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鬧太平 第三十章:試探
趙爽將沈懿的神情盡數看在眼中,暗中感歎這沈懿當真是年少自負好勝,臉上卻笑著說道:“不妨事,左右一場棋局罷了,能做什麽文章?即便是敗了,也是知恥方能後勇,沈兄弟若是想要沙場上分名號,太注重成敗,可不是一件好事。”
他聽沈懿口中依舊是“越王殿下”說的來去自如,思緒一轉,道:“你若喜歡,也大可不必叫我什麽‘越王殿下’,我較你癡長幾歲,便喊一聲趙兄,卻也當得。”
沈懿抬眼看了看他,四目相對,卻見對方一片坦誠,遂搖了搖頭,道:“我料得越王殿下一定會來,甚至料得越王殿下會同我手談,卻沒有料到越王殿下竟會對我這一介草民兄弟相稱……”
趙爽笑道:“功名不過是個功名,拿掉越王的榮耀,將軍的頭銜,趙爽也不過是個趙爽罷了。兄弟耐得了俗人的喧囂,卻參不透這名利後的真諦麽?”
沈懿微微挑了挑眉毛,手上剛剛撚起的“炮”子吧嗒一聲又落在棋盤上,笑道:“越王殿下已經貴為越王,自然可以輕鬆的說出,什麽‘功名都是浮雲’的話,沈懿可不成,沒站到這等高位,這種話說出來,不是真性情,倒是假正經……”
他著實沒有料到,他以為趙爽是個霽月清風的坦蕩之人,想不到這時,竟說出這般話來。他若隻是這周國的清閑王公,也便罷了,可他卻是一手掌控了三年多之前商國滅國之戰的元凶巨惡,如今卻說自己參透了功名背後的真諦。
這可真是,好生不要臉。
沈懿心頭氣憤,但是卻深知自己此行前來,絕對不是與趙爽爭論當初商國滅國慘禍的。當下將話鋒一轉,順著自己已經有些憤怒的氣憤,黑白分明的眼睛盯在趙爽身上,冷冷的說道:“再者說,我父親沈緒,當初便是死在越王殿下的箭下。”
他說著話,一隻手伸入懷中,刹那間便摸出了三隻箭頭,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
趙爽垂眸一掃,隻見那三枚箭頭竟被沈懿一掌拍入了桌麵之內,心下暗歎一句沈懿功夫之高,麵上卻是不為所動,輕描淡寫的說道:“沈兄弟既然已經歸了青州沈氏宗祠,便不再是濟陽沈氏分支的一員,又何必將事情耿耿於懷?殺父之仇的確不共戴天,不過兩軍交鋒,為國捐軀,豈能以江湖凶殺而論?”
沈懿蹭的一聲站了起來,道:“兩國交鋒自然不能以江湖凶殺而論……但……逝去親人的痛苦卻是一樣的。
看著自己的父親屍橫亂軍之中,這般苦痛你可知道?”
趙爽抬起頭來,兩隻眼睛如古井無波,隻是盯著沈懿的麵孔,依舊是風清雲淡般的說道:“前朝定興六年,商國西進,我父親湯國侯趙忝死於左武衛亂軍之中。那年我不過八歲,而當時左武衛的統帥,便已經是沈緒沈將軍了吧。”
沈懿愣了一愣,他實在不知道,沈緒與趙爽的父親,居然也有殺身之仇……一腔怒火竟好似是被瓢潑大雨給熄滅了一般,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
趙爽指節扣了扣桌子,道:“往事如煙,冤仇恨事也該停一停了。我雖恨沈將軍,卻也是光明正大的用兵殺之。你若是想要殺我,也可以盡管來報仇。”
“不過……”他還是轉折了一聲,“我覺得,以你的性子,想要殺我,也是要光明正大的打敗我吧。”
沈懿深深吸了口氣,袖子在桌麵上一撫,不動聲色的將那三支箭頭收了起來。看著棋盤,對趙爽說道:“殿下先請吧。”
趙爽微微一笑,道:“也不著急,隔壁兩位卻不知是哪裏來的好漢,功夫竟是高的嚇人。若不是方才沈兄弟暴起,引得你們亂了內息,我都險些聽不到隔牆有耳。既然來了,何必再藏著掖著的?出來一見何妨?”
