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大風起 第二十一章:登樓
“梆、梆梆、梆梆梆……”遠處傳來了幾聲清脆的梆子聲,伴著守夜人打更的聲音,沈懿一行人才發覺,此刻已經月過中天,到了半夜了。
路上的行人漸漸少了。街道上雖依舊紅燈珠聯,花火通明,卻仍舊感覺得到冷清了許多。
雖說解除了宵禁,但總不能所有人都會熱熱鬧鬧的玩上個通宵。基本上過了半夜,百姓便開始關門閉戶的去歇息了。
燕雲城雖被雲台治理的極好,但卻終究做不到所謂的夜不閉戶、路不拾遺。
可能,這八個字,自古以來,隻能出現在書中罷了。
雲冠已經睡著了,趴在雲台背上,胖乎乎的小臉擠得有些變形,口水幽幽的淌在了雲台的背上。
雲台子息艱難,與沈雅成親一十三年,也僅僅有這一個不足六歲的兒子。自幼便是捧在手掌心裏嗬護備至的寶貝心肝兒。雲台在外麵慷慨激昂,威風八麵有如活閻王,但在兒子麵前,卻專橫不起來。沈懿都想象不到,素有潔癖如他,居然可以被兒子的口水沾一身也不生氣,頭發被糖畫打成綹都不以為然。
或許這就是親情吧。驀地裏,沈懿突然有些心痛。
沈安也有些困了,但卻瞪著雙大眼強打精神。沈懿看得出來,便與王致、雲台說明,教二人帶著孩子先回王府。剩下的事,他自己一人便可以處理。
二人知他本領通天,智計過人,也不推脫,便帶了兩個孩子自行回了燕王府。
沈懿漫無目的的在街道上閑逛。他們方才去了西市,卻不見西市裏有西路頭領田光。而今沒了跡象,隻得四處漫步。
夜越來越深,四周也越來越靜,沈懿兜兜轉轉,竟轉悠到了煙雨樓下。卻隻見煙雨樓依舊燈火通明,人雖少了些,但比之旁處的冷清。卻可以說得上是熱鬧非凡了。
向來元宵燈會,作為燕雲城第一高樓的煙雨樓,樓頂那層的雅間都是千金難求的。因為在頂層的雅間裏憑窗眺望,可將燕雲城萬家燈火盡收眼底,可謂是美不勝收。
沈懿早有耳聞,心想索性找尋他們不到,便不如登高望遠,看看這萬家燈火,像不像記憶深處的鋼鐵森林。
他抬腿便上了樓梯,燕雲樓一層兩丈,十四層便是二十八丈;台階一尺兩級,走五百二十級台階便可到十四樓。沈懿走的不急不慌,眼見樓梯拐角處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心裏卻隻覺得自己來對了地方。
當他走到十一樓的時候,便發現自己走不動了。
眼前一華服公子,正帶著幾個小廝及幾位妙齡女子,堵在十一樓樓梯口叫嚷,一旁的小二垂眉低首,不住的安慰著那華服公子。
“……張公子容稟,今日十一樓往上,已經被幾位大客官包下了。不興旁人登頂……先前同您講過了,您不聽,現在非要上去,小的也實在是沒有辦法……”
“放你的春秋大屁!”那公子穿著周整華麗,想不到一開口竟是口吐芬芳,“你小子可是活擰巴了?連我也不識得嘛?家父張三嶽,乃是這幽州長史!這幽州地界,本身便是我家治下,怎的,有幾個臭錢便可以封了頂樓不讓本公子上去?實話告訴你,趕緊通知你上麵的主子,快快開門放行還自罷了。如果不然,明日裏我定讓你這煙雨樓關門大吉!到時候你就等著吃狗屎去吧……”
言辭粗鄙,不忍猝聽,沈懿有些懷念一個“我爸是李剛”的傳說。
張公子口水四濺,噴在了店小二的臉上,又複轉頭噴向那守在樓梯口的彪形大漢,罵道:“瞎了眼的狗才,我也敢攔。信不信明日裏便讓你吃官司!現在趕緊給小爺讓開,否則惹得小爺性起,先揍的你滿地找牙!”
他說著話,兩隻幹柴一樣的胳膊,在那彪形大漢的麵前不住的揮舞著。
沈懿突然明白了,世界上為什麽會有“噴子”這個詞語。想不到竟然是如此的生動形象。
那大漢的沉默不語,與張公子的狂悖放肆,構成了鮮明的對比。沈懿腦海中突然想起了一個笑話:
一隻螞蟻在路上看見一頭大象,螞蟻鑽進土裏,隻有一隻腿露在外麵。
小兔子看見不解的問:“為什麽把腿露在外麵?”
螞蟻說:“噓!別出聲,老子絆他一跤!”
想到這裏,沈懿不禁嗬嗬一笑,搖了搖頭便想繼續看戲。
誰料笑聲傳到了那張公子的耳朵中。那大漢被他罵了半天,卻好似是對牛彈琴一般無動於衷,他心底難免覺得在幾個美人麵前丟了麵子,心裏窩火之餘,又聽見了沈懿的笑聲,當下怒不可遏,罵道:“小東西,你算是個什麽東西?也敢來笑話我!”
