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大風起 第十五章:綠林
話說自古朝堂之外,江湖又各有紛爭。
為保江湖秩序,便由五路綠林約定成俗,將大江南北的江湖勢力劃分成五片。南嶺以北,長江以南,即荊、湘、吳、揚四州為南路;關隴以西即雍、梁二州為西路;三晉地界即秦、並、豫三州為中路;太行山及其向東向北的冀州與幽州為北路;黃河下遊地界包括青、徐、兗三州則為東路。
此外,塞北北蠻,嶺南越州,川蜀之地的黔、益、滇三州,吐蕃諸地等,不在五路綠林管轄之內。
同時,又以嚴格規矩,勒令江湖諸道恪守。換言之,江湖便是江湖,五路綠林道,隻不過是江湖秩序的維護者。
這種格局已經曆經近千年,雖然朝代更迭,但是卻不曾有變。隻是近來天下紛爭,軍閥割據不斷,導致所有的事情都亂成了一鍋粥。原本極為嚴格的規矩,也開始緩緩鬆動了。
之前是亂世,大家各自混亂,誰也顧不上誰,也就隻能聽之任之。可是現在已然進入治世,若是再不能令綠林道提綱挈領的將江湖規矩擺明,那江湖之害,隻怕便大過無數的貪官汙吏了。
沈懿就是這般想的。為夏語冰解氣自然是有的,但是他已經不是一個容易熱血上頭的少年,每每做事,都是思慮再三而後施為。這一場太行之戰,便是他重整綠林秩序的開端。
武安郡,駱家莊
駱家莊正堂裏,十幾隻牛油巨燭點亮,將堂內照的煌煌如同白晝。
北路綠林統領駱生明挑著一對蒼眉,一雙虎目一眨不眨的盯著眼前烏泱泱的一片人馬,伸手揉了揉眉頭,沉吟道:“你們四個,就沒有一個人能走過三招,那小子果真這般神?”
封修苦笑一聲,指了指自己的眼眶,道:“駱大當家,您瞧著一拳給我揍得,我可是在半空裏打了個轉兒才落得地啊!姓封的雖說陰損,拳腳也是不濟,可是井陘四家的兄弟,又怎會都是像姓封的一樣膿包?”
柳放道:“駱大當家,封修說的是啊。展兄弟的開山斧,可算得上是狠角色了!可你看看他,到現在也還是醒半日,睡半日的。這都半個多月了,還指著別人伺候呢”
駱生明看了看尚躺在擔架上的展擒,道:“此事的原因,可是因他而起?”
封修道:“年關裏手頭緊,大家夥兒們輪流著在山口辦年貨,那日正是展家兄弟當值,卻不料碰上這般個硬茬子。這不,便折進去了。”
駱生明笑道:“打了四家,所以你們就聯合了太行三十二家,興師動眾的來找我了對不對?嘿嘿,早就聽說太行山三十二家同氣連枝,果然不假,被打了四個,也非要說是大鬧了太行山一場。不曉得的,還真以為什麽奇絕的人物,將三十二家一口氣挑了呢。”
封修苦笑道:“駱大當家,您就別笑話兄弟們了。此事關乎咱們北路綠林道的名聲,您老人家一定要給我們幾個主持公道啊。”
“哦?”駱生明大袖卷了一卷,道:“現在曉得自己是北路綠林道的了,之前怎不見得有這般自知之明?不是覺得太行山一脈同氣連枝,有足夠的能力,獨立於五路綠林的規製之外了麽?”
眾人麵麵相覷,一時間卻不知該如何回答了。
太行山雖屬於北路綠林的轄地,可是向來鬧騰,不服管教,不覺得自家是
五路綠林的一支,山高皇帝遠的誰也管不到,自然是逍遙快活。隻是今日被打了,無可奈何來找駱生明,卻好似是臨時抱佛腳了。
駱生明拍了拍桌子,道:“別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人家既然隻是打傷你們,不下死手,那自然是說明人家是懂規矩的。至於為何動手,顯然是你們先做了什麽不合規矩的事。”
他說著話,緩緩的站起身來。他身材異常魁梧,幾達七尺之高,看著麵前那一眾比自己矮了一個腦袋的山賊們,道:“你們說說,展擒是做了什麽過分的事情?是不是像二十年前的那些個鹽梟一樣罪有應得?如果不是,你再來搬弄這些是非!”
封修咕嘟咽了一口口水,轉身看了一眼柳放,這才聲音低低的說道:“聽展家寨子裏的兄弟們說,是……是展家兄弟置辦年貨的時候,看到年貨裏有個姑娘……”
“哦……”駱生明不怒反笑,呲著一口白牙道:“看來太行八陘的確是少有的肥差,幾位這是過慣了亂日子是不是?隻是,諸位可曾想過,此間還是那個任你們魚肉鄉裏的混亂日子麽?”
眾人似乎想起了什麽,不禁愕然,駱生明將眼睛盯在了封修身上,道:“之前亂的時候,大家各自為政,不曾有精力與你們分神,可現在是什麽時候?封修,你先來講一講,綠林裏最要緊的三重禁令分別是什麽。”
封修抬了抬頭,隨即嚅囁道:“第一,取財有道不傷人命;第二,擄人妻女罪之大矣;第三,所得食糧不愧仁義。”
駱生明道:“雖是三重禁令,第三重隻不過是讓你們自己好好想想弄錢財是為什麽。可是即便這般,你們也守不住這雙汙爛的爪子!亂世裏人人自危,偶爾過分也說不得什麽,可是現在呢,你們是要做流寇麽?”