“咯吱……”門軸推動,戚承業與田光二人,一前一後步入了沈懿的客房。趙爽那古井不波的臉上,終究有一絲震驚的表情閃過。
沈懿盯著趙爽那張白玉般的臉,心中也終究是鬆了一口氣。
趙爽掩飾的極好。震驚之情略一浮現,便即開口笑道:“不期竟在這太平城中,見到了戚莊主與田莊主。您二人一東一西,能湊到一起站在趙某麵前,倒真是難得的很。”說著話,還不忘給自己倒了杯茶。
他的手一點兒也沒有顫抖,茶水滿到八分即止。當真好似是已然意料之中一樣。
可即便再如何掩飾,他那一絲神情,還是被沈懿捕捉到了。
看起來,他也不是真正的神機妙算。以自己有心算無心,即便是趙爽手眼通天,也是有監察不到的地方。
這無疑是一個好消息。
沈懿自從趙爽進驛館,便始終蹦著一根弦。
他雖然從兩人彼此往來的兵法問對之中,已經將趙爽的行事風格摸了個七七八八,但是這裏畢竟是京城,畢竟是他趙爽的地盤,趙爽的背後,究竟有多少實力,他不清楚,也
猜不透,那畢竟是他不曾觸碰到的層麵。
綠林中人雖說可以滲透到天下的任意一個角落,但是和能發動滅國之戰的商國高層精銳相比,終究難以在明麵上相抗。至於草蛇灰線,查案尋蹤,更是差之千裏。若非如此,綠林道也不會想請自己,或者說,請自己背後的終南先生做話事人。
沈懿的內心清楚的很。如果不是自己的身後有終南先生兜底,即便他武功再高,智謀再廣,人精一般的綠林首領,也不可能這般輕易的相信自己這樣一個二十歲初出茅廬的年輕人。
他如今身在京城,就好像是被趙爽握在掌中。不由得他步步謹慎,事事小心。今日趙爽突然來驛館造訪,沈懿的心中第一個想法,便是趙爽知道了什麽,深思之下,才決定賭一賭。
他在賭自己所有的事都做的絕妙不留破綻,也賭趙爽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十一月底他大鬧了太行山,綠林中人非但不與他尋仇,反倒成了他如今最大的助力。
這一步棋太險,也太絕。若不是田光心憂他那身在天牢的長子,沈懿甚至都不敢讓他與自己一道來京城。
畢竟這五路綠林道裏,駱生明身材過於高大,難免不會引人懷疑,鐵鉉雖騎射功夫驚人,但若是亂軍裹挾,便太難發揮太大作用。敢說能與自己聯手,能在這京都城裏有一二自保之力的,唯獨一個戚承業罷了。
自從趙爽入室,沈懿便開始了自己的試探:用象棋試探他是不是一個穿越眾,用仇恨試探他是不是有備而來。
至於他那浮躁的舉動,誇張的聲音,不過他外現的保護層罷了。而戚承業與田光突然加重的呼吸,也是早就安排好了的。
能夠在燕雲樓中,就謀劃好了如今這一切。沈懿怎麽會連這種細枝末節的地方都算不到?須知“千裏之堤,潰於蟻穴;百尺之屋,毀於隙煙”,沈懿對於細節的把握,堪稱恐怖。
戚承業大剌剌的坐在了屋中另一張椅子上,不陰不陽的笑道:“聽說這大商國的校事府中,有畫工四百餘人,專畫不曾落網的悍匪巨惡,用以張榜海捕。越王殿下,不知我的圖像,校事府中可曾留有?”
趙爽微微舉杯,似乎頗有深意的看了看沈懿,道:“天下諸多元凶巨惡,隻有殺不盡的,沒有畫不盡的。戚莊主威震青徐,自然是有的。”
“敢問越王,我與你們官府造冊的畫像,有幾分相似?”戚承業哈哈大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