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

  嚴汝筠在所有人注視下拉開我坐過的椅子,他沒有謙讓我,而是非常自然坐下,這樣的舉止落在外人眼中是非常親密而隱晦的,如果不是私交甚篤來往密切,絕不會這樣失禮,我不動聲色伸出手在他腰側肋骨處狠狠掐了掐,示意他收斂點,不要給我添麻煩。


  我手指隔著襯衣觸碰到他身體的霎那,他喉嚨毫無征兆溢出一絲舒爽享受的呻吟,我被那銷魂蝕骨的曖昧驚得愣住,一時忘了收回自己的手,他絕對是故意的,他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他不是一個喜歡哼叫的人。


  我們這樣相互粘連僵滯了許久,他忽然轉過頭說,“薛夫人可以鬆開了嗎。難道你沒有感覺到我似乎不太能承受這樣的刺激,這是在考驗我的定力嗎?”


  他說完目光暗示性十足的看了看自己腰腹以下的位置,我整個人彈跳開,臉色緋紅。


  他目光從左至右仔細觀察了一番,在東莞幾乎無人不識嚴汝筠,尤其是名利場上混飯吃的權貴,對他的為人和手段早已聞名,想必比我所了解到的還要更深入,一個危險的壞人,對他看得越透徹越深刻,自然就會更加恐怖,趙德民對我十分囂張霸道的氣焰有了一些收斂,他看了看嚴汝筠,轉身吩咐自己的秘書為他斟一杯茶水來,並親自從秘書手中接過遞到了他麵前。


  嚴汝筠對於方才他為難我的場景看得一清二楚,他垂眸一掃,語氣陰森,“這幾日齋戒,葷茶一概不碰。”


  趙德民怔了下,“齋戒連茶水也不能喝嗎?”


  嚴汝筠皮笑肉不笑,“可以喝,但我不喝,不行嗎。”


  趙德民知道這人脾氣秉性異常古怪,都是位置太高被底下人捧壞的,但他沒想到嚴汝筠放肆猖狂到給別人半點顏麵不留,他當然看不慣,可又不能怎樣,上流社會對於地位權力看得很重,即使一丁點優勝,也是差之千裏。


  不把這一丁點追平甚至反超,都沒有資格反駁什麽,隻能打掉牙往肚子裏咽。


  他忍了忍問,“既然嚴總不喝茶,那我吩咐秘書倒一杯紅酒來,薛總在世珍藏了不少洋酒,就在他的辦公室酒櫃中。”


  站在嚴汝筠身後的章晉露出一絲冷嘲,“我以為是趙股東珍藏,原來是薛總,既然是薛總的遺物,您哪有資格吩咐人送來呢,這不該是薛夫人的權力嗎。不知情的人聽您這樣慷慨大度,勢必把這份情記在您頭上,鬧出誤會不好,趙股東說對嗎。”


  趙德民直到這一刻才看出嚴汝筠是來替我出頭找茬的,既然是不速之客,他也沒有必要奉承拉攏,他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表現出極大的冷淡和反感,“若我沒有記錯,嚴總是崇爾的當家人,算我們名義上的對手,我們榮耀集團內部會議,您怕不是很方便出席吧?”


  嚴汝筠食指蜷縮,用骨節輕輕敲擊桌角,語氣幽幽說,“內部會議,怎樣定論為內部人士。”


  “有股份,有職務。”


  “有前任董事長的親筆囑托算嗎。”


  趙德民眯眼不語,嚴汝筠看向其他人,“有囑托,有夫妻的身份,這樣算內部人士嗎。”


  眾人同樣沉默。


  嚴汝筠冷冽的目光再次落到趙德民臉上,“趙股東的排擠和抗拒,令我不得不猜測,是觸角了你的利益打破了你的計劃,才讓你每一根汗毛都充滿敵意。”


  “你的猜測?這是法治社會!法治社會講究證據,不是靠猜測直覺定論。”


