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大風起 第二十章:伏虎
雲台徑直走到了那尊石獅麵前,伸手在那石獅腦袋上一搭,腦袋微揚,雙目直直盯著駱生明道:“你這邊是怎麽下注的?”
“一兩銀子下注……”駱生明眼中光芒大勝,“若是能將這石獅舉過頭頂,即送紋銀五十兩。若能舉著石獅,走到北市市門,再複走回來,便以黃金十兩相贈與壯士。”
“一賠五百的賭注……”雲台嗬嗬一笑,“你這漢子倒是粗豪。”
駱生明哈哈笑道:“若舉得起,便舉。若舉不起來,我勸你還是早些下去。萬一舉到一半氣力不濟,隻怕要交代了小命呢。”
他言辭犀利,渾似不屑偽裝。兩隻眼直勾勾的盯著雲台,盡是挑釁的意味。
雲台拍了拍手,道:“便依你。沈三,拿銀子上來!”
他說著話,手便往後一招。隻是雙目淩厲,依舊盯著駱生明。一抹殺氣,已經從他身上騰的冒了出來。
雲台征戰殺伐無數,身上的殺氣相比駱生明這種綠林首領,依舊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駱生明眉頭一皺,似乎不再敢托大,橫抱的臂膀鬆開,也與雲台一樣的,將手摁在了石獅腦袋上。
就好像,還不曾舉獅子,兩個人便已經在目光中較上了勁。
沈懿從懷中取出了一枚十兩重的大銀,“噗”的一聲丟到了蜷縮在地上的小廝身邊,笑道:“看來,咱們哥幾個今夜是撞了財神爺了。”
小廝將那十兩的銀子捏在手裏,看著沈懿疑惑不解,忙開口道:“下注隻要一兩……”
“多的你留著,到時候給你家主子買點跌打藥酒……”王致開口說道。駱生明言辭激烈,渾不似先前的鐵鉉與戚承業,王致心頭也有不喜。
說話間,沈懿也輕輕鬆鬆走到場內。雲台還兀自與駱生明對視著。隻不過,兩邊氣勢均是不弱,目光之外,兩人的身子也開始漸漸發力了。
石獅在二人掌下,開始以肉眼可見的幅度內晃動。適才它被駱生明摜到地上,底座沒入了土中,但也不過是砸進去了兩三寸。可就這麽一會的功夫,竟然被這二人又複按入土中寸許。
沈懿走近二人身邊,嗬嗬一笑,道:“不是說要舉獅子的麽?怎麽開始掘坑了?”說著話,他的右手在雲台肩膀上一搭,左手卻也按上了石獅腦袋。
駱生明倏然一驚。他與雲台針鋒相對,兩下裏都是蓄力相較。這種局麵,就好像是兩團爆烈的氣團,隔著一層油紙互相擠壓。一旦有一方稍微勢弱,登時便會撕破油紙,為對方所吞並。
這種勢均力敵的場景之下,二人又都是當之無愧的高手高高手,尋常人等若在此刻出現在他們身邊三尺之內,便登時會扛不住這二人角力時產生的威壓,更不用說這般閑庭信步的走到二人身邊了。
可這種幾乎不可能的事,沈懿卻輕描淡寫的做到了。
駱生明隻覺得二人的氣場中,竟平白的多出來一團和氣。這團和氣如同是不滯於物,又隨意化形,簡簡單單的便摻和到了二人中間。
雲台知他走近,又見他手掌已經搭上石獅,氣勢為之一鬆,雙手抬起,緩緩往後退了兩步。開口對駱生明說道:“漢子,角力我不喜歡,這種事,還是讓年輕人來罷。你我過會兒再比別的。”
駱生明麵色凝重,他知道麵前這人就是月前鬧了太行山的沈懿,也是將五路綠林道打臉打的啪啪響的終南先生之徒,再不敢掉以輕心。此時此刻他已經盡數
將自己的氣勢爆發了出來,對著雲台下的戰書,隻是略低了低頭,卻不鬆懈絲毫。
可是沈懿就是這般輕而易舉的將一隻手摁在了石獅上,臉上掛著那番玩世不恭的神情,竟看不出一點壓力。
似乎駱生明所有的威壓,到了他麵前,便如同飛雪投火,消之無形了。駱生明的鬢角冷汗劃過,暗想道:“這……怎麽可能……他就這麽輕鬆的扛住了我的威壓?”
