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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大風起 第二十二章:元夕

  鐵鉉嗬嗬一笑,指著紫袍人,對沈懿說道:“沈公子請了,這位便是咱們西路綠林道的田光田莊主。”


  田光抬起頭來,雙眼上下打量著沈懿。他雙目細長,臉也頗長,頜下又蓄了一部山羊胡子,便更顯的他臉長了。他的嘴唇很薄,純色略微有些發白。也不知是因為山根極高,而顯得臉上沒有幾兩肉,還是因為臉上太瘦而顯得鼻梁特高,總之五官上給了人一種十分詭異的感覺。


  沈懿朝著田光拱手一揖,溫言道:“後生沈懿,見過田先生。”


  田光笑道:“我聽說沈公子大鬧太行山,放出話來要把咱們五路綠林道一鍋燴了。本以為終南先生的高徒,也應當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桀驁主兒,想不到,竟是這般一團和氣。”


  他的嗓音有些沙啞,許是在西北住的久了,話音中似乎竟有些風卷黃沙的感覺。


  沈懿麵帶幾分微笑,道:“先禮後兵,先禮後兵。”


  田光吧嗒了一下嘴巴,竟是想不到沈懿這般開門見山,一時間曾想好的說辭卻說不出來了。隻是又磨了兩下墨,說道:“我聽說,終南先生學究天人,不止是這拳腳兵刃、韜略兵法,就連醫卜星相、奇門遁甲、琴棋書畫、詩辭唱曲也都一一精通。想來名師出高徒,沈公子必然也是一一學過的……”


  他將手中墨停了下來,緩緩推到沈懿麵前,笑道:“我這半輩子,文不成,武不就,算是咱綠林行裏的恥辱,幾十年下來,依舊隻混了個酸丁。隻不過,我對有才氣的人一向是服氣的,卻不知,沈公子可否指教一番,寫幾首小詩,好教田某收藏。”


  沈懿早在田光磨墨之時,便知道今夜在這燕雲樓上,免不了是要動筆的。隻是他實在沒想到,田光要與他比賽的,竟是寫詩。


  垂眸看去,卻見小幾一角,卻安靜的躺著一張紙片,紙片上墨跡方幹。沈懿笑道:“指教是不敢當的,隻是,卻不知那可是田先生墨寶麽?可否借小可一觀?”


  田光手撚胡須,將那張紙片取了遞給沈懿,笑道:“今日上元佳節,在這樓上著實無聊,望著遠景,便寫了這酸詩兩首。沈公子見笑了。”


  沈懿不答話,隻是看著眼前這兩首詩,緩緩念道:

  “撥梅踏雪繞階前,凝香冷酒月下眠。金吾收戈不禁夜,玉漏更斷五更天。”


  “幽雲好夜色,寶馬碾玉輪。昊天開碧落,人間度黃昏。誰見西北客,關外逐風塵。酒濃春入夢,香殘月尋人。”


  沈懿讀罷,微微一歎,道:“田先生高才,晚生景仰。這兩首詩,都是佳作,隻是暮氣過重了些,即便是有些金戈鐵馬的氣魄,卻大半變成‘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的喟歎……唉……”


  “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田光眼前一亮,似乎抓住了什麽,連忙問道:“沈公子,這兩句話,你是哪裏得來的,是你自己寫的麽?”


  沈懿微微一怔,隨即笑道:“這兩句辭暮氣如此之重,怎會是我寫的。乃是我師父相識的一個前輩所寫。我隻是有幸見過,適才順口說出來罷了。”


  “是這樣?”田光聽這兩句聽得入了心坎,連忙問道:“可有全文,可否念與我聽?”


  鐵鉉聽得哭笑不得,轉身推開十四樓的樓門進雅間去了。


  田光雖是這西路綠林白駝莊的莊主,但卻是自幼酷愛詩文。今日聽沈懿隨口念叨了


  兩句,便如同是老饕看到了珍饈一般,不打破砂鍋問到底,是決計不能的。


  沈懿腦袋中閃過一串問號,心想,難不成讓自己最放心不下的一關,就要這樣過了麽?但聽田光想聽《龜雖壽》的全文,便還是將之背誦了一遍。


  田光嘴裏反複的念叨著那句“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竟是久久不能釋懷。半晌後,才緩過神來,說道:“這位老先生胸襟之廣,眼界之高,著實令人歎為觀止。這首辭,千古無二,我今能聽得,已是今生無憾。沈公子,卻不知那位老先生姓甚名誰,我可有緣前去拜會?”


  沈懿隨口答道:“老先生姓曹字孟德,拜會是不成了,他早已經仙逝多年了。”


  “墳塋何在?可容我前去灑祭?”


  “他的墓穴,我師父都尋不到的……”沈懿撇了撇嘴,“老先生年輕時家窮無以為生,以盜墓開棺為業。他怕自己死後也遭遇這般,所以自己給自己弄了七十二所疑塚……”


  “那這也太可惜了……不過不知能否去他任一疑塚……”


  “先生稍安,人死魂歸,若要祭奠,何處青山綠水皆可以為。無需拘泥。”


  “唉……當真想不到,老先生如此胸襟,年少也曾以盜墓開棺為業。我等浪跡江湖良久,卻從未聽說他的名號。高人隱於草野,不能與之相交,實乃人生憾事……”


  沈懿有些懷疑,這還是人們口中說的那個智計萬千陰狠毒辣的田光嗎?怎麽感覺是一個迂腐的老夫子呢?