  趙德民身側的股東看到這樣一副不可調和的場景,他跳出來打圓場,試圖為趙德民解圍,他笑著搓了搓手,“嚴總,說這麽多想必口渴,不如為您倒一杯白水?咱們稍安勿躁,事情嘛一點點談,總不可能一蹴而就,誰也無法一口就吃成胖子,老祖宗們說的對啊,在商場一定要戒驕戒躁。”


  嚴汝筠挑了挑眉,隨手端起我剛才用過的陶瓷茶杯,他托在掌心微微轉動擺弄了兩下,皺鼻嗅了嗅氣息,“紅茶,很好,滋養,味道也甘冽。”


  那名諂媚的股東想要借機獻殷勤,他招手剛要吩咐秘書上紅茶,嚴汝筠忽然在這時笑,“但我不喜歡紅茶的口味。”


  股東臉上表情僵住,十分尷尬收回了定格在半空的手,趙德民陰陽怪氣,“一個來找茬的人,不管怎樣都不能被滿足,還不如不予理會。”


  嚴汝筠沒有和他爭執,他這樣不可一世的男人,怎會與趙德民這種老畜生計較掉價,他指尖在杯口耐人尋味摩挲著,忽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張開薄唇含住了紋繡蘭花的邊緣,他吞入舌尖的一處是一枚很淡很淺的唇印,鑲嵌在一片潔白中的粉紅色極其醒目乍眼,被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我脊背一僵,手心不由自主滲出冷汗,嚴汝筠對所有人的注視視若無睹,他兩枚唇瓣與那枚紅印完美融合,發出一聲吮吸的嘖響,他喝光我剩餘的半杯冷茶後,意猶未盡舔了舔唇角,疑惑問章晉,“紅茶是香的嗎?”


  章晉笑說不香,花茶才香。


  嚴汝筠反問那為什麽這一杯如此香醇,香得令他沉醉。


  章晉看了我一眼,“因為它隻有半杯。”


  這樣充滿深意的話令嚴汝筠露出笑容,“頗有道理。”


  底下落座的股東不知是誰發出一聲唏噓和感歎,似乎是預知了這裏所有人即將繳械投降的一幕,趙德民看到嚴汝筠放下茶杯,“嚴總,到這裏喝茶來了?原來齋戒是會被美色打破的,不過在家裏怎麽喝沒有,何必讓我們看到。這可是薛總的地盤,他亡靈未散,嚴總如此輕佻對待他的夫人,難道不有失體統嗎?”


  “趙股東專橫野蠻妄圖侵占他的股權,不更有失人性嗎。”


  趙德民臉色徹底沉下,“嚴總又是哪裏的直覺這樣認為?”


  嚴汝筠絲毫不為對方的憤怒所動,“如果不是這樣,趙股東為什麽不接受遺囑上的提議。”


  “薛夫人能力出眾,可她這份能力,是在擄獲男人上有目共睹,經商不是兒戲,這方麵的才幹她有嗎?”


  “不試試怎麽知道,人除了生來會吃奶呼吸睡覺,別的都要學,難道趙股東生來連閨房之趣也無師自通嗎?”


  嚴汝筠這番反駁令其他人發出幾聲笑,趙德民立刻看向發笑的人,他們憋得漲紅,紛紛低下頭遮掩自己的臉。


  “學?嚴總認為,榮耀集團現在刻不容緩的局麵,那麽多等著商談動工的項目,有多少時間讓薛夫人學,學會了再做?商場其他同僚虎視眈眈,在這個關頭搶走了我們的東西,損失又是誰來承擔。”


  趙德民探身平視嚴汝筠,用要挾質疑的口吻說,“嚴總來承擔嗎?”


  嚴汝筠聳了聳肩眼底笑意格外狡黠奸詐,“我為什麽承擔,我嶽父的遺產我分文不取,難道我還要做賠本的生意嗎?正因為我沒有拿人手短,我才可以坦蕩坐在這裏,將嶽父的囑托完成,肅清一切攔路虎,遇鬼殺鬼,遇佛殺佛。”


  趙德民陡然間麵如土灰,他嘴唇顫抖著,“你這是威脅!你這是圖謀!你作為薛總女婿,怎麽能這樣算計他的遺產,虧了你在商場有如此口碑,你怎能為了兒女私情,這樣無所顧忌?”