“我說駱莊主……”沈懿又開口說話了,“咱們不是角力比舉獅子麽?怎麽變成比賽按獅子了?”
“什麽?”駱生明一驚不小,他如今全神貫注的調用自己的氣勢,想著去壓到對方,想不到竟被他輕而易舉的便化解了。更讓他想不到的是,這種情況下,他居然還可以說話!
駱生明有些難過,難過的有些想吐血。
“罷了。”沈懿微微一笑,右手微微一揮,捉住了駱生明的手腕,然後便往自己懷中一帶。
駱生明隻覺的突然之間,自己全身的力氣竟沒了去向,雙手再也按不住石獅。他全身的氣勢,之前全灌注在石獅上麵,而今兩隻手脫離了石獅,便如同大力士蓄勢待發的一拳,打在了空氣中。
這種得不到任何應力的感覺是如此難過,讓他頓時一口血噴在了石獅上麵。
沈懿抓住了駱生明的手腕,往自己懷中一帶,便將駱生明扯了過來。駱生明如受重擊,腦海茫然之際,整個人便趴在了石獅上麵。
沈懿神色微沉,雙手下探,一隻手抓住了石獅的嘴巴,另一隻手抓住了石獅的前腿,鼻息中重重的噴出一口濁氣,“呼”的一聲,便將這一千一百餘斤的石獅子,連帶著駱生明一起舉過了頭頂。
眾人隻覺得眼前一花。那石獅子便帶著駱生明被沈懿舉過頭頂。要知道這離沈懿說出“罷了”那兩個字,僅僅過了一個彈指的光陰。
驚詫的神情浮現在場上諸人的臉上,即便是對沈懿知根知底的雲台、王致,也想不到沈懿對付這千餘斤的大物件,竟可以做到這般隨意。雲台自忖自己勇力鮮有敵手,但是他以槍術成名,而非氣力。這千餘斤的石獅子,雖不見的就搬不動,但終究是頗大的難題。至於能像沈懿這般輕描淡寫,那自是萬萬不能。
至於王致,他是個醫者,不懂武學。隻是從一個醫者的角度,覺得這已經超過了人體的極限,太過匪夷所思了。畢竟相比於駱生明那巨大的塊頭,沈懿就顯得有些小胳膊小腿了。駱生明能舉起石獅,固然可以說神力,但終究可以理解。至於沈懿,王致有些想把他切開看看,就像沈懿曾經說過的名詞“解剖”一樣,解剖解剖他的身體究竟是怎麽構造出來的。
沈懿將石獅舉過頭頂,雙腿也跟著轉了兩圈,卻並未像駱生明所說的那樣,舉著石獅走到市門再走回來。他緩緩踱步,慢慢的向石獅原來的位置,輕輕巧巧的將石獅放了下來。
駱生明直到身在空中,這才慢慢清醒了過來。他雖是個莽夫不知輕重,卻也知道這千餘斤的東西舉過頭頂的難度,更知道此刻自己若是稍微一動,難免便會破了當下沈懿所掌握的平衡。
這千斤的重物若是一個不穩,砸將下來,便是鐵人也要骨斷筋折。他是綠林中人,卻不是殺人越貨的悍匪,更知如果他此刻動了,不慎砸死了沈懿,便會引來雲台那裏無窮無盡的滔天怒火。是以竟是屏氣凝神一動不動,任由沈懿如爺爺抱孫子舉高高一般的,緩緩放回遠處。
直到沈懿輕輕將石獅放定,駱生明才知道,自己與沈懿究竟差了多少。石獅本重一千一百餘斤,他可以猛然舉起,卻萬不能再輕輕巧巧的放落。一張一弛之間,其實難度有這天壤之別。更何況,那石獅之上,還有自己這將近三百斤重的身子!
