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大風起 第八章:埋伏
“長淮望斷,關塞茫然平。征塵暗,霜風勁,悄邊聲。黯銷凝。追想當年事,殆天數,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隔水氈鄉,落日牛羊下,區脫縱橫。看名王宵獵,騎火一川明。笳鼓悲鳴,遣人驚……”
南宋詞人張孝祥,麵對故國河山為外人侵略,書生無用的他,隻能投筆書恨,字字皆血。
沈懿有張孝祥的才情,也有張孝祥的悲憤,可是卻沒有心思吟誦腦海中任意一句詩詞,更沒有時間去通過一紙《六州歌頭》來直抒胸臆。他能做的,隻是快些再快些,他要趕往方陘峽穀,去阻攔父親。
天色終究是沉了下來。即便烈雲駒有裂雲之速,卻也追不上飛逝而過的金烏。進了夜色,山路會變得崎嶇難行,烈雲駒的速度會慢不止一成。沈懿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渴望著太陽不要落山。
可是太陽終究還要落山的。就像沈懿的心,如同石頭一樣沉入到了大海之中。
他在方陘石穀以東一百二十裏外追上了左武衛大軍,可是卻隻看到了步卒,領軍將軍也隻是武鈞……
沈懿急衝衝的竄到了武鈞的大帳之中,不等武鈞發問,沈懿已經開口問道:“大將軍呢?”
“日間有斥候來傳……”武鈞不明就裏,“說已有三路大軍集結,請將軍前去會盟。沈將軍帶了八千騎兵先去了……”
“糟糕!”沈懿將拳頭重重的捶在了自己的手掌之上,然後雙眼一抬,看著武鈞,道:“武叔父,馬上起兵,往方陘石穀馳援。”
武鈞眉頭緊皺,道:“怎麽,你是說大將軍有危險?”
“來不及多講!”沈懿轉身出了營帳,“我路上同你說清楚……”
沈懿與武鈞帶了三千騎兵,風馳電掣的往方陘石穀趕去,到了離方陘石穀還有十幾裏的地界,便聽到了石穀中殺伐之聲大作,幾處烽火繚繞,遙遙看去,竟如同起了山火一般。
沈懿隻覺得頭昏目眩,最壞的結局終究還是來了。沈懿很清楚,在方陘石穀那種兩岸閉塞的地方,八千騎兵還能發揮出多少戰力。屆時,隻要埋伏好的周軍將峽穀兩頭一堵,然後箭如飛蝗,那八千騎兵,豈不是全軍覆沒了?
武鈞的手掌心同樣攥了一把汗。他隻能在馬身上再抽一鞭子,喝令眾軍加速前行。
沈懿痛苦的閉上了眼睛。現在追過去,又會是什麽結局?以逸待勞的周軍就等著自己進入圈子呢。自己又錯了,自己將這三千人馬,拉入了幾乎萬劫不複的深淵。
趙爽!好一個趙爽!沈懿深吸一口氣,他伸手拍了拍武鈞的肩頭,道:“武叔父,我有一件事要同你商量。”
深夜,方陘石穀。
沈緒發髻散亂,滿臉都是土灰。他的背上中了三道箭傷,都是重重的穿透了鎧甲,然後從身前透了出來。也不知是哪個狗日的神射手,專門挑著自己放冷箭。
他強行睜著眼睛,看著為數不多的幸存同袍正擠在一起,各各持槍握劍,盾牌高舉,組成了一個又一個的圓形盾陣。
至於馬匹,已經成了千瘡百孔的刺蝟。看到那一雙雙還沒有來得及閉合、現在更是蒙了一層灰塵的眼睛,沈緒難過的想要痛哭一場。
他們是傍晚來到方陘石穀的。這一片光禿
禿的山穀靜的嚇人,而過了山穀,就是斥候所說的大軍集結之地。可是當他們全部人馬進入山穀之後,殺戮便開始了。
巨大的擂石滾木是第一輪,他們封死了石穀的兩端。而後便開始了飛蝗一般的箭雨。猝不及防之下,無數兄弟便倒在了塵埃之中。等大家反應過來,死傷已經將近三分之一了。也就是那個時候,自己中了第一箭,直接從馬上摔了下來。
盾牌陣組織了四次突圍,可是每一次都被山頂的擂石滾木打了回來。山道口上的堵塞,現在已經足足有七八丈高,這樣的突圍難度,就好像是被困在甕城裏一樣,受到四麵八方的打擊。
不止如此,峽穀上麵還在不住的往下丟著灰瓶。飛灰伴著滾滾濃煙,嗆得人喘不動氣。場上幸存的殘軍,隻覺得自己的體力在直線下降。
沈緒感覺自己的眼皮越來越沉重了。他掙紮著用眼角的餘光清點了一下人頭,一百多人組成的盾陣,在這一片峽穀之中,還星散的分布著十餘座。至多,不會超過兩千人。
六千人已經丟掉了性命。即便能活著出去,自己又有什麽顏麵活在這個世上。沈緒長歎一口氣,老淚縱橫之間,身子卻越來越涼了。
趙爽身著一身漆黑如墨的鐵甲,持弓乘馬站在石穀山頂,看了一眼在已經躺在地上沒了動靜的沈緒,鼻腔裏終究是“嗯”了一聲,道:“左武衛覆滅,商國部伍,除黑燕騎以外,皆不足論道了。大哥心頭大患已除,我回去複命了。這裏的都交給你了。”
他遙遙的看著穀底的一片狼藉,便緩緩的拍了拍馬脖子,雙腿一夾馬腹,拉著嚼口,催駿馬轉過身去。
副將周霖連忙迎上,問道:“將軍,接下來怎麽辦?”
