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陳興拍桌子歸拍桌子,發怒了一下很快也就平靜了下來,轉頭看向衛思達,“衛主任,類似像富林鄉這種亂收費的現象,在望山市是不是很普遍?”


  衛思達一怔,怕什麽就來什麽,陳興這問題可讓他不好回答,抬頭觀察了下陳興的神情,衛思達輕咳了一聲,“陳書記,這種事情應該也隻是屬於個例。”


  陳興聞言,沉默了片刻,道,“衛主任,讓辦公廳發文,叫停富林鄉這種向老百姓搞攤派的行為,不隻是富林鄉,將文件發到所有縣區政府和基層鄉鎮,若再發現或有人反應這種亂收費的行為,一定嚴懲相關領導幹部。”


  衛思達聽到陳興的話,眉頭微皺,直接讓市委辦公廳發文,陳興這是要動真格的嗎?


  衛思達遲疑著,覺得自個該和陳興說說現實的情況,思考了那麽幾秒鍾,衛思達還是開口道,“陳書記,像富林鄉這種做法,雖然不對,但我覺得也應該考慮下麵鄉鎮的實際情況,客觀理性的去看待,咱們望山市財政比較窮,市級財政對對下麵區縣的支持力度小,所以下麵區縣也得自己想辦法謀求發展,小到鄉一級基層政府,要進行一些最基本的基礎設施建設,大多數隻能靠他們自個去籌錢,所以基層政府向老百姓伸手要錢也是迫不得已。”


  一邊說一邊觀察著陳興的臉色,衛思達見陳興似乎在認真傾聽後,緊繃的神經不由得也放鬆了幾分,繼續道,“鄉裏修路到村裏,這最終受益的都是老百姓,鄉裏可能基於這樣一種考慮,才會向老百姓征收一部分修路款,這畢竟也是造福老百姓,雖然老百姓都有些情緒,但我覺得村民們的眼光終究是狹隘了點。”


  陳興沒有說話,隻是看著衛思達,他不得不承認望山市有其特殊的情況和現實的困難,衛思達說的話,不能全部說他有錯,但骨子裏,是淡薄的製度觀念和權力觀念作祟。


  衛思達的話,無疑也代表了跟其有同樣觀點的一部分的思想,陳興不知道這樣的觀念在望山市多不多,但從身邊一個辦公廳主任表露出來的態度,陳興已經預感到自己在望山市的工作恐怕會遇到遠超其想象的阻力和壓力。


  “衛主任,你是不是也覺得咱們手上有權力,向老百姓收錢也是天經地義的事?”陳興看了衛思達一眼。


  “陳書記,我不是那個意思,要是毫無理由的亂收費,當然是錯的,但要是為了修路或者地方發展的事,那就另當別論了,畢竟這些錢不是進了私人的腰包,而是作為地方發展之用,我覺得這應該區別看待。”衛思達解釋道。


  陳興不可置否的笑笑,衛思達的觀念應該也代表了很多望山市本地幹部的觀念,從剛剛在現場看到張立行和吳寧等人在得知事情的緣由後,並沒有太大的驚訝之色就可以看出,他們應該早知道有這種情況存在。


  望山市的幹部有這種想法, 也許跟望山市落後的經濟和窘迫的財政有關係,陳興試圖改變望山市的現狀,但將來有可能麵臨的困難,讓陳興亦是麵色凝重。


  “陳書記,這文件還發嗎?”衛思達看了陳興一眼。


  “發,就照我說的去做。”陳興神色肅然,看了看衛思達,陳興心知衛思達剛剛說的像富林鄉這種情況隻是個例的話,恐怕也隻是在敷衍他罷了。


  陳興有自己的想法,衛思達同樣有些驚訝,不動聲色的看了陳興一眼,衛思達心裏想著合著他的話都白說了,陳興一點都沒有改變主意的意思,衛思達還不了解陳興的性格,一旁的黃江華,目光從衛思達臉上掃過,嘴角微微撇了一下,見怪不怪,要是熟知陳興的做事風格,就沒啥好驚訝的了。


  衛思達見陳興態度堅決後,也沒再多說什麽,出去執行陳興的指示,他這個辦公廳主任隻是服務於陳興,陳興既然堅持要這樣做,衛思達也無話可說。


  從陳興辦公室出來,衛思達在辦公廳裏吩咐著工作人員照陳興的意思草擬文件,剛站了一會,就被秘書長吳寧叫了過去。


  “思達,來了,坐。”吳寧在辦公室裏泡功夫茶,看到衛思達進來了,很是親切的笑道。


  “喲,趕上秘書長泡茶,有口福了。”衛思達哈哈一笑,趕緊坐了下來,做出一副熱切的樣子,“秘書長,我可是最愛喝您泡的查了,那才叫有味道,同一泡茶,別人就泡不出你那個味道來,這是真本事呀。”


