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步步生蓮
虐文女主畫風不對[穿書]最新章節
杜常清修的無情道,準確一點,原本其實叫“忘情道”。
太上忘情,並非無情,忘情是寂焉不動情,若遺忘之者。
說的是人不可能沒有情感的,沒有情感就不是人了,但是我們可以把這些情感放到好像忘了的層次。
為什麽會忘呢?因為你把自己的情感集中在了你信仰在意的東西上,比如在“道”上,那麽自然你就會忘記其他不那麽重要的情感。
據傳f衝道人在教導弟子時,曾這樣解釋道:“聖人忘情,最下不及情。然則情之所鍾,正在我輩。”
所以忘情一道,並非絕情,因為人之一世,總有未絕之情,而一旦未絕之情牽動已絕之情,道心就毀了,大道就不成了。
咳咳,重點來了,為什麽忘情道現在被稱作“無情道”呢?
因為差生總是比優等生多的,而且是幾何倍數的多。
他們不僅誤讀教義,而且證道的方式是殺父母和殺妻女,斷情了欲,甚至有“六親鍋裏煮,豬羊炕上坐”這樣的說法,來證明自己已經斬去一切凡塵牽絆。
漸漸的,大家就把忘情道叫做無情道了,而且提起來總說“那群冷心冷性捂不熱的瘋子”。
而真正修忘情道有所得的人,早就不在乎自己被稱作什麽了,被叫做無情道還是忘情道根本不重要。
易業誠之所以斷定杜常清不需要那柄鹿盧劍,就是因為一般無情道修士追求的就是無心無情、無欲無求,苛求外物是大忌。
杜常清信仰的東西是“禮”。
孝、悌、忠、信、義、廉、恥。
這裏麵當然不包括在兄長的新房中親近自己的嫂嫂。
嫂嫂很美也不行。
父親在他年少剛開始修行的時候,曾經給他講過一個很有名的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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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情道接受世間存在“相濡以沫”的感情,但是認為這種“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為什麽呢?因為你看,“相濡以沫”的前提是“泉涸”。“泉涸”的狀態顯然是不正常的,有害的。
所以你如果情不能抑、不能自己,一定是你周圍有什麽地方不正常,出了問題。
杜常清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
他隻聽得見自己愈響愈烈的心跳。
紅衣的美人蹙著眉頭,螺黛般的眉毛仿佛一痕春水,剛才拂過他手背的長發鋪在合歡竹鈿枕上,眼眸中似有盈盈水光,委委屈屈地小心看他,唯恐他不幫忙叫大夫,因為不喜歡她所以看她死掉:“郎君,我難受……”
她的聲音還是啞的,真可憐。
這是嫂嫂。是兄長的妻子。不該是這樣的,他根本不應該在這裏。
杜常清不敢看她,匆匆忙忙間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也可能什麽都沒說,總之他退到了門外,叫來了大夫,然後才如釋重負般在寒冷的海風中閉了閉眼睛。
杜常清打開了玉簡。
【杜常清:兄長,明日巳時一定能回來嗎?】他快撐不下去了。
對麵回得很快,兄長一直熱愛秒回,如果沒有秒回那就是真的有事。
【姬金吾:估計不行。】
杜常清:“……”
他歎了口氣。
【姬金吾:我現在已經在刺桐港了,大約還要一盞茶能到船上。】
【姬金吾:怎麽了?撐不下去了?】
【姬金吾:易家那姑娘是挺不好相處的,難為你了。】
【杜常清:不是因為嫂嫂難相處,其實她性格挺好的……】
【姬金吾:常清啊,你可能不能再這麽閉關下去了。】
【杜常清:啊?】
【姬金吾:易家的如小姐,是河內有名的刁蠻任性不講理,我埋在河內的暗線沒有一個人對她有正麵評價。你可能是太久沒接觸其他人了,這樣下去要出問題的。】
【杜常清:那兄長你還千裏迢迢跑過來娶她?】
【姬金吾:……】
【姬金吾:這件事很複雜,我會找個時間和你說清楚始末的。】
【杜常清:我覺得嫂嫂人不錯,兄長你應該和她好好相處,傳聞也不一定是真的。】
【姬金吾:好了好了,知道了。】
【姬金吾:常清你準備一下,我們得把身份換回來,船上不知道的人還是大多數,不要出了什麽紕漏。】
兄長的注意力顯然沒有放在這個新娶的夫人身上,他心裏在想什麽也沒人知道。可能是南嶺的巫族內亂,可能是北幽的惡黨不臣,可能是北戎四十九部的虎視眈眈,可能是中部十二州的錯綜複雜。
核心思路總歸隻有一個:如何從這亂世中攫取更多利益。
兄長很不耐煩出世修行,他的興趣在這凡世上。
他們兄弟兩人從外貌上根本無法區分,簡直一模一樣。但是卻仿佛兩條相背的航船,分別駛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
易楨喝了幾副藥,覺得渾身的難受勁總算過去了一點,她昏昏沉沉地聽見自己的婢女問姬家的婢女姬家郎君去哪了,姬家的婢女說郎君的親弟弟來了,郎君去迎接他了……
