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祭奠與新生命
雖然直屬機關里給歸隊授勛的人都安排了機關的招待所,但是大家都無一例外地選擇了回營房裡住,畢竟第二天授勛儀式一結束,大家又要各自返回各自的部隊,什麼時候才能再見面,誰心裡也沒有數,而且畢竟是生死交情,一見面總有著說不完的話而這一天晚上,負責查鋪的軍官也格外的寬容,對於熄燈了還在繼續說話聊天的士兵並不斥責,只是在窗外拿著手電筒晃晃了事
第二天一大早吃過了早飯,大家都換上了最新的軍裝,精神抖擻的集合到了大操場上午九點整,授勛儀式正式開始,先是迎出軍旗,然後是領導講話,最後是授勛儀式首先接受授勛的是集體單位,然後按順序,排在第一的是犧牲官兵的授勛,由他們的家屬代領,然後是受傷的,這個一般都是本人親自領取,還有幾個實在起不了床的,由部隊長官代領,最後才是健全的官兵授勛,這裡面又分一二三等按著順序來所有的勳章都授完后,又是領導講話,犧牲官兵的家屬代表講話,受傷官兵代表講話,立功官兵代表講話儀式很隆重,直到中午兩點多才結束操場上所有的官兵都跟棍子似的直挺挺地站了整整五六個小時,因為被現場熱烈的氣氛所感染,近千號人,居然沒有一個倒下的
授勛儀式結束后,又是各部會餐,菜比昨天還豐富,但是因為今天都穿著新軍裝陪著軍功章,所以為了避免失態,酒就沒昨天多了飯後又有記者參訪,機關的宣傳幹事也拿著照相機給大家照相,這一折騰就下午四五點了
白天太熱鬧了,晚上想清靜清靜,於是吳放歌選擇了今晚住招待所由於也有的戰友已經返回各自部隊了,所以今晚不在營房睡也不會被人說成是不仗義不過到了招待所也難得清靜,因為招待所還住了很多犧牲官兵的家屬,哭哭啼啼的甚是可憐到了晚上11點左右,吳放歌偶然發現有幾個犧牲官兵的家屬拿著紙錢蠟燭下樓,才想起為了方便犧牲官兵家屬祭奠,軍營里在一片空地上專門安排了祭奠場所,並派了四名戰士晝夜值班,主要是為了預防火災
吳放歌見這麼晚了還有人出去祭奠,心裡一動,也下了樓,遠遠地看到軍人服務社還亮著燈,也在出售祭奠的物品,便也去買了幾樣祭品,隨著三三兩兩的人流,朝著祭奠場走去
祭奠場里煙火繚繞,還伴隨著時斷時續的哭泣聲,在這種大環境下即使是鐵石心腸的人也難免眼圈發熱吳放歌正想找個人少的角落,卻發現有個地方已經被人佔了,那人身材高大,從背影看不就是胖鵝嘛?