  吳寧笑眯眯的看了衛思達一眼,對方這馬屁拍得他夠舒服,明知道別人是有意逢迎,但他就是吃這一套,當官的,多少都有個把愛好,吳寧就好研究這茶道,這在市委機關大院裏並不是啥秘密,很多人都知道。


  “思達,中午陳書記讓你們留下來了解,怎麽樣,剛才向陳書記匯報了?”吳寧笑著問道,手上泡茶的動作,很有些章法和門道。


  “恩,剛剛才從陳書記辦公室出來,鄉裏的事情還不是那樣,缺錢向老百姓攤派,見怪不怪,陳書記卻是發了大火。”衛思達不以為然的說著,“這不,讓我擬一份文件發下去,以後隻要是再發現向老百姓亂收費的事情,就追究領導幹部的責任。”


  “這文件要是發下去,估計下麵的人都得叫苦連天了。”吳寧擰著眉頭。


  “叫苦連天有什麽辦法,領導說了算,陳書記是一把手,他怎麽說,我們就隻能怎麽做了。”衛思達搖了搖頭,和吳寧關係頗為不錯,在吳寧麵前,他講話也就隨意了點。


  “望山市有望山市的特殊情況,你剛剛沒順便向陳書記說一說?”吳寧看了衛思達一眼。


  “我說了呀,可陳書記壓根就沒聽不進去,堅持要這麽做,待會我把文件擬好了了,再送去給他過目一下,隻能照他的意思傳達下去了。”衛思達說道,想到什麽,衛思達笑容有些玩味,道,“秘書長,其實吧,這文件發下去,有沒有作用還不好說呢,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下麵的人可沒那麽聽話。”


  “而且就算有點效果的話,我估計也就僅限於離市中心轄區近一點的鄉鎮會乖乖照做,再遠一點的話,要是像溝山縣、榆北縣那些地方,嘿,基層幹部一向都是認為天高皇帝遠,市裏管不到那麽遠,也管不了那麽多,這文件剛一發下去,指不定就被人當成破紙扔在一邊了。”衛思達繼續說道。


  “思達,你這些話可得慎言,誅心之言喲。”吳寧笑著看了衛思達一眼。


  “秘書長,我知道,我這不是在您這才說說嘛,在辦公廳我可不敢亂說,萬一要是傳入陳書記帶來的那個黃秘書耳裏,我豈不是給自個找麻煩嘛。”衛思達笑道。


  “那個黃秘書,年輕人可真有點傲氣。”吳寧眉宇間有些不悅。


  “人家那是陳書記從南州帶過來的,相當於陳書記的家臣,深得陳書記的信任,咱們跟他哪能比,同陳書記之間,咱們可是還隔著一大層呢,陳書記也不見得會真正信任我們。”衛思達冷笑了一聲,“在陳興眼裏,說不定咱們連他那叫李勇的司機還不如呢,你看那黃江華和李勇兩人,可不都是傲得很。”


  吳寧和衛思達兩人說著,倒是愈發顯得投機,對於陳興帶來的秘書黃江華,兩人俱是不滿,其實這並不是黃江華真有像他們說的那般傲氣,而是兩人覺得黃江華畢竟不是從辦公廳秘書處裏挑選出來的人,掌控不了黃江華,這才讓兩人帶著有色眼光在看待黃江華。


  說了一會兒話,衛思達看了看時間,道,“哎呀,這都過了快一刻鍾了,秘書長,我得先去把文件擬出來,送去給陳書記過目。”


  “行,你去吧。”吳寧點了點頭。


  目送著衛思達離開,吳寧靠著沙發坐著,眼睛微微眯著,不知道在想著什麽,一會,吳寧也站了起來,起身往陳興的辦公室走去。


  黃江華剛要離開,正好碰上吳寧要走進來,喊了一聲吳秘書長後,黃江華就匆匆離開,也沒注意到吳寧眼底深處對他的不滿。


  吳寧等黃江華走出去後,狀似不經意的做了一個動作,將辦公室門給關上。


  “吳秘書長來了,請坐。”陳興聽到黃江華的聲音便已經站了起來,笑著從辦公桌後麵繞了出來,對吳寧這個類似於市委大管家角色的秘書長,初來乍到的陳興顯然也是極其的給麵子。


