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鬧太平 第三十五章:夜路
沈懿道:“說來慚愧,我那一招乃是極為凶險的殺招。憑借的便是他對我不熟才敢施展。若是做不到那一擊必中,你再想想,今日我會如何?”
戚承業心中思量,若是沈懿當時身子後仰多半寸,那便不能鎖住趙爽的拳頭,更不能一擊拗斷趙爽的手腕;若是身子多往前傾半寸,那趙爽的雷霆一擊,自然便盡數轟在了沈懿的左胸上。
左胸乃是心脈所在,趙爽的一拳,無疑能直接將沈懿的心脈打斷。如此看來,當真是拚命之法。
沈懿悠悠歎道:“隻是可惜,這一殺招,這輩子對上趙爽,也隻能用這一次。其實我與他相較,若要分出勝負,穩紮穩打,至少也要千招之外才能擊敗與他。可當時情形緊急,無可奈何,也隻能如此了。”
戚承業若有所思道:“小懿,其實,當時你若不腳下留情,或者說,換足為膝,在他胸腹之間來上一記重擊,想來,趙爽即便不死,也隻能剩下半條命了。”
“然後呢?”沈懿盯著他的眼神突然變得冷峻了起來,道:“我們此行來京城,不是來殺人的。若是殺人,我們何必等到現在?五哥,你告訴我,我適才若是殺了趙爽,那田衡怎麽辦?綠林與朝廷之間的死結怎麽辦?”
“今日的京城九門,查察的比往日裏嚴格了不止數倍。趙爽本來就是準備萬全的,他在來驛館之前,便吩咐了人暗自調動重軍。隻要事情超出他的控製,大軍就會傾巢而出。你我即便渾身是鐵,又能打幾根釘?”
“孫四爺已經被趙爽帶走了。校事府的手段可謂狠辣之極,孫四爺若是不招,隻怕也熬不過三個對時。到時候綠林的事交代出去,你覺得,周堅能怎麽做?死一個親王,而且是於這周國來說,是擎天玉柱一般的親王,你有沒有想過周堅會如何報複綠林道?”
“我就在金庭驛館的門外,看見孫四爺被帶走時,悄悄的給他做了暗號,指示他一切坦白,保全性命。他雖是咱們綠林中人,但是保險起見,我從未將計劃透露給他一絲一毫。我們要做的,不會因為他交代的多少就受到影響。”
“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如何想到辦法,重新與趙爽談判,好換出田衡,換出孫四爺,換得趙爽不再對綠林道趕盡殺絕。這樁樁件件,都似乎是不可能的事,五哥,你要知道,咱們此行來京城,是背負著什麽!千萬,千萬不要再衝動了……”
一席話,聽得戚承業滿臉通紅。此下隻有他們二人,沈懿已經給他留足了臉麵。
待田光將一
應所需購買回來時,已經薄暮將至了。
沈懿不敢鬆懈,連忙趁著尚未灰暗下來的天色,對著銅鏡開始了自己的梳妝之旅。
戚承業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這梳妝打扮,描鼻畫腮的,還是他認識的那個沈懿嗎?
沈懿心中暗歎,當年幫女友化妝學會的東西,終究還是派上用場了。
沈懿今年二十一歲,雖是成人,但終究是青春年少,臉上皮脂豐盈,尚有些未曾褪盡的肉感。趙爽比他大了四歲,骨相更為明顯。所以沈懿便在兩頰與鼻翼多打了陰影,將額角也遮了遮,最後又將鬢角相對細碎一些的雜發,用匕首輕輕刮掉了。
最後再配上那件月白色的錦袍,田、戚二人眼中,宛如趙爽孿生兄弟一般的沈懿便出現了。
沈懿窺鏡自視,歎道:“終究是差了些……”這文房店裏買的色粉,乃是兌水後畫畫用的,與後世的粉底粉撲終究不同,能畫成現在這個模樣,沈懿已經覺得自己超常發揮了。
田光笑道:“這已經是極好了。在我與承業看來,決然分不出來。”
沈懿微微頷首,道:“希望月色昏黑,他們眼力沒有那麽好吧。”
此時天色已經黑了起來。原處傳來了武侯的叫喊聲。太平城內挑起了盞盞燈籠,諸商家們卻上了門板,不再做生意了。
沈懿揉了揉自己的肚子,笑道:“今日隻早上吃了朝食,肚中空空有些饑荒了,兩位哥哥,咱們二人一起出去找點吃食吧。”
田光笑道:“深夜宵禁,卻禁不住越王殿下,小懿,你打的好算盤哦。”
戚承業卻有些擔心的問道:“我有些怕。咱們三人靠趙爽的麵皮固然是可以招搖過市的,但是若是老天爺不給麵子,教我們撞上了趙爽,可如何是好?”
