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家鄉熱土（4）

  父親之所以確定棺塘裏有厲害的東西是因為他親身經曆過的一樁舊事。事情大約發生在一九七幾年，當時正是文革時期。村裏有一個二十八歲的窮小夥，因為家裏實在窮到底了，所以一直也沒有娶媳婦。那時候不比現在，這麽大年紀還不娶妻的實屬罕見。


  窮小夥自幼失了父母，靠在山上打獵勉強過活。他在村裏也沒有住所，隻在山腰搭了座木屋安身。他沒有大名，因為姓華，所以村裏人都叫他“阿華”。


  那天，阿華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還是因為油菜花開發情了，居然把正在山上掰細筍的王寡婦拉去強奸了。現在想想，阿華好歹也是個正常男子，總歸也有生理需求的，憋久了難免精蟲上腦。


  完事後，王寡婦又驚又怕，連滾帶爬地往山下逃。阿華就提著沒穿好的褲子在她後麵一路急追。她大概也是慌不擇路，一個趔趄栽進了棺塘裏。等到阿華趕到塘邊時，隻見塘裏水花翻滾，王寡婦慘叫著掙紮了幾下就沒了蹤影。


  棺塘裏有水鬼的傳說究竟源於何時，已不可考據，但是卻一直在村裏代代相傳著。看著逐漸恢複平靜的水麵，阿華的第一個念頭就是：王寡婦被水鬼吃了！他回過神來後，急忙跑下山去告訴村民。


  阿華慌慌張張跑回村裏，推說王寡婦跌進棺塘裏淹死了。因為盛傳棺塘裏有水鬼，所以除了阿華打獵之外，幾乎沒有人會到棺塘附近去。因此，村民覺得王寡婦跌倒塘裏去是很不可思議的事。阿華在村民的逼問之下瞞哄不過，隻好實言相告。文革期間，號召破四舊，打倒一切牛鬼蛇神，所以大多數人都不相信什麽水鬼，指責阿華隱瞞真相。


  萬般無奈，阿華帶著村裏人要到棺塘邊看個究竟。水麵平靜，也看不出個什麽來，有人提議讓阿華下水去。阿華親眼目睹了王寡婦的慘死，腿肚子轉筋，哪裏還敢下水。村民們見他站在那裏無動於衷，居然一把將他推入塘裏。阿華掉進塘裏後，掙紮兩下，頃刻沉入水裏，當登時就有血水浮了上來。


  一群村民嚇破了膽，各個忙不迭地往山下跑。眨眼功夫，大夥都跑光了，完全沒人去顧阿華的生死。


  第二天，村裏的大人都嚴禁小孩們上山。就這樣，平靜地過了一個多月，村裏幾乎又恢複到了事前的狀態。終於，村裏有三個半大不大的毛小夥憋不住了。他們不信棺塘裏有什麽水鬼，於是瞞著家裏的大人，召集了村裏的小孩子，要去棺塘探個究竟。這一舉動在他們看來無異與梁山好漢的壯誌行為，足以在孩子群裏樹立威信。


  可到了定好的時間後，他們發現除了他們毛小夥三個以外，再也沒有其他人赴約。說到底，一群屁大的孩子都是從小聽山野狐怪故事長大的，哪個真正不怕？終究是看熱鬧起哄的人多，“辦實事”的人少。三個毛小夥本來也想一散了之，可覺得麵子上掛不住，決意要展示下“英雄氣概”，闖這處龍潭虎穴。


  後來……後來就沒有後來了。三個小夥一去不返，不知所蹤。家裏的大人遍尋無果。有膽小的孩子就把他們打算去棺塘的事說了出來。三家大人聞言，便知凶多吉少。眾人趕至棺塘後，隻在塘邊尋到衣褲鞋襪一套，再無其他。三家大人悲痛欲絕，卻也無可奈何。