  “陳書記,中午你讓衛主任留下來了解富林鄉的事,剛才我也找他問了一下,有關富林鄉發生的情況,我對陳書記您的決定非常讚同。”吳寧一坐下來後,義正言辭的說著。


  “哦?”陳興驚訝的看了吳寧一眼。


  “陳書記,咱們望山市早就該整治基層政府亂收費亂攤派的行為了。”吳寧一臉嚴肅的說著,“財政固然有困難,可是也沒有理由向老百姓伸手要錢的道理,政府沒錢,老百姓難道就有錢了?以前我就向建飛書記提過這個問題,可惜建飛書記認為市裏缺少對基層政府的財政支持,總不能不讓人家自個想辦法籌錢,對於下麵的做法,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哎,對這些事,我是深感不滿,但又感覺無能為力,我知道,建飛書記和其他幹部的想法也沒錯,基層政府確實困難,但我總認為咱們再困難也不該向老百姓伸手要錢不是,天底下就沒有這樣的道理,政府窮,老百姓更窮。”


  “吳秘書長這話是說到我心坎裏去了。”陳興深以為然的點頭,看著吳寧的目光也變得不一樣起來,他沒想到這個市委秘書長和自己的想法一致,這讓陳興感到殊為難得。


  “剛剛衛主任說您要發文禁止這種行為,我是拍手稱快,舉雙手讚成。”吳寧再次說著,“砍掉權力亂伸手的爪子,禁止幹部隨便向老百姓攤派收費的行為,我覺得早該做了,我們不能慣這種毛病,長此以往,老百姓就該說咱們是土匪了。”


  “不用長此以往,哪怕有一兩次,老百姓都會覺得咱們跟土匪無異。”陳興搖頭笑道。


  “哎,說的也是,不過望山市就是這麽一個情況,基層政府缺少辦公經費,向老百姓要錢的情況也不是沒發生過,早該刹住這股歪風邪氣了。”吳寧鄭重道。


  “不錯,吳秘書長這話是說對了,這是歪風邪氣,不管有什麽冠冕堂皇的理由,都要堅決製止。”陳興讚同的點了點頭。


  吳寧附和著陳興的話,臉色突得變得有些遲疑起來。


  “怎麽,吳秘書長有什麽話要講?”陳興注意到吳寧的神色變化。


  “陳書記,我是在望山成長起來的幹部,對望山的情況,也自認為有些了解,這次您要發文製止亂攤派和亂收費的行為,我很讚同,但我心裏又在想了,如果咱們沒能從根子上去解決問題,我覺得這種歪風邪氣不是一紙文件能製止得了的,哪怕是咱們連發個十個八個文件,恐怕下麵都還有可能不當一回事。”吳寧臉色凝重。


  “恩,你說的有道理,望山市的情況,說起來我還得向吳秘書長多請教請教呢,吳秘書長,你可得不吝賜教。”陳興笑道。


  “陳書記說的哪裏話,您要向我了解情況,那我作為下屬,可不能欺瞞領導。”吳寧笑著搖頭,很快又神色正經起來,“陳書記,就拿這次您要發文禁止下麵再亂來,但是如果咱們不從財政上去解決根本問題,下麵的基層政府沒錢,他們還是會冒著風險去向老百姓伸手。”


  “你說的對,沒法從根源上解決問題,光憑一紙文件,解決不了問題。”陳興點頭道。


  “是啊, 所以這才是真正難辦的問題,缺錢才是最要命的事。”吳寧苦笑道,“陳書記不知道看了去年的財政工作總結報告沒有,去年,咱們望山市的全市財政總收入為89億,歸屬地方財政預算收入是57億,上劃中央財政收入是32億,偌大一個地級市,57億財政收入,陳書記您說能幹什麽事?”


  陳興聽著吳寧的話,神色也不輕鬆,望山市作為全省地域麵積最大的地級市,南海省十二個地市,望山一個市就占了全省六分之一的麵積,地域遼闊,麵積是南州市的一倍還多,財政收入還不及南州的零頭,陳興在南州擔任市長一年,對南州市的情況知之甚深,去年,南州市是就實現公共財政收入620億,今年他是十月份離任的,截至一月到十月份,南州市已經完成財政收入六百億,離年底還有兩個月的時間,可以說,南州市今年實現財政收入破七百億基本上是沒有任何問題,望山市真的是連南州的一個手指頭都沒有。


  最主要的一點,南州市得到來自省裏的財政投資占據全省第一,這幾年,省裏的政策就是重點扶持南州發展,省級財政對南州市的支持力度很大,南州可以說是占了省會城市的天時地利人和。


  “吳秘書長,有個問題我一直想不通,市裏的財政如此緊張,急著上那個舊城改造項目,是否明智?當初拍板對這個項目做出決策是基於什麽樣的考慮?”陳興看著吳寧,問出了他來望山幾天所見所聞後,心裏的一個疑惑。


  吳寧沒有想到陳興會突然提到舊城改造項目,眉頭一跳,很快就掩飾住臉上的神情,笑道,“陳書記,當初建飛書記拍板這個項目,可能是出於要建設一個望山新城的想法。”


  “是嘛。”陳興皺了皺眉頭,陳建飛拍板這麽大一個項目,是不是過於脫離現實了?


