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大風起 第六章:勸降
沈懿定了口氣,開始靜思從來到左威衛衙門之前,種種不合理的地方。
比如說,喬裝探馬的細作,剛剛從講武堂裏抬出去,衙衛就來稟報蔡高阿有十萬火急的事需要當麵說清。這麽短的時間裏,蔡高阿絕對是看見了那個細作的。
可為何聽到自己識破了細作的身份時,卻露出一副吃驚的表情。難道不應該是恍然大悟麽?
再比如說,一向隻知道衝鋒陷陣、桀驁不馴、腦子裏麵都是長肌肉的左威衛大將軍陳塘,什麽時候可以動腦子,堪破細作的身份,談聯盟勤王這種規規矩矩的事了?
他不應該是聽到消息之後,不管不顧的便提槍上馬,帶著左威衛一萬八千人遠赴鄴城的麽?
還比如說,平原郡離鄴城足足六百裏之遙,雖比齊郡離鄴城近一些,可是究竟是細作直接走向齊郡發快,還是細作走向平原郡,然後再由蔡高阿從平原郡走向齊郡的快?這兩個人,怎麽可能前後腳來到齊郡裏?
如果蔡高阿所說的是實情,那他來到齊郡,少說也要再晚一整天。
沈懿恨恨的一拳捶在了地上。他想不到,平日裏膽小如鼠、機巧算計贏得屍位的蔡高阿,在做起貳臣賊子的時候,居然會這樣幹脆利落,就連自己都沒看出來。
他來到這個世界上十七年,感受的都是純樸的民風和忠肝義膽,上一世對人心卑劣的深刻認知,卻被他漸漸的忘記了。
而就是這被他小看了的人心的卑劣,卻在這緊要關頭害了他。
這是一個大局。
一種不好的預感,充斥著他的腦海。蔡高阿是去騙父親出兵的,他們能肯定,依照父親義烈的性子,在聽說同袍們準備聯盟勤王之時,一定會不甘人後。所以,他們能確定,父親一定會出兵。
父親會出兵,就一定會派人來平原郡,與陳塘商議聯盟的事宜。而那個被派到平原郡來商議事宜的人,卻是為他們提供了另一個便捷。使者攜帶的信鴿,一定被他們做成了一樁騙局,誘惑父親帶兵前往他們設定好的地點。
即便今天來的不是自己沈懿,是王懿、張懿、司馬懿,下場都是一樣,將使者迷暈或者做掉,然後利用信鴿,完成他們想要做的事情。
至於自己沒有死,沈懿不覺得是因為自己幸運,而是說明,他們還想拿自己,脅迫父親就範。
好一個歹毒而又滴水不漏的計劃。可憐忠心為國的父親還被蒙在鼓裏。而這幫宵小,卻為了榮華富貴,不惜向自己的同僚,向自己的同袍下毒手。
沈懿攥響了他的拳頭,黑暗之中,仿佛是有一口鐵鍋在炒著豆子,劈劈剝剝,接二連三。
可惜了他們滴水不漏的計劃,隻可惜,壞在了他們貪心不足蛇吞象上。如果他們當時趁自己昏迷不醒,就將自己做掉,可能還會少一些麻煩。
現在既然自己沒有死掉,那遭殃的,就隻可能是這幫汙爛人了。
沈懿站起了身來,雙眼緊閉,仔細聽著周遭的一舉一動。
地牢外麵有呼吸聲,很輕很緩,卻也很遠,想來定是看守地牢的人。沈懿視力極佳,即便是沒有絲毫亮光的地牢裏,也隱隱約約的看到了地牢門口附近那雞子粗細的鐵障欄。隻是在遠,到障欄外麵,便由於過遠,顯得空蕩蕩
的一片漆黑,什麽東西也看不清。
鐵障欄的間隔隻有半尺大小,即便沈懿修煉縮骨功有成,可腦袋卻是沒法縮的。沈懿雙腳掂著那雙鐵鏈,怔怔的看著那鐵障欄,一時間竟然什麽辦法也沒有。即便是自己雙足得脫,可是那鐵障欄的鋼條足足有雞蛋粗細,絕非人力可破。
可是出不去,如何能將真正的消息,搶在他們動手之前報告給父親?沈懿知道現在是緊要關頭,萬萬不能急躁,可是知道歸知道,他的心,卻是無論如何也冷靜不下來。
忽然,遠處有輕微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越來越重。沈懿忽然間想到了什麽點子,連忙將身子一縮,躺回了原處。。
外麵有一個中年男子粗壯的聲音問道:“裏麵那個小子醒了麽?”
地牢門口的看守回答道:“方才有鐵鏈響聲,然後便沒有了動靜,想來還是沒醒的。”
男子哼了一聲,道:“什麽終南先生的得意弟子,也不過就是這點本事。生頭生腦的便吃我的茶,三日香是他消受的起麽?”