趙爽歎道:“一群忠誌之士,可惜了。若是抵死不降,就且給他們個痛快吧……”
周霖點了點頭,道一聲“末將明白”,繼而便看見趙爽黑甲黑馬,墨雲一般的下了山。
就在趙爽離開山頭不過一刻鍾的光景,手持一杆三亭陌刀,策著烈雲駒的沈懿也來到了方陘石穀山口。而這時,卻正是周軍向山穀中大肆投放火箭的時候。
沈懿目眥欲裂,大喝一聲,陌刀舞成了一團風,瘋魔一般的要往山穀裏衝了進去。烈雲駒“噦兒噦兒”的叫喚著,作為動物,本能性對火保有的原始恐懼,讓它不敢近前。
周霖看到了沈懿的身影,卻毫不在意,一個人罷了,如何能影響全局?
可是接下來的事情,卻讓周霖吃驚不已。因為沈懿下了馬,後背上抽下兩隻鐵鐧,一步一丈,瞬間內便攀上了堵塞山道口的木石之上。
周霖皺了皺眉頭,連忙指派一眾弓箭隊去圍剿沈懿。沈懿無暇顧及山頂上的人是如何對付自己的,隻是兩隻鐵鐧在身旁一通亂打,將逼近自己身旁的羽箭盡數打飛了,而後一步丈餘,往備受火箭侵襲的眾軍那裏趕了過去。
“是小公子!”正在遭受亂箭侵擾的左武衛將士看到了沈懿的身影,當即便歡呼了出來,“援軍到了,大家並肩子衝啊。”
在平日裏,要做到一呼百應,非德才兼備且名高望重之人不能為。可是在生死關頭,隻要有一絲希望的苗頭,便決計會成為眾矢之的。不管成與不成,救命稻草無論是誰,都要抱住的。
早已經
沒了活下去的念頭,都隻是想著咬著牙根,待拚盡最後一絲氣力,便要倒地引頸受戮的眾人,看到了宛如飛將軍一般出現在戰場上的沈懿,心底深處重新煥發了生機。
周霖皺緊了眉頭,想不到隻不過這樣一個人,卻讓已經完全喪失了鬥誌的左武衛諸軍,瞬間擰成了一根繩。
他不動聲色,緩緩的從得勝鉤上取下鵲畫弓來,箭囊之中也取出一隻三羽大杆長箭。他的箭術雖不及趙爽,但是在這二十幾丈高的石穀之上,去偷襲一個人,他自負還是可以的。
鵲畫弓微微咯吱了一聲,兩石重的大弓被他彎成了一輪圓月,反曲的弓形在同樣的拉距下,可以蓄滿更多的勁道。右手拇指上的牛角扳指扣緊了弓弦,食指與拇指扶穩了箭尾,周霖將視線盯在了正在亂箭中穿梭的沈懿,而後便“嘣”的一聲,一箭射了出去。
弓開如秋月行空,箭去似流星墜地!
亂軍之中聽得弓弦響!
沈懿隻聽得腦後風聲大作,不用想便知道是一隻弩箭飛來。隻是那羽箭的箭速之快,絕非普通士卒能為。
沈懿不及思索,全憑多年養成的神速反應,將身子滴溜溜轉了半圈,原本捏著一隻鐵鐧的右手,卻瞬間將鐵鐧交於左手,伸手一探,將那隻飛速刺向自己的羽箭,牢牢的攥入手中。
他的身子不停,手臂也不停。沈懿的身子又轉了半圈,右手卻揪著羽箭的尾部,大喝一聲“去”,將那隻羽箭反方向擲了回去。
那隻箭來得快,可是去的也快。箭身撕裂了空氣,發出了宛如鳴鏑箭一般百鬼夜哭的聲音,箭身更是靈蛇一般的在空中顫抖個不停。
周霖頓時看的呆了。
一瞬之中,那隻羽箭便撲回到了周霖的麵前。周霖亡魂大冒,百忙之中將身子往左一側。當時隻覺得勁風鋪麵,一股涼意從自己的右臉上擦了過去。
那隻羽箭在他的臉頰上留下了一道恐怖的劃痕後,便不知飛到哪裏去了。
周霖臉上生痛,可心底的寒意卻遠勝臉上的痛楚。以兵器格擋亂箭已經是極難的本事,這在萬軍之中,已經是無上的保命手段,遑論是空手抓箭?而隨手將箭甩飛回去,並使之威力不下於強弓勁弩,這簡直就是聞所未聞的事情。
適才若不是自己看得真切,連忙避開。隻怕現在已經是箭下亡魂了。那一記甩手箭的力道,足以洞石穿金!
憑這般功夫,如果自己在沙場上正麵此人,又能過幾個回合?周霖想著,竟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噤,第二箭便再也射不出去了。
沈懿大步如飛,不一時便與盾陣碰麵。他呼嘯一聲,盾陣便閃開了一條縫。沈懿身子一矮,倏然間便已然竄入盾陣深處。
周霖眉頭緊皺,他不曉得這個家夥一往無前的闖到被包圍的亂軍之中,是做何意圖。
卻隻見沈懿從身旁人手中搶過一隻手臂弩,從懷中取出了鳴炮與火折,一股腦的綁在了一隻弩箭上,將弩箭對準了青天,而後便扣下了扳機。
周霖看到黑夜之中,一隻弩箭竄上了半空。那弩箭發出的破空聲直上九天,而後空氣的劇烈摩擦點燃了火折,火折點燃了鳴炮的引線。就在弩箭飛過自家頭頂四五丈左右的高度之時,“嘭”的一聲巨響,黑夜之中也似乎閃過了一隻巨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