  眉頭皺了一下, 陳興沒去多想陳建飛這個人,死者為大,陳興可不想對死去的陳建飛有什麽質疑,但以望山市的情況,規劃投資幾百億建設一個望山新城,這真的是跟放衛星無異,最後可能沒有實質的用處,反而讓市裏背負了巨額的債務。


  吳寧和陳興談了幾分鍾,辦公室外就有人敲門,陳興喊了聲進來,辦公廳主任衛思達拿著擬好的文件走了進來,看到吳寧也在,衛思達眼裏閃過一絲驚訝。


  “陳書記,您看一下,看行不行。”衛思達將文件遞給陳興。


  陳興接過來看了一眼,很快就遞回衛思達手上,文件是按照他的意思擬的,陳興並沒異議。


  衛思達往外走,吳寧也站了起來,“陳書記,那您先忙,我也回去工作了。”


  陳興點了點頭,起身送著吳寧。


  門外的走廊上,衛思達看到陳興已經返回了辦公室,這才同吳寧小聲嘀咕了起來,“秘書長,剛才陳書記找您?”


  “沒有,這不是聽你說陳書記要下文禁止下麵亂來,我進去和陳書記說了下望山市的實際情況,希望他改變主意。”吳寧搖頭道。


  “秘書長,怎麽樣,都白說了吧?咱們的話,陳書記可聽不進去。”衛思達笑道。


  吳寧點著頭,瞥了衛思達一眼,微微笑著。


  “秘書長,我先去忙了。”衛思達晃了晃手上的文件。


  市委辦公廳正式發文沒多久,市政府,張立行的辦公室裏,王華成拿著市委辦轉發過來的文件,遞到了張立行的辦公桌上。


  “這位陳書記還真是逮住一件小事就小題大做。”張立行眼睛掃了掃文件,輕哼了一聲。


  高跟鞋的聲音響了起來,王華成聽到那熟悉的腳步聲,不用想也知道是辦公室主任梁婧,梁婧一進來,王華成立刻識趣的離開,出去時,還沒忘了幫忙把門關上,隻不過眼角餘光瞥到梁婧那凹凸有致的身材時,王華成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張市長,去南州招商引資,成果豐碩嘛。”梁婧笑道。


  “可惜你沒過去,我在南州呆了幾天,可是少了很多樂趣。”張立行瞅著梁婧,臉上笑得格外猥瑣。


  “張市長,騙誰呢,我看你是樂不思蜀才對。”梁婧嬌聲道。


  調侃了一兩句,梁婧掃了一眼桌上的文件,正色道,“張市長,市委辦那邊轉過來的文件您看了嗎?”


  “看了,小題大做。”張立行沒好氣的說著,“真要是全部禁止了,到時候下麵鄉鎮的人全部上來伸手要錢,看那姓黃的頭不頭疼,到時他就知道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不過下麵的鄉鎮可沒這麽聽話,這一紙文件,估計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張市長,這文件可能起不到多少作用,但您可以幫它起作用呀。”梁婧笑眯眯的說著。


  “我幫它起作用?哼,沒給他搗亂就好了,你以為我會幫那姓黃的?”張立行臉色難看。


  “張市長,您該換個角度想想,那陳書記剛來,說實在的,在市裏的威望比您差了一大截呢,下麵的人也許對這文件都會陽奉陰違,但您要是暗中去推動這文件落實的話,就像張市長您說的,下麵的人都跑到市裏來要錢了,是誰頭疼?”梁婧莞爾一笑。


  張立行神色一怔,若有所思的看了梁婧一眼,梁婧的話提醒了他,他要真那樣去做,說是在幫陳興,其實在給陳興找麻煩才對,盯著梁婧看著,張立行今天對梁婧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了,他一直都將這女人當成花瓶來著。


  張立行不知道,他在盯著梁婧看時,梁婧心裏一直在打鼓,李開山教她這樣做,梁婧不知道張立行會不會看出什麽,此刻看到張立行直直盯著他,梁婧心裏都有些發毛,梁婧覺得自己在玩火,但她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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