旁側一人笑道:“陳將軍妙計無雙,到時候陛下那邊,自然是高官厚祿,不必說了。”
陳將軍定然便是陳塘了。卻隻聽陳塘笑道,“陛下那邊,到時候還要請洪先生多多美言幾句。”
他話音剛落,繼而便又傳來了鎖鏈叮當作響的聲音。想是正在用鑰匙開地牢的門。
“咯吱”聲響傳來,幾道刺眼的光芒便撒到了地牢之中。沈懿不由自主的皺緊了眉毛,也不曉得自己是在黑暗裏呆了多久,看到光亮,都睜不開眼睛了。
兩個人拾級而下,原來這地牢的門卻是橫在地麵上的,鐵障欄之外是台階,從地麵上順著台階走下來,便到了鐵障欄的邊上。
陳塘是個生的異常魁偉的中年漢子,站在他身邊的人卻瘦削了許多,隻不過手腳有些頎長,也不曉得是因為手腳太長而顯得瘦,還是因為瘦而顯得手腳長。總之,沈懿的眼睛看到他的時候,腦子裏閃過的,是自己在深山中曾見過的大馬猴。
陳塘看著沈懿的眼睛睜著,正滴溜溜的朝外麵看,不由得微微皺了皺眉毛,道:“怎麽,賢侄醒了?”
沈懿笑道:“看來陳叔父有些失望,是不是沈懿沒有睡足三日?”
“睡醒了便說,總是躺在地上可不好,”陳塘笑道,“雖說比我想象中早醒了一日,不過不礙事,畢竟你父親已經在趕赴上城的路上了。”
“原來我已經昏睡了兩天……”沈懿眉關緊縮,心思越發的沉重。
此時的沈懿,雙手已經伸到了鐐銬之中,他所處的地方陰暗,具體是什麽樣子的,陳塘是看不清的。
“哦?”沈懿微微一怔,道:“所以,陳叔父此行,又是為了什麽事情?”
陳塘往旁側微微讓了一下,笑道:“我是來給你介紹一位先生的。這是洪先生,你先認識一下。”
沈懿撇了撇嘴,道:“我對男人沒興趣,對老頭子更沒有興趣,更是對周國人恨之入骨。如果這個老頭子還是周國人,那就更加沒興趣——不止是沒興趣,簡直就是討厭!陳叔父,有話您就直說,小侄可是好久沒有像今天這般,睡個好覺了。”
陳塘皺緊了眉毛,道:“你就一點也不擔心你父親麽?”
“擔心!”沈懿脫口而出,“為人子,自然是擔心老爹的。不過我擔心有什麽用,就好像你能看在我這一片孝心上,會放我出去一般。”
陳塘笑了一聲,道:“你既然有如此孝心,我為何就不能同情?”
“這算是鱷魚的眼淚麽……”沈懿嗬嗬一笑,道:“我師父講,長江那裏有一丈多長的豬婆龍——我更喜歡稱之為鱷魚——它吃人前眼睛裏淚水滾滾的。可是下一口,就要把你的腿扯下來。”
他盯著看不清臉麵的二人,笑道:“如果鱷魚掉眼淚了,不要相信他是在後悔,而是要提防,他隻是準備將你整個的吞下罷了。”
“洪先生”拍了拍陳塘的肩膀,笑道:“陳將軍,可見這位小哥兒,並不想領你的情啊。”
沈懿看了洪先生一眼,便將眼睛直勾勾的盯在陳塘身上,道:“陳叔父,說吧,如果你放我出去,我需要做什麽。或許我可以考慮一下。”
陳塘盯著沈懿,有些將信將疑的問道:“你是說真的?”
沈懿笑道:“你瞧,想著勸降我的。而我表達態度的時候,你便立刻不敢相信了。這般行事,你教我如何相信你的誠意?”
“哪裏哪裏……”陳塘擺了擺手,道“賢侄,你隻要答應叔父,去勸降你父親,我現在就放你出去。你想想,這樣一來,你父親不會死,以後大家還可以同朝為官,你也可以立馬從這陰沉閉塞的地牢裏出來。便是這般,你看如何?”
沈懿歪了歪頭,卻不答話了,過了片刻,這才笑了一聲,道:“一舉三得,陳叔父倒是好算計。”
陳塘道:“難道賢侄不覺得,保全沈兄的性命,是天大的一件事麽?”
沈懿朗聲笑道:“的確是性命大如天,隻不過,在我父親的眼裏,氣節比天還要大。你讓我從這地牢裏爬出去,然後去找我父親勸他歸降,你倒不如將我父子千刀萬剮的好。”
陳塘搓了搓手,道:“的確,憑沈緒那種寧折不彎的迂腐性子,想要勸他歸降,真的是白日做夢。”
沈懿眉頭一挺,朗聲斥道:“陳塘,你一介通敵賣國的貳臣賊子,又有何德何能,直呼我父親的名諱?”
人生而取名,二十歲加冠之後有字。自此之後,同輩人相談,隻可稱其表字。唯有長者君師,方能直呼其名,否則便如同罵人了。就好像沈懿曾生活過的後世裏,對著一個成人喊他的小名,這是很不尊重的一件事。
陳塘桀桀怪笑,道:“是,我是貳臣賊子,你們是忠臣良將。隻不過,我這個貳臣賊子,馬上便要高官得做,駿馬得騎;而你們忠臣良將,卻隻有九泉之下,死路一條了。”
洪先生拍了拍陳塘的肩頭,道:“陳將軍識得大體,乃是俊傑英雄,何來貳臣賊子的說法?”
他說著話,眼睛又瞟向了沈緒,道:“沈公子,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又說‘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此時乃是性命攸關之間,你就不多想想麽?你若是死了,你沈家可就絕後了。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沈小將軍可曾想過這層?”
“不勞洪先生擔心,”沈懿笑道:“和死比起來,我還是更怕這個罵名。至於留後不留後的事情,即便我祖父尚在,也絕不希望我為了留後,作出什麽賣主求榮的勾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