說著話,拳頭便高高揚起,往沈懿麵門打去。
沈懿雖高大,卻不是魁梧有力的樣子。張公子諒他沒多少本事,便不由分說掄拳便打。沈懿眉頭微皺,心想這紈絝如此凶蠻霸道,平日裏隻怕沒少欺男霸女。心頭便也帶了三分火氣。
眼見張公子拳頭已經到了跟前,沈懿微微墊步後撤,將這一拳躲過,而後左手的倏然探出,一把攥住了張公子的手腕,閃身便將張公子甩了出去。
張公子隻覺得手腕一麻,緊接著身子便像是裝了彈簧一樣的飛了出去,心中隻覺得大事不妙,可還不等他做出什麽反應,他便重重的摔在了十樓與十一樓之間的樓梯拐角處。然後身子收不住勢,撞在了牆上,又咕嚕嚕的往樓下滾去。當真是慘叫聲中跌作滾地葫蘆,摔了個此起彼伏。
等他停下來的時候,他已經仰麵躺在了煙雨樓的十樓地板上。鼻血四濺之餘,身上更是無處不痛。他的右拳腕被沈懿重重的捏了一下寸關尺,此時整個右臂都是麻木不堪,掙紮著想要爬起來,但卻隻能是在地上不停的蠕動……
店小二驚呆了,張公子原來身邊的幾個妙齡女子也驚呆了,張公子的小廝們更是驚呆了。唯有守在樓梯口的魁梧漢子,雙眼看著沈懿,眼神中多了一絲凜然。
須知,沈懿這一退一抓一甩,雖看似輕描淡寫,但卻一招一式都是拿捏的分毫不粗,哪怕是任意一個動作慢了半分或者快了半分,都無法如現在這般灑脫自如,渾如天成。
店小二知道沈懿乃是燕王爺的妻弟,可那些小廝們卻不知曉,眼見自家主子被眼前的年輕人摔將出去,在樓下疼得一聲緊似一聲的叫喚,哪裏還按耐得住,當即七嘴八舌的“你完蛋了”“你丫別走”“你死定了”威脅語氣接二連三的爆了出來。
沈懿也不客氣,雙手一擺,如同是兩隻白鶴一般上下翻飛,彈指間,便將那四個隨從,擲到樓下與他們的主子做伴去。至於那幾位妙齡女子,早在沈懿與諸人動手之前,便驚呼連
連的跑掉了。
沈懿微微撣了撣衣服,似乎沒有發生過什麽事一般,轉身看著守在樓梯口的那名大漢,開口問道:“這位兄台,這上麵的四層,果真上不去嗎?”
那大漢甕聲甕氣的答道:“公子見諒。這也是我家主人吩咐的。今日我家主人包下了這燕雲樓的頂四層,不是我家主人邀請的客人,是不能登樓的。”
沈懿點了點頭,道:“原是如此,卻不知,這幾樣東西,算不算的是我被邀請的憑信?”
他說話間,便從腰間將今夜從鐵鉉、戚承業及駱生明處得來的雞血、翠玉及玄鐵三令取了出來,四指夾了三枚令箭,擺在那大漢的麵前。
大漢臉色如常,似乎早就知道了,隻是後退了半步,拱手道:“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原來是沈先生到了。我家主人吩咐過了,沈先生若是到了,便直接去十四樓,他已經在十四樓靜候多時了。”
沈懿將三枚令箭在手中一拍:“前麵帶路。”
他自從進了這煙雨樓來,便四處留意。那守在樓梯各處之人,身形剽悍,精神幹練,必定不是煙雨樓的人手。至於在這燕雲城裏,能調動這般多人手的,眼下便隻有可能是五路綠林道的人。而等他聽說有人將這頂四層包下之時,便印證了自己的想法。
而也是這一瞬間,沈懿才明白,為何他所會過的鐵鉉、戚承業、駱生明要給他這三枚令箭了。
現在他在十一樓,一枚令箭便相當於是一層樓的入場券。至於他找尋不到的西路頭領田光,想來此刻正與中路頭領陸言在十四樓等著自己吧。
沈懿跟在那守關大漢的身後慢慢走著,心中不住的盤算。
五路綠林道裏,鐵鉉是個文武雙全的人物,戚承業與駱生明則是武夫。陸言年齡稍長,近些年來,已經漸漸不再江湖上露麵走動,但是誰也知道,那是個不動如山,動如雷震的人物。至於田光,卻少有關於他的事跡。隻曾聽聞,此人雖講道義,但心狠手黑,且智計百出,乃是個極不好惹的人物。
算起來,今日裏這個盤道一般的對付我,定然是這田光的手筆了。
至於自己,若是在前三人任一人手中沒有討到好處,那他手裏的令箭,便要被一齊討回去了。至於這登樓做客,更是無稽之談了。
隻是,自己這三枚令箭,能通這十一、十二、十三層的樓,卻不知要上十四樓,還有什麽在等著自己。陸言與田光,究竟最後設下了怎樣的難關。
他思量不停,腳步也不停,不一會,便徑直走上了十四樓。
果然,與他所料一般無二。十四樓的樓梯口,一張小幾橫在當場做了攔路虎。一位紫袍中年人跪坐在小幾之後,正專心致誌的研磨著一方上好的錢塘墨。
沈懿看著那一方錢塘墨,緩緩說道:“早就聽聞錢塘墨如犀如玉,豐肌膩理,有一兩墨一兩金的稱謂。隻是囊中羞澀,從未買過也從未見過,今日見了,當真是名不虛傳。”
他說著話,眼睛卻向紫袍人身後看去,續道:“想來這錢塘墨,當是鐵莊主帶來的吧。隻是不知,咱們今夜何來的雅興,是要在這裏舞文弄墨不成?”
紫袍人站著一位三十餘歲的白衣文士,猿臂狼腰,白淨麵皮,長眉星目,頜下一部短髯,正是晚間曾在城內擺下箭道的鐵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