沈懿道:“盡管放心,趙爽傷了手腕,這幾日,他隻會深居淺出將養身體。即便是有心查辦我們,也會是躲在幕後默默操盤。等閑不會出來的。他現在想的,就是讓我們自己跳出來,或者,過幾日,逼我們跳出來。”
戚承業道:“如今可以打尖的店家也基本上都關門了,不知道去哪裏才能弄到吃的。”
沈懿道:“夜深人靜,正好吃大戶。京城裏這麽多好去處,還怕餓死麽?就算被發現了也沒事,當然,還是不要被發現的好,咱們要做的事,能少拖累一個人,就少拖累一個人……”
三人將小巷裏的灰土與藥水之類的“犯罪工具”盡數處理幹淨之後,便緩緩走出小巷。沈懿
憑著記憶,不疾不徐的在偌大的太平城中繞起圈子來。
此時天已然黑透了,沈懿走在最前麵,田、戚二人緊隨其後,看上去倒真是越王趙爽隨身帶了兩名隨從,在街上閑逛一般。
巡夜的武侯是認識趙爽的,對於趙爽白龍魚服的上街,他們雖不明白,卻也不敢發問。今日城中鬧反賊,聽說連越王都受了傷,現在眼見越王來的急,冷峻的臉色似乎陰沉的似乎能滴水一樣,四個武侯哪裏敢上前捋虎須?便連忙閃開了正路,彎腰拱手,目送越王從自己身旁走過。
待到沈懿一行人走遠,那幾個武侯才互相搖頭道:“今日這是怎麽了,怎麽連越王府身邊的‘哼哈二將’都換了人?”
“許是宮裏出來的供奉,來助王爺一臂之力吧。聽說那幾個賊子猖獗之極,咱們兄弟若是撞上了,可千萬不要與他們硬碰硬!”
“呸,軟了吧幾的你硬個屁!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咱們不碰見不就行了!”
月如娥眉,在西方天空悄悄閃現又悄悄隱退。大地終究陷入了夜的沉默。
靜謐的後院裏掌著幾盞明燈,在燈光照不到的角落裏,蟲兒的聲音高低起伏,“吱吱”的聲音似乎是操持著繅車的織婦。
少女坐在院中的秋千上,天氣乍暖還寒,她冬裝未換,隻是坐在秋千上慢慢的晃著。她的腿上著一隻小小的燈籠,那隻燈籠隻有巴掌大小,呈八角形,看起來並不怎麽特別,甚至有些小的可憐。
但若是仔細看去,便能發現那燈籠的特別之處。那燈籠裏麵,竟然還有一層更小的內膽。四四方方的,每一麵又都畫了一副水墨,而這層小小的內膽,更是在燈火搖曳中,吱吱呀呀的旋轉著。
水墨畫似乎是因為篇幅太小的原因,用筆極簡,隻能略略看得出是梅蘭竹菊四君子,而每一幅畫的留白之處,又都寫了一句詩,連起來正是:
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放蕩思天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太平花。
搖曳的燈火映著少女的嬌顏,依稀見她眉眼如畫,妙目流連,隻是那張吹彈可破的精致麵孔上,卻隱隱透著兩抹羞紅。
她隻是癡癡的望著那隻在緩緩旋轉的燈籠,口中喃喃自語道:“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太平花。如今春天也到了,你的馬兒那麽快,為何還不來看我?”
她的左手握著一隻漆黑的匕首,右手手指,不住的摩拭著匕首柄上刻著的“沈懿”二字。眼中盡是無限深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