的傭人,不過她現在也常回來住,還是由這個保姆照料起居。
我恍然大悟,我說既然是薛小姐看重的傭人,一定非常穩妥周全。
他說還好,伺候年頭不短了,對於朝瑰的喜好非常清楚。
我問他能不能把這個傭人調來照顧我。
她聽到我的索要猛地抬起頭,我感知到她的激動笑著和她四目相視,她眼底除了不甘願並沒有過多其他情緒,一時片刻真看不出哪裏心虛。
薛榮耀問我是對他安排的傭人不滿意嗎。
我眼睛自始至終沒有從崔阿姨的臉上移開,“怎會,連一次都沒有服侍過,我哪裏知道滿意不滿意,我隻是覺得薛小姐是名門千金,平時要求一定很苛刻,照顧她這麽久的傭人,想必更細心。”
薛榮耀還沒有答話,崔阿姨卻非常焦急拒絕,“老爺,我手腳毛躁,前幾天收拾屋子還不小心打碎了小姐的鏡子,她隻是看我年歲大不忍心責備我,但我確實沒有任小姐想象那麽好,任小姐身子貴重,我怕做錯事討她不高興,您指派的薑嬸細心溫柔,她來伺候孕婦比我合適。”
“怎麽,是薛小姐告訴你這樣說話嗎。”
崔阿姨否認說她隻是不敢承擔這份責任。
我拉住薛榮耀的袖綰晃了晃,“可我就是想要她來照顧。”
我從沒有對他這麽溫柔過,他根本受不了,也難以說出不答應的話,他喜不自勝握住我的手,“你喜歡,我來照顧都可以,何況是一個傭人。”
我不動聲色將自己的手從他掌心內抽出,管家見狀在旁邊附和,“任小姐喜歡,那就安排崔阿姨來照顧您,反正小姐回來住頂多一兩個晚上,她和姑爺在外麵有新房,現在一切以您為重。”
崔阿姨已經沒有推辭的餘地,她不情願接過薑嬸手上行李,“任小姐您多擔待,我做事笨手笨腳,惹了您不痛快,您再換回薑嬸。”
我臉上皮笑肉不笑,“我這人要求不多,無傷大雅的細節,做不到我不往心裏去。你隻要別伸不該伸的手,別打不該打的主意,你照顧薛小姐這麽多年,她對你有感情,我可沒有。”
崔阿姨毫無動容,“任小姐玩笑,我怎麽會不懂仆人本分。”
她說完伸手示意我請,我跟著她走上二樓進入早已準備好的臥房,這間屋子采光非常好,到處都是暖意融融,甚至在這樣的四月春光裏,顯得有幾分燥熱。
崔阿姨告訴我這是別墅唯一一間坐北朝南的主臥,一直是老爺在住,旁邊是少爺的房間,小姐喜冷怕熱,住的是走廊頭上朝西北的屋子,她說著話將行李打開一件件往衣櫃內收好,“老爺為了任小姐住得舒服搬到對麵次臥,您有什麽事他能立刻知道。”
我站在屋裏打量了一圈,這裏的每一處細節都非常精致,看得出他是花了大心思,所有尖銳棱角的家具都包裹住了蠶布,地上鋪了厚厚的鵝絨毯,即使摔著也不會痛,柔軟之餘顏色也很漂亮。
更巧妙是連窗紗的垂擺都特意做了鏤空,陽光會透過其中滲入進來,落在白色絨毛上,如同一盞盞金色的梅花燈。
崔阿姨收拾妥當後問我是否要喝點什麽解渴,我讓她把門關上,她聽到一愣,下意識看了眼敞開的門扉,她沒有動,我意味深長說難道心虛嗎,怕我找你算賬,還是怕你自己慌張漏出什麽。
她麵無表情的臉孔溢出一絲笑,“任小姐似乎很不喜歡我,處處懷疑我敵對我,那您又何必給自己找不痛快,我伺候您起居,無時無刻不出現在您麵前,您心情不好了,孩子自然不會好。”
我莞爾一笑,“前幾天我險些出事,你知道嗎。”
她麵不改色說這樣的事她從哪裏知道。
我驚訝問她難道你們老爺沒提嗎。
她說並沒有。
我嗯了聲,“那他怎麽介紹我。”
她說老爺講您是他的紅顏知己。
“所以你嚇住了對嗎。”
她盯著我不語,我圍在她身邊繞了一圈,從頭到腳一寸沒有放過的觀察她,“你說我敵對你懷疑你,說來也巧,我從進門看到這麽多人,唯獨覺得你心思最不安分。我很清楚有多少人盼著我發生意外,甚至想法設法製造意外。”
她垂著眼眸一聲不吭,我小聲說,“我隨時可以叫楚楚來指認,你看得到你們老爺有多重視我。他自己的女兒啊,他哪裏舍得怪罪,我也不會那麽得寸進尺,所以這一樁樁惡果,誰來承擔呢。應該一刀給個痛快,卻要千刀萬剮來泄恨。”
她始終保持的得體與平靜在這一時刻有些破裂,她深深吸了口氣,將目光移向牆角的盆栽,“您在薛宅養胎,有老爺護著,沒人敢對您怎樣,意外發生在誰頭上也不會發生在您頭上。再說薛宅裏出了事,姑爺也勢必不會罷休。您有如此籌謀和聰慧,孩子想不安然無恙都難。”
我低低笑出來,慢條斯理走到她麵前,伸手一把扯住她衣領,她被我突如其來的舉動驚了下,我死死盯著她眼睛,“世道說一命償一命,可你們姑爺原本就不是好人。如果我在這裏有一丁點意外,不僅是薛宅的錯,更是你的疏忽,這棟別墅上下傭人一個也跑不了,我都不放過,而你的族人,和你有一絲沾親帶故,都會遭受煉獄般的折磨,你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