後麵易楨的記憶就非常混亂了,藥性助眠,盡管她掙紮著不想睡,可還是無可避免地墮入了沉睡。
她再次醒來是早上六七點的樣子,冬日天亮得遲,天色還暗沉沉的,隻有海浪拍打堤岸的聲音永不停歇。
房門緊閉著,房內的婢女一點聲音都沒有,靜靜地守著她,見她醒了,小聲地詢問了一句,就圍上來幫她梳頭發換衣服。
她從易家帶來的婢女昨天都給折騰倒下了,現在值夜的全是姬家的人。
易楨都沒太反應過來,身上簡單的紅色素衣就被脫掉了,沒等她驚叫,新的紅色錦袍已經從後披了上來,腰封精致而繁複,兩個婢女一左一右,動作迅速,立刻就給她穿好了衣服。
這是件重工刺繡的齊腰襦裙,裙擺上盛放著朵朵紅蓮,腰身收束得恰到好處,略一走動,裙擺搖曳,傾國顏色步步生蓮。
接下來的洗漱和上妝,易楨也完全沒什麽記憶,她就是在床沿閉著眼睛稍微眯了一下,就什麽都打理好了。
煎好的溫熱湯藥隨著早餐一起送了進來,甚至用來衝淡苦味的霜糖都備好了,用冰裂紋瓷碗盛裝,擺在她麵前。
這就是有錢人的生活嗎。
易楨愣愣地把藥喝了,一邊吃不知名的好吃點心一邊唾棄自己淪陷得真快。
有錢真好,媽的。
姬家郎君怎麽就不喜歡她呢。
人不人的無所謂,主要是真有錢啊。
“夫人,要讓觀弈修士一起用餐嗎?他一直守在外間。”婢女小聲問她。
“小和尚?快讓他進來吧。他怎麽在這兒?”易楨不明就裏。
“是郎君讓他來的,”婢女答道:“郎君得知昨晚您遇刺的事情,在頡頏樓外麵安排了修士值夜,但到底都是壯年男子,不方便進頡頏樓,所以請觀弈修士守在外間,以防萬一。”
這時小和尚已經走了進來,他臉上有淡淡的黑眼圈,看見滿滿一桌的好吃的,已經咧開嘴先笑上了。
“你怎麽會在這裏啊?一晚上不睡累不累啊?”易楨拿碗給他,銀筷子拿著遞給他才發現是溫熱的,已經提前用熱水袋燙過了,怕冬日拿著凍手。
“是我答應大人的。”觀弈說:“大人說我擲硬幣輸了就要乖乖待在你身邊陪你玩給你解悶。”
易楨忍不住笑,見他一副小大人的樣子,心想還不知道是誰陪誰玩呢:“怎麽說?”
觀弈拿出一個銅子給她看:“大人說正麵他贏,反麵我輸,連續擲了十五次我都輸了,所以我要一直保護你逗你開心十五天。”
易楨:“……”正麵他贏?反麵你輸?不是,你這根本沒有贏的機會啊?
易楨想提醒他:“你有沒有發現……”
觀弈果然停下了準備扒飯的手:“等等!”
“我的熊貓忘記帶在身上了!”
易楨:“……”
雖然姬家郎君前後反差有點大,還經常幹自相矛盾的事情,但是小和尚你真是一如既往的憨憨呢。
“奴婢去拿吧。”旁邊候著的婢女立刻說。
“我陪他一起去吧,我有點悶。”易楨說:“正好出去走走。”
她不是很餓,喝藥都喝飽了,即使霜糖強行把苦味壓了下去,她現在還是有點犯惡心。
清晨的風泛著甜,幹涼,太陽要出來了,天邊一大片鉛藍色的雲,海水有一點波瀾,雲幾乎要壓在海水上了,水天之間那若有似無的界限中有一線金紅。
今天會是個好天氣,不會下雪。
小和尚咋咋呼呼地跑到他的屋子裏去,去找他的熊貓。
也不知道姬家郎君怎麽想得出讓個小孩子來給她守夜。
或許隻是隨口逗這孩子玩的?
他看起來不像是那樣的人啊。
易楨快要被姬家郎君搞糊塗了,他迄今為止做的這些事情裏,很少有不矛盾的,倒像是同一個身體裏住著兩個人。
她安靜地看著海麵,頡頏樓附近一點響動也沒有,大約是被吩咐了不要來這兒喧鬧。
對於一個隱生道修士來說,這寂靜中哪怕一點聲音都十分明顯。
“你們到上京去不必顧忌,北鎮司那邊已經通過氣了……別管什麽宣王,他有五萬死士?假消息別理他,他手上連五萬活人都沒有……”非常小的男聲,語速很快,應該是在和什麽人邊走邊對話,聲源在迅速靠近。
易楨看向頡頏樓最東邊的那個曲廊拐角。
萬方船上樓閣高下,軒窗掩映,玉欄朱循,互相連屬,頡頏樓並不是完全獨立於這艘巨輪的。
姬家郎君從那裏走了出來,他約莫是整晚沒睡,氣色比昨晚差多了,疲憊嵌在過於耀眼的自信和自負中,倒不怎麽明顯。
他身邊就是之前那個戴著鬼麵具的男人,身後不遠不近地跟著幾個侍衛。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易楨總覺得他哪裏不太一樣了,可能因為之前見他是在雪中月下,這一次則是在初升的朝陽前——
“夫人。”察覺到她看過來的目光,一聲黑底紅繡深衣的男人停下腳步,唇邊帶著笑意,朝陽從他背後冉冉升起,“你怎麽出來了?我都不知道你醒了。”
有哪裏不一樣。
這樣的感覺非常強烈。
姬金吾走到她麵前,自然而然地抬手理了理她被風稍稍吹亂的頭發,十分親昵地說:“別擔心,昨天晚上刺客的事情我會幫你報仇的。”
金黃色從他背後透出來,冬日難得的溫暖仿佛厚實的樹脂,疑心要隨時變成琥珀,凝結這一刻的光陰。
撫摸她頭發的動作很輕,連同他的聲音也驟然輕了下來,像是獵人唯恐驚擾了好不容易到手的獵物:“易家長女,易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