他自從出道以來,便依仗身長力大,闖下偌大名號。就連坐騎,都是與常人不同的金睛駱駝。縱橫北地十餘年,幾乎無往不利,即便如雲台、趙爽,他也不曾有半分懼意,可現如今,他卻對眼前這個年僅二十一歲的年輕人產生了畏懼之心。
長吸一口氣,駱生明從石獅旁站起,正步走到沈懿身前,一揖到地,道:“駱生明有眼不識泰山,隻顧北路的麵子,在這燕雲城裏惹事生非,衝撞了沈先生。隻盼沈先生胸襟海量,能繞過我這個莽夫……”
沈懿拍了拍手,臉上潮紅漸退。他這身體雖然強悍無比,但千餘斤的重物,當真不是說著玩的。他看著身前的高大漢子,清聲道:“我若不饒你,你待如何?”
“這……”駱生明一臉疑惑,這個沈懿怎麽看起來不按套路出牌?
“我不是此間地主,”沈懿續道,“你若告饒,還是去找你衝撞的正主吧。”他說著話,緩緩側身,將雲台讓了出來。
駱生明冷汗大冒。雲台殺伐果斷,一度打得北蠻不敢南下北固口外三百裏,自然是極度不好惹的。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值得硬著頭皮捱到雲台麵前,再複一揖到地,說道:“還請燕王爺海涵,饒了我這個莽夫。”
此間尊卑製度並不太甚。即便是皇帝出行,路人也隻需插手作揖即可。因此駱生明對雲台作揖,也不算失禮。
雲台不動聲色的說道:“我幽州的王爺,可管不住你冀州的莊主。罷了,將這地麵修平,你且去吧。”
駱生明如蒙大赦,忙不迭的拜倒黃塵,畢恭畢敬的向雲台叩了個頭,歡天喜地的去平整地麵去了。
這個莽漢,倒是有幾分天真爛漫,也怪不得會被那太行八陘的眾匪當槍使。
駱生明平整著地麵,雲台也悄悄走了過去,蹲在他身邊,輕聲說道:“還有一件事,我要同你商議,不知你應不應允。”
駱生明微微抬頭看他,臉上再現疑惑之情。雲台輕聲道:“我要你北路所屬,日後聽我節度。將來若有一日北蠻寇邊,我希望在戰場上看到你北路綠林的兒郎。”
駱生明倏然一驚,他萬萬不曾想到,雲台竟放下了對綠林的成見,對他相商的,竟是如此軍國大事。
所謂唇亡齒寒,幽州直麵北蠻,可冀州便隻在幽州南邊,若幽州禍亂,冀州如何便能幸免了?幽州雖在雲台手下是鐵桶一塊,但綠林規劃,終究也是他北路所屬。而如今雲台言外之意,竟似是放開了關口,容許他在幽州發展綠林的勢力了!
駱生明不期今夜惹事生非之餘,竟能遇到這種好事,當下便將一個大腦袋點的如同磕頭蟲一般,朗聲道:“燕王放心,今後若有戰事,盡管一道令箭傳下,我駱生明願為馬前卒,八千北路弟子供您驅馳!”
雲台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修平地麵,便去吧。”說著話,便轉身帶著沈懿要走。
駱生明忽然想起來了什麽,連忙喊道:“沈先生,玄鐵令還不曾給你!”
沈懿卻是頭也不回地擺了擺手,道:“早就拿到了。”
卻隻見他手掌之中,握著一隻黑沉沉的令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