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一節
和茹顏的初次相識是在我七歲那年。
外婆把我推到她和茹濤華麵前,指著那個男人說,叫!他就是你爸!
我愣生生地看著茹濤華,他長得很高大,擁有一張棱角分明的臉和一雙冷峻的眼睛。
“我不是她爸。”茹濤華冷冷地說,轉身拉著茹顏欲離開。
茹顏就是在這個時候掙脫他的手跑到我的麵前,“你叫什麽名字?”她問我。
她有著大大的眼睛,一閃一閃地,像黑夜裏的星星一樣好看。
“尹林菁。”我輕輕地說。
“顏顏!”茹濤華叫她,他皺緊了眉頭,樣子很可怕。
“我叫茹顏!”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以後我們就是好朋友了哦。”她說完便回轉身牽著茹濤華,蹦蹦跳跳地離開。
時隔那麽多年,直到現在我依然記得那天她穿了粉紅色的娃娃衫,白色的七分褲,紮著連個高高的小辮子,走起路來是一跳一跳的,像極了我垂涎已久的隔壁大廈櫥窗裏的那個漂亮娃娃。
我沒有錢買那個娃娃,我是個窮人家的孩子。
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就跟著外婆一起生活,兩個人相依為命,我從來沒有見過我的父母,外婆不允許我提起他們。外婆老了,她的眼神裏總是空空洞洞,仿佛沒有一點兒的感情,可我知道外婆是慈愛的,她很疼我。家裏窮,房子很簡陋,冬天的時候,寒風會穿過牆壁的縫隙灌進屋子裏來,呼呼地作響。外婆總是把小小的我抱在懷裏,輕輕地拍打我的背,唱一些我永遠也無法聽懂的歌謠。偶爾唱著唱著,她的眼裏會閃出一些渾濁的液體,徑直順著臉頰滑落,滴在我的衣服上。外婆從不讓我幹家務,她用她粗糙的雙手硬生生地撐起了這個家。每次看到外婆很辛苦地幹著農活或是撿著垃圾的時候,我就告訴自己我不能輸。我不能像外婆一樣,我要過的,是奢華而快樂的生活。並且,我也一定要讓外婆過上那種生活。
生活的艱辛讓我更早地成熟,輾轉在苦難之間的同時,我已看清愛與仇恨的真正價值。
第二次見茹濤華是在1995年的那個夏季,我到了該上小學的年齡。距第一次見到茹濤華兩個月時間,那天,他突然敲響了我家破舊的房門。
“媽!”——他這樣叫我的外婆,“這些錢給菁菁當學費。過去的事我們別提了。我也不想再追究。我在家隔壁買了套房子,你和孩子搬過去住吧,互相也好照應著些。”他拿出一疊錢遞給外婆。
外婆別過頭去,用手捂住臉,“你是在用錢買你的罪過嗎?”她問。
茹濤華輕輕歎了口氣,“我和許諾誰都沒錯。”他說,“錯就錯在時間讓我們分不清彼此。”他頓了頓,環顧了一下我們的屋子,又說:“孩子還小,您老也應該考慮一下她的生活環境。”他拿出一把明晃晃的鑰匙放在木桌上,“你們收拾一下東西搬過去吧,家具都準備好了,帶些衣服就可以,”說完,他轉身出去,順手帶上了“吱吱”作響的小木門,整個過程,他沒有看我一眼。
外婆放下捂著臉的雙手,她的臉上已經布滿了淚痕。
“外婆!”我愣愣地拉了一下外婆布大褂的衣角,輕輕地叫了一聲。
外婆看著我,突然蹲下身子把我緊緊抱住。她哽咽著叫我,“菁菁,菁菁……”一聲一聲,叫得我心都疼了,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暗暗發誓,無論是誰,隻要讓外婆傷了心,我就一定會讓他付出代價,誰都不可以欺負外婆,任何人都不可以。
那天的晚上,外婆抱著我坐在床前的小木凳上。月光穿過透明的窗戶灑進來,空氣中彌漫花草清淡的香味。“菁菁,你知道嗎?”她說,”剛剛那個男人叫茹濤華,他是你親爸爸!”
我回過頭看外婆,她的臉上有歲月的痕跡,在月光照射下,透出無盡的滄桑感來。
“你的媽媽,我的女兒,她叫尹許諾。”停頓了一下,她又接著說,”她是個溫柔得像水一樣的女孩子,10年前,她不顧我的反對執意嫁給了你爸爸,生下了你的姐姐。她以為她的幸福生活就是他們一家快快樂樂地在一起,可是菁菁,沒想到時隔半年多她又有了你。茹濤華那個畜生不承認你是他的孩子,以離婚做要挾,你媽媽沒有辦法,隻好含淚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了字。生下你沒多久,她就撒手人寰。菁菁,你媽媽是帶著屈辱和仇恨去的,你要記得這一切,永遠記得這一切……”
外婆最後還是妥協地搬去了茹濤華準備的房子,我知道她是為了我,為了我有個好的生活環境也為了我在學校不讓別人看不起。茹濤華對我態度還是冷冷淡淡的,他把我與外婆接來,隻是因為補償他對我媽的愧疚,他知道,如果當時不是他逼迫媽媽離婚,媽媽就不會那麽快地離開人世。在他的心裏麵,隻是有那麽一點點的自責,隻有一點點。他始終不願承認我是他的女兒,就像堅持媽媽是對他不忠的一樣。
搬到新房以後,茹顏總是跑來找我玩。我知道她是我的親生姐姐,可我沒有告訴她,因為我不想讓這中複雜的親情打亂我們純潔的友誼。茹顏大我一歲,所以特別保護我,新家附近的那群野孩子欺負我是新來的,便拿小石子砸我。小石子又尖又硬,砸在身上硬生生的疼。茹顏總是在這個時候出現,她緊緊地抱住我,用後背擋住那些石子的襲擊,她的身子微微顫抖著,在我的耳邊輕聲安慰我,”菁菁別怕,顏顏保護你。”
這一個瞬間,被我保存在腦海裏,我預備保留一輩子。
我的姐姐茹顏,用她最純真而高尚的友情感化了我因自卑而逐漸封存的心。
時間的流逝使人措手不及。不知不覺中已經過了很多年頭,我和茹顏的感情一直很好。從茹濤華那兒,茹顏終於知道我的身世。那是2000年的事了,她流著眼淚用手緊緊地環住我的脖子,”菁菁,”她抽泣著叫我,“菁菁……”我也緊緊的回抱著她,“姐姐。”我輕輕地叫道,用手撫蹭她毛茸茸的短發。
2000年。
那一年,我們都還是單純的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