  “哪來的私情。趙股東倘若滿嘴誹謗,崇爾的律師團不是吃素的,你想留在外麵吃香喝辣,還是進裏麵吃糠咽菜自己選擇。意圖不軌的外人得勢,這對於榮耀集團而言,才是真正的消亡之路。”


  趙德民不甘心,薛榮耀去世當天他就已經籌謀好,拉攏董事會最有分量的一部分人,收買公司的律師團隊,擬定拋售股權協議,將薛榮耀名下持有的三分之二股份拋售,用來為下一單龐大工程注資,而趙德民此時的持股則成為公司第一,順理成章擔任第二任董事長。


  若不是半路殺出我這個程咬金,他現在已經穩坐夢寐以求的位置,坐享數十億帝國,掌控他人生死,他萬萬沒有料到從沈燭塵率最高檢清查那天起,始終不聞不問不言不語的嚴汝筠,會忽然出麵站在了他的敵對場,智者千慮必有一疏,趙德民的疏忽就是這個羅刹閻王。


  他惱羞成怒間,臉色青白交接,他用力拍打桌麵,半副身體彈起,朝前傾軋而下,他眯著眼與嚴汝筠對峙,“你有什麽資格吞吃榮耀集團?這裏十二名股東五十三名高管,會任由你呼來喝去嗎?”


  嚴汝筠臉上滿是勢在必得的笑容,“就憑我白手起家,建立了崇爾,用短短七年超過榮耀,成為東莞的龍頭,隻要我有心收購,不是諸位能拒絕得了。即使你們再看不慣我,試圖聯手抵抗我,也阻止不了我心血來潮的顛覆和算計,更不得不向自己永遠贏不了我的現實妥協屈服。”


  趙德民急不可待扭轉對自己不利的弱勢局麵,他大聲質問,“嚴總名不正言不順,你在榮耀沒有股份,也沒有出現在薛總的遺囑上,就連他的女兒,也隻不過分得兩套房產,從任何角度出發你都沒有資格打榮耀的主意,那要按照嚴總任人唯親的思想,榮耀就等著關門大吉了?”


  “那你口中刻不容緩的局勢,誰來獨當一麵更好。”


  趙德民下意識看了看其他人,發現他們都在關注自己,他自問公司裏黨羽眾多,在這個時機該發揮作用了,他清了清嗓子示意別人開口推舉自己,然而平時對自己溜須拍馬殷勤至極的下屬卻忽然在此時集體失聲,屈服於嚴汝筠和我的勢力壓迫下,趙德臉色難堪,他瞪大眼睛警告對麵的幾名高層,他們裝作沒有察覺,將視線偏移開。


  他冷冷笑了聲,“都啞巴了,遺囑宣告之前不都認為隻有我才能帶領公司步入正軌嗎?薛夫人給了你們多少好處,讓你們棄大局於不顧?”


  嚴汝筠聽他這話臉色驟然變得陰森猙獰,“原形畢露嗎。所謂大局在你眼中不過一遝遝鈔票,你若有赤膽忠心,就該甘當輔臣,而不是篡權為帝。想洗清自己的嫌疑,就不要覬覦這份不屬於你的權力,你攪得天翻地覆,遺囑存在於法於情也輪不到你頭上,還讓自己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公司即使毀在繼承人手中,變賣股份也少不了你們任何人,這是榮耀集團,你們隻有聽命,不能施令。”


  我站在旁邊冷笑,趙德民被嚴汝筠咄咄逼人的犀利眼神逼得退無可退,他倉皇避開,卻在下一刻撞上我的眼睛,他更加慌張無措,兩隻手握在一起死死扣住,目光滿是無處安放的躁動。


