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 吻
我看著火從旺盛到微弱,到幾近熄滅,聽著呼嘯的風聲,從南向北瘋狂刮過,這是冬天了嗎。
東莞的冬天溫潤暖和,但這一晚,是冷冽逼人的。
我扶住牆壁艱難站起來,這盆持續漫長時間的大火不曾湮沒我骨頭裏的寒意,反而將它燃得更冷,更陰。
從此我將活在永無止境的悔恨,自責,苦楚與折磨中,我親手毀掉了我的丈夫,我的婚姻,我的家庭,我曾經那麽渴求握住的稻草,我想要報答的男人。
徹徹底底毀於一旦。
值得嗎。
我這輩子毀了那麽多人,我不也毀在了嚴汝筠的手上嗎。
都是報應。
天道輪回,誰也不會逃脫命。
你是別人的災難,別人也會是你的劫數。
你了結別人,別人也一定了結你。
了結你的人生悲歡,歲月深情。
了結你的天真無邪,仁慈溫柔。
世上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可我終究要負一個,嚴汝筠負了我,但我不忍以牙還牙。薛榮耀視我如瑰寶,我卻隻能恩將仇報。
我怎麽辦呢,他在我的心上,撞了嚴汝筠這個強大的對手,注定要失敗的。
如果不是他,如果是除他之外的任何人,我會像一個真正的妻子,為我的丈夫阻擋一切。
我不想害他,但我的靈魂與理智逼迫著我走向這樣一條歧途,偷梁換柱,滅絕人性。
我瘋了一樣尋找婚姻的軀殼,也瘋了一樣填著愛情的血肉。
婚姻和愛情是相反的兩條路,我以為我會在婚姻的路上風平浪靜走到盡頭,可我終歸沒有逃過愛情的心魔。
他給我下了咒。
我是一個凡人,我怎麽贏得了咒。
我想我再也沒有顏麵與嚴汝筠勾結不清,曾經的日夜癡纏,暗渡陳倉,曾經的瘋狂愛恨,轟烈癲狂,隨著這盆燃燒的火,隨著我伸出的毒手。
統統墮下阿鼻地獄。
我掀開垂擺的窗紗,視線中臨風而立的年輕男子令我大吃一驚,他素淨白皙的臉龐帶著深深的疑惑,相隔兩三米的位置凝視我,“你在幹什麽。”
他問出這五個字,在冷清的空氣中炸開,帶著幾分空蕩的回音,每個字都長長的。
我驚出一身冷汗,衝過去捂住他的唇,拉著他閃入走廊盡頭一間客房。
漆黑之中我看著他清亮的眼睛,他似乎有一種魔力,讓人無法欺騙他,好像一切汙濁的謊言,在他純淨的注視下都難以啟齒,我張了張嘴,發現自己開不了口,發不出聲,喉嚨被一大口痰哽住,如果我非要說,便會令我窒息。
他盯著我蠕動的唇瓣,揣測著我此時多麽蒼白的臉色,他拂開我按住他嘴唇的手,反過來壓在我唇上,“你在偷吃,對嗎?”
我一怔,他咧開嘴笑,那樣皎白整潔的牙齒,仿佛點亮了這個黑夜,“下次記得給我留一點。”
我抿著嘴唇,他的表情讓我覺得茫然恍惚,哪裏不對勁,可我猜不出,他跟我說他餓了,一臉單純,他問我有沒有剩下什麽吃的。
我根本沒有吃東西,我怎麽拿得出來,我讓他等一等,我去廚房看看,找薑嬸要點宵夜,我剛要拉開門出去,他忽然在這時握住了我的手,在我迷茫間臉孔倏然傾軋下來,我意識到他逼近的眉眼,意識到唇上忽然增添的溫度,我呆滯僵硬住,許久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他濃黑的眉宇,微閉的眼睛,在我視線裏顫抖,輕薄的,柔軟的顫抖著。
門上的玻璃滲入一絲淺淡的光,我從這樣昏暗的柔弱的光中,看到他臉上淺淺細細的絨毛,他吻了我半分鍾,在我反應過來推開他的前一刻,鬆開了我的手。
他抿了抿嘴唇,耳根一片粉紅,“不餓了。”
他說完這句話不給我任何發怒的機會轉身衝了出去,他背影在光束下停頓了一秒,低低喊了聲姐,時間似乎靜止住,維持了幾秒的死寂,隨著一聲關門的響動,我麵前逆光出現一道黑影,薛朝瑰極致怨恨的臉孔,像一片皺巴滄桑的楓葉,控訴著世間的涼薄和遺忘。
“你和我弟弟在房間裏做什麽,怎麽不開燈,他跑什麽,他臉紅什麽,任熙,你今天不說清楚,我就叫爸爸出來評理。”
我無動於衷,伸手撩了撩剛被薛止文弄亂的頭發,“你爸爸睡了,有什麽事這麽急,非要在深更半夜吵他。”
“你還知道這是深更半夜,我弟弟感情一片空白,招架不住久經沙場被男人玩兒爛的狐狸精誘惑勾引,不要不知檢點。”
我問她誰勾引了止文,是哪條道上的女人,告訴我名字我去收拾她。
“別和我裝聾作啞,除了你這麽不要臉,還有第二個女人老少通吃父子同虜嗎?”
我臉上笑容收了收,她氣急敗壞的指著我,“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三個男人,竟全部臣服於你,你是魔鬼嗎,你吸了他們的魂魄嗎?為什麽你要揪著我身邊的男人不放,我上輩子害了你,你這輩子來尋仇,還是我這輩子的劫數,就該碰上你,你為什麽要毀掉我的人生,迷惑我的父親我的丈夫,連我弟弟都不放過!他那麽潔白單純,而你肮髒入骨一身汙穢,你不要褻瀆他。”
我蹙了蹙眉,她一臉緋紅憤怒,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成拳,極力克製著自己才沒有和我大打出手。
人生如戲劇,演技好的吃香喝辣,演技差的卑微潦倒,我就是靠著一身出色演技才爬到今天,刀架在脖子上也能麵不改色,何況我對薛止文本來就坦蕩。
我斥責她不要胡說八道,這種荒謬的事不能捏造。
她咬牙切齒,“我在門外都已經聽到了,事實麵前你還想狡辯嗎?”
我冷笑注視她,絲毫不畏懼不心虛,“你聽到了什麽,我怎麽記得什麽都沒有說,他餓了,這就是你口中我勾引他嗎?天底下餓了的人多了,我勾得過來嗎。你一向看不慣我,在我身上你做過太多惡事,一直以來,我是弱者,你是強者,就憑你一張嘴,誰會相信,他們都認為你又在潑髒我,不容我,所以省省吧,至於你擔心的,永遠不會發生。”
她沉著一張臉孔哼笑,“任熙,你這樣的手段早晚會葬送你,你太貪婪了,當你為自己留得後路越多,這些後路反而會聯合起來,一一阻塞住,讓你最終無路可走,你再有本事,也不能把男人玩兒到這個程度。你當我是死人嗎,我會任由你在我家如此囂張逢源嗎?”
我瞥了她一眼,將她從我麵前推開,徑直走向薛榮耀熟睡的房間,她在我身後陰森森留下一句,“任熙,惡有惡報,一定會報。”
我脊背泛起一陣森寒,我立刻轉頭看她,而她並沒有給我對視的機會,已經消失在一扇門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