  文革期間，民主法治受到踐踏，村裏死幾個毛小夥子根本沒有人管。所以，各家大人也隻有嚴加管教自己的孩子罷了。不過經曆了這些事後，徹底沒有人敢再上棺塘所在的那座山了。後來，村裏分田分山時，棺塘附近的都沒有人要。好在村裏鄉鎮企業辦的早，大多數村民都棄農改工了，很少有人家以種田種地為生的。


  可是，如果要問水鬼的模樣，村裏沒有人說的上來，因為大夥都沒有見過。可如今，葉飛爺爺稱自己親眼目睹過，不禁惹人費解，所以我們都興致勃勃地要聽聽他的經曆。葉飛爺爺沉默了一會，大概是在組織語言，接著又慢慢地飲了一口碗裏的“土燒酒”。這種酒後勁很大，常被用來“壯膽”。


  葉飛爺爺的經曆要從他十幾歲時的“三年自然災害”說起。1959年冀、黑地區出現嚴重春旱，到1961年時，特大旱災已覆蓋全國，隨即出現全國性的糧食短缺和饑荒。農民稱之為“過糧食關”。糧食歉收，百姓們隻好挖野菜充饑。後來野菜也挖完吃盡了，人們就吃樹葉樹皮和樹根。按老爺子的話說，除了竹葉實在咽不下去，其它的葉子都吃完了。


  接下來，老爺子開始誇共產黨的好，祖國好，社會好，政策好，人民好，我們這一輩是趕上了好時代，他們那一輩是受苦受難的，溫飽都解決不了。然後，老爺子直接跑題，開始告誡我們要珍惜當下，報效祖國。正當我開始走神時，他居然一下子又回到了主題上，真心有些“猝不及防”！

  “剛講到哪了……葉子吃光了？對，即使是葉子吃光了，當時的村民也牢記著祖宗的傳說——‘棺塘裏有水鬼’！所以，從來沒有人想過要到棺塘裏去抓魚或者釣魚來充饑。”老爺子一邊說話，一邊抿酒，語速有條不紊的。聽到這，我也猜到了三分：一定是老爺子神經大條地一個人跑去抓魚去了，這才遇到了水鬼。


  事實和我猜的差不多，不過老爺子不是去抓魚，而是去釣魚。我打小就知道他的釣技高超，不僅是我，我想應該是全村都知道。他總是能花一個下午的閑暇時間，換來滿滿一桶的魚。而且他的釣具都很普通，甚至可以說是簡陋：釣鉤，是用繡花針彎的；釣線也就是普通的風箏線；最值錢的應該就是那根山竹做成的釣竿了。現在，我終於知道他為什麽會有如此高超的釣技了，原來是打小練的“童子功”啊！


  老話說：“白天不說人，晚上不說鬼”。本來，農村裏對晚上說“鬼事”是很避諱的，尤其那些年紀大的老一輩。可今天，老爺子酒勁一上來，話匣子打開就關不上了。


  “什麽叫狗急跳牆？我當時也是實在餓得沒法了。”老爺子的比喻雖然有點那什麽了，不過倒也算恰當。但凡他還有其它的轍，斷不會去冒這麽大的險。


  “其實，起初都很正常，我還釣上來了幾條小魚。也就在近中午的時候，才有了詭異。”老爺子說到這裏時，臉上神情突然緊張起來，仿若又回到了當年。“先是水裏一陣翻騰，接著我的釣線就被拉直了，我感到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把我往水裏拽。我當時也是年輕氣盛，愣沒想到要跑，隻以為是條大魚，就和它卯上了勁。”


  心鈴緊張地問：“爺爺，那你釣起來了……”


  “我當時也不知道哪來的這麽大的勁，居然把它的頭拉出了水麵！哎呦喂，竟然是個人的腦袋！我丟掉竿子就逃，僥幸活命，也不敢把這樁事告訴其他人。”老爺子的經曆說完了，酒也喝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