  田光喟歎了一番,看著已經漸漸要幹的墨汁,連忙擎筆遞了過來,說道:“隻顧著喟歎我這邊暮氣深深,卻忘了沈公子了。沈公子既然往來結交盡是高人名士,想來對這詩詞小道自然不虛,還請賜一兩首小詩吧。”


  好在他還沒忘了自己是來出難題的。


  沈懿接過筆,卻是微微一怔。他上一世是曆史專業的碩士文憑,古文字學、古漢語文學均有涉獵,要寫一兩首打油詩自然不難,可若是要在這關頭,寫出首膾炙人口叫人心服的詩,卻著實不易。


  思來想去,他決定還是厚顏無恥一番。自己空空帶著幾十年後世教育的精髓不用,豈不是白白浪費了。


  抄這個世界上沒有,卻獨獨存在於自己腦子裏的東西,那能叫抄嗎?

  他筆尖在墨水中點了一點,力運中鋒,在紙上規規整整的寫道: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田光喘不動氣了。


  這是一種新的詩文體裁,不是四字辭,也不是五言七絕,但是毫無疑問,這種詩文體裁並不見得便比五言七絕陋俗多少,反而清新靚麗,讀之琅琅上口。


  田光甚至覺得,這種詩文,若是譜成曲子,定然是極好聽的。


  沈懿看他怔怔的發呆,心中腹誹道:“稼軒先生的《青玉案.元夕》,乃是古往今來一大絕唱,你若是不吃驚,我才怪呢。”


  田光咕咚咽了口唾沫,看著沈懿的眼神開始變得激動異常。他將那張紙片接過,顫顫巍巍的雙手如同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他啞然半晌,最後擠出一句話來:“我收回

  剛才那句話。”


  “什麽話?”沈懿有些不解。


  “這首詩,才當真是千古無二。我今日見到了,才真是不枉此生了。”田光雙手顫抖不停,“不,這不能叫做詩,這是一種新的體裁。卻不知,應該如何稱呼?”


  “我管它叫詞。”沈懿提筆在紙張上將“詞”字寫了出來。他想了一下,覺得還是找事說比較好,畢竟有成熟的釋義。如果田光問他為何如此稱謂,自己說別的,怕是不好解釋了。


  “為何起這個名字?”田光疑惑不解,“不怕與辭混淆麽?”


  沈懿知道他說的是哪個“辭”,便搖了搖頭,道:“詩也好,辭也好,都是表述語句的一種工具。而‘詞’這個字,卻正是‘司言’,能恰如其分的表述它的含義。相較之下,這個字讀音如何,已不再重要了。”


  田光點了點頭,笑道:“到底是長江後浪推前浪。見到年輕一輩裏竟然有你這般驚世之才,我與陸莊主也就安心多了。”


  他說著話,卻從懷中掏出了一枚羊脂玉佩,遞到沈懿手中,笑道:“他們哥仨的都給你了,老朽的也不能屍位其上了。咱們綠林道裏,向來是上位能者居之,老朽們無能,幾十年來帶著綠林道,已經不知道該怎麽混了,如今有了新晉的年輕人,應當放手才是……”


  他說著話,轉身到後麵推開了十四樓雅間的正門,清聲道:“五路綠林道,今日於煙雨樓,恭迎沈公子入宴。”


  早有門客將樓梯口的小幾搬開,沈懿站直了身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連巾冠也擺正了。昂首闊步,往那十四樓的正廳雅間裏走去。


  雅間正中的酒桌上,樣樣菜色均已備齊,適才見過的鐵鉉、戚承業、駱生明均立於座椅之後,田光迎了沈懿入門,也複與座椅之後站定。


  此刻,廳中六張大椅,便隻有兩張還是空餘的。沈懿知道綠林的規矩,他今日雖過了四位莊主所設的難題,又是客人,然則實是年輕,那個上位是如何不敢坐的。當下便尋著下位座站定,向眾人拱手道:“後學末進沈懿,見過諸位前輩。”


  四人見他並不倨傲,而是論著年齒坐在末座,心中皆是大為欣慰。看來當初陸言與眾人所商議之事,的確是極有道理。


  田光嗬嗬笑道:“大家陪同沈公子入座。”言畢向沈懿伸手擺了個請入席的手勢。


  沈懿同樣擺了擺手,示意大家一同落座,這才紛紛坐入席中。


  田光先是酙了一杯酒,指著上座的空位說道:“陸大哥本來是要來的,可怎奈何年老多病,犯了足疾,行動不便,不想教沈公子笑話,所以特命我代他給沈公子告罪。”


  他說著話,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沈懿連忙相陪,道:“這便是笑話晚輩了。待此間事了,我必登門拜訪,好謝過陸莊主盛情款待之意。”


  田光擺了擺手,笑道:“沈公子,我們身在綠林,不喜歡繞彎講話。如今你入了我們的五合宴,有些事,我便要與你講個清楚了。”


  沈懿微微一笑,從懷中取出那四枚令箭,一一擺在桌案上,道:“可是與這四枚令箭有關?田先生盡管示下,我也納罕了半天了。”


  田光嗬嗬笑道:“五行令令出法隨,持令箭者,如首領躬親。這是綠林道人盡皆知的。可沈公子,你可知,若是一人可同時調動五行令,是什麽意思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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