  人性的貪婪體現於不論是否匹配擁有權力,金錢,地位,這些美好事物的資本,幹癟單薄的能力也無法阻擋走向它的欲望。


  趙德民的股權是當初趕上了榮耀集團擴建的好時機,他本身沒有領導才能,更沒有決策水準,就衝他小人得誌的麵孔,就不可能是一員有智慧的軍師和有智勇的幹將。


  這裏所有人都沒有我的資本和野心,他們玩弄女人,也在被女人算計坑害,而我坑害過的是這座城市最至高無上的帝王,他們的城府心計在我麵前,不過小巫見大巫。


  不隻是我的手段和逢源的本事,也不隻是我對男人駕馭的能力,更因為殘害薛榮耀的慚愧與痛苦,就是鞭策我掌控好公司,力保這一切的動力。


  從此以後單槍匹馬活在這虛與委蛇人情冷暖的世上,過沒有顏色不再討好依附男人的生活,冰冷麻木理智自持,我唯一的目標就是等我遭報應下地獄那天,在奈何橋上看到薛榮耀的魂魄,親口告訴他我盡力了,我沒有毀掉他的心血。


  不要恨我入骨,不要為與我狹路相逢喚醒質問我的良知,而不肯投入輪回。


  趙德民大勢已去,這裏所有對股權和上位虎視眈眈的人,全部沒了除輔佐我之外的第二條出路。


  排在最末的高層一陣麵麵相覷後,拿起文件起身離開了會議室,在經過我和嚴汝筠身後時,極其自覺喊了聲任董事長,嚴總。


  我一聲不響,筆挺端坐著,眼睛裏是深深的平靜與高傲。


  會議室內的人相繼離開,一片烏泱泱的人海在一分鍾內銳減到隻剩下寥寥數人,這些人他們不知是還在堅守什麽,還是有些難以接受,不曾回過神來。


  我目光在趙德民和他其餘幾張臉孔上掠過,“怎麽,還有異議,提出來,我不希望任何人帶著情緒和我共事,畢竟你們都是精英,我也不差,榮耀集團會越來越好越來越長久,此後漫長幾十年,我希望這裏是和睦坦率的,而不是背著我繼續分裂。”


  趙德民旁邊的股東連連附和,“任董事長天降大任,我們當然是鞠躬盡瘁,再說嚴總是商業奇才,萬不得已時搬出嚴總出馬,榮耀也能轉危為安,除了任董事長其他人萬萬沒有這樣的麵子請得動嚴總這大人物。”


  我冷笑,“作為一家之主,天塌了肩膀頂,怎能去敲別家的門。”


  他馬屁拍在了蹄子上,整個人十分尷尬,趙德民偏頭看他,口中咕噥了幾下,忽然擠出一口唾液啐在了他的茶水裏,隨即起身拂袖而去。


  這名股東看著自己杯口漂浮的白痰愣了愣,氣得麵色鐵青,他大嗬趙股東你這是什麽意思,你得不到位置拿別人撒氣算怎麽回事。


  他朝我鞠躬告辭,憤恨不平追了出去。


  他們兩人帶著最後一批堅守陣地的高層消失於會議室,偌大的房間內隻剩下我們兩人,沉默死寂的空氣令我很不舒服,但他一動不動沒有離開的意圖,我也不好卸磨殺驢,畢竟沒有他出麵這場僵持不會如此速戰速決。


  在我幾乎要爆炸的時候,章晉掛斷一個電話從角落處進來,附耳對他說了句什麽,我隱約聽到提及了薛朝瑰,我這才想起她的確消失了一段時間,和嚴汝筠的現狀也毫無風聲,失去了薛家這棵大樹,她的婚姻之路隻能走向更悲慘的方向。


  我收拾了桌上的資料起身往門口走,嚴汝筠推開椅子跟上,在我拉開門的前一刻按住了我的手腕。


  “為什麽故作堅強。”


  我說我原本就很堅強。


  他笑得十分無奈,伸手撥弄開我垂在眼睛上的一縷碎發,“其實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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