流寇便是四處流竄作案,半點規矩都不守的亂賊。不但官府圍剿他們,綠林道裏的人一樣看不起他們。
封修一行人隻是啞口無言。駱生明煩悶的坐回椅子上,道:“此事雖說是你們的不是,但是畢竟那小子做的過分了些。若是就此罷休,那北路綠林的臉,也就被人硬生生的扇了一巴掌。具體事宜,我自會處理,至於你們三十二家,今後……”
封修笑道:“大當家的,來的路上兄弟們便商量好了。三十二家雖占了整個太行山,可歸根結底,卻是北路的地界。今日之後,三十二家之會是北路的三十二家,不是太行的三十二家。”
駱生明擺了擺手,道:“就這般吧。對方叫什麽名字,你們可曉得?”
封修道:“他留過名號,說是叫沈懿。現在應該已經在燕雲城裏了。他說弟兄們若是不服氣,他在燕雲隨時恭候。”
駱生明哼了一聲,道:“他這是覺得燕雲乃是重地,覺得我們不敢動手吧。哼,別人動不得,我還動不得?即便是教雲台曉得了,又能如何?雲台小兒據說槍法冠絕天下,某家早就想試試了。”
說著話,便吩咐左右,道:“且到江湖上,探探這個沈懿有什麽來頭。”
小廝應諾而去,眾人一臉釋然。既然駱生明將這件事擔下來了,自己便不用再傷腦筋了。
隻是小廝去的快,回來的也快。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便又有一個小廝上氣不接下氣的跑了回來,兩隻手撐著膝蓋,氣喘籲籲的說道:“大……大當家的……大事不好……”
駱生明雙目圓瞪,道:“有什麽不好的,慢慢說,我聽聽!”
小廝定了定氣,道:“有個名字叫沈懿的,從燕雲裏放出風來,說咱們綠林道裏縱容賊寇,姑息養奸。他最是看不慣這般掛著羊頭賣狗肉的行徑。還說若不能將立起來的規矩行之有效,這綠林道,不如趁早關門的好……”
“哼……”駱生明嗤之以鼻,“這廝倒是好大的口氣。他有什麽資格,敢說這等話?”
小廝愣了一愣,道:“他在燕雲城中打敗了雲台,據說是七戰七勝。”
“什麽?”駱生明站了起來,隨即卻又緩緩的坐下,端起了一杯茶,笑道:“看來這個雲台也不怎麽樣啊。也不曉得北蠻蠻子是如何的膿包,這樣的人都打不過?”
小廝道:“大當家的自然是英明神武,不過沈懿的師父是終南先生。”
“什麽!”駱生明將茶杯直接扔了,“你怎麽不早說!”
小廝一頭霧水,“大當家的,你沒有問啊。”
駱生明大口一張,便如同擇人而噬的洪荒巨獸:“快去請四位當家的來武安!”
燕雲城
元夕又名元宵,或曰上元節。歲在正月十五,天地一元複始,萬物回春,上元天官賜福之辰。民間常以節日歡慶度之。夜間天上明月高懸,地上花燈閃爍,自然是一番美景。
自周堅一統江北,已經三年有餘,戰亂驟減自然便保證了極大程度上的政治清明,百姓自然也就日漸富足。到了這般佳節,自然是家家歡慶。燕雲城雖直麵北蠻,險惡異常,可是對這種熱鬧景致的喜愛,卻不見少了些什麽。
用雲台的話來講,就是“仗是要打得,可是日子還是要過的”。
話糙理不糙,所以雲台取締了夜間的宵禁,隻是派守衛看好燕雲城諸打要緊關口。而沈雅,則特地給雲台沈懿等人放了一晚上的假,讓他們在城內街市花燈之中,鬧上半夜。
先是吃過一碗糯米團子,沈懿手中牽了沈安,雲台則是將愛子雲冠架在了脖子上,王致便空著雙手左右張望。就著湯圓攤子旁,猜了一會兒燈謎,不到半刻鍾,便硬生生將燈籠收了七八個,看著店家一臉肉疼,笑哈哈的扔了一塊銀錁子,兩個孩子每人拎了一個,揚長而去了。
路過做糖畫的,北地天寒,一時也化不了,買!沈安一個,雲冠一個,一個糊的自己一臉黏兮兮的,另一個就把他老子的頭發給打了綹。
看了一會兒的傀儡戲,提線木偶與鑼聲吵得耳朵根子癢癢,老師傅的腹語說的字正腔圓,一板一眼。兩個小兒驚奇睜大了眼睛,沈懿伸手摸了摸沈安的頭頂,嘴巴不張,卻傳來了哈哈大笑的聲音,最後則是說道:“你若想學,改天便教你。”
這便是類似於砸場子了,老師傅氣的胡子亂顫,哀嚎一聲便要躺在台子上。雲台一出手便是一個銀餅子,眼見老師傅活過來了,連忙帶著眾人跑路。絕人財路的事可做不得。
剛剛一消停,便聽得前方一堆人轟然應好,抬眼望去,卻是一個白衣文士般打扮的人,一張鵲畫弓捉在手裏,對準了一溜掛在城牆前的梁柱上、離地約有丈餘的燈籠。旁邊卻是一個青衣小童擺了張小幾。
燕雲重地,居然有人敢在這裏射箭?雲台眉頭頓時便皺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