吳放歌走了過去,到了胖鵝身旁才輕聲地說:「營長,又碰到你」
胖鵝一扭頭,見是吳放歌,便笑道:「怎麼每次都被你抓住」說著,下意識地揉揉眼睛,然後又多餘地解釋說:「煙太大了」
吳放歌也揉揉眼睛說:「嗯,我這兒煙也不少」
胖鵝給逗樂了,照著他的後腦勺就是一下,罵道:「你這個滑頭!」
吳放歌笑了幾聲,然後收住了,緩緩的蹲了下來,攤開祭品,借著一堆快要燃盡的紙錢說:「兄弟,借個火兒」然後把那些祭品分成小堆兒,分別點著了
胖鵝站在他身後輕聲說:「你就這麼燒?不說點什麼?」
吳放歌回答說:「要說」
胖鵝說:「前幾天有人跟我推薦你,說你又能說,又能寫,應該派你作為授勛戰士講話,我覺得這麼著是讓你受罪,所以就沒同意,事先替你做主了,你沒意見」
吳放歌嘆道:「當然沒有,不然我要是上去了,說的也不過是那些話,都是宣傳處的幹事們弄出來的八股文,說了反倒心裡添堵」
胖鵝說:「是啊,這也就是跟你說說,換別的場合別的人我可不敢說你呀,在政治上就是顯的比同齡的小夥子們成熟其實我早就有意見了,你看看這些犧牲的小夥子們,大多十八九歲二十郎當,有的連女孩的手都還沒捏過呢,就這麼去了受個勛還顯得感謝這個,感謝那個,其實有啥感謝的啊,命都搭進去了,要說感謝,也該這個國家感謝他們才是」
吳放歌說:「這個就別說了,就算再過二十年,你要是獲得了成績,也得先說感謝感謝國家,不然就得挨批其實無論死的活的,都還是幸運的,只是那些殘的……現在不過才十幾二十歲,這以後的漫漫人生,可怎麼過啊」
胖鵝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是啊,別說了要麼你說點別的,就當為這些兄弟們講一講,雖說這些話是應該今天授勛的時候講的,但是現在說說也是可以的」
「那我就說說?」吳放歌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軍裝,清了清嗓子,先敬了一個禮,然後才說:「各位兄弟,各位戰友……」他停頓了幾秒鐘,思索著,然後又說:「今天,我又獲得了一個二等功這是這半年之內我得到的第二個二等功,照例說,我應該高興才對,可正如你們看到的,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因為這些軍功章上,有你們的血是的,有你們的血,你們死了,而我還活著,而且還能享受榮譽
兄弟們都知道,我是個城市兵,回去后是要分配工作的,這些軍功章對我以後的發展很有好處,但是我知道,我以後,包括著一輩子都不是,也不能是一個人活著了,因為我今天之所以能站在這裡享受的這份榮譽,是你們用生命為我換來的,你們不止為我換來了榮譽,還為我的未來鋪平了道路,所以我以後必須好好的活著,幸福地活著,因為正如你們為了我一樣,我也不是僅僅為了自己而活著實際上從我受傷昏倒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僅僅在屬於自己,我屬於你們大家,讓我們的靈魂融合,我自身的軀殼現在不過是一句行屍走肉而已,唯有靈魂將和你們永遠在一起,你們保佑我,監督我,讓我能在這一生做出一番事業來,將來九泉下相見,能讓你們拍著我的肩膀說:「好小子,過的不錯嘛」
說到這裡,吳放歌再也說不下去了,一個個鮮活的身影出現在他的眼前:同隊狙擊手那慘然堅定的微笑;為了讓隊友安全撤退毅然踏響地雷的陸昊;還有被高機子彈爆頭的報務員,還有小張、田風、袁奮……最後是衛艷,她含蓄幸福地微笑著對著他伸出手來,輕聲說:「說的那麼好聽,幹嘛不現在跟我們走?」
「就是就是」陸昊等人說:「大家一起多好啊,來來」
「嗯……」吳放歌看著衛艷美麗的臉龐,緩緩地伸出手去,挪動了腳步,一股暖流從他的腿下升起……
「你幹嘛!中魔障了!」一隻有力的大手一把把他拉了回來,是胖鵝
胖鵝搖晃著他說:「你剛才幹嘛呀,直愣愣的往火里走?」
吳放歌慘然一笑,又扭頭朝著火堆的方向望去,黑暗中那閃爍的影子似乎還在,但是越來越遠也越來越淡了他搖搖頭,心裡默默地說:「是我的幻覺還是你們真的來過了?其實要是真的跟你們去了,應該也不會太糟糕」
「我們回去」胖鵝說
「嗯」
胖鵝最終還是不放心,一直把吳放歌送回招待所才算
吳放歌原本以為今天晚上自己多少有幾分精神恍惚,再加上周圍的大環境,晚上總又要做些噩夢的,但是出乎意料的,這一晚他到睡的格外安穩香甜
第二天從一大早起,就有回來授勛的官兵和犧牲官兵的家屬開始陸續離開了,用車也有些緊張吳放歌又回營房和胖鵝等戰友們告別,只是周海一早就被人押走了,沒遇上,甚為遺憾
胖鵝張羅著給吳放歌弄個車,吳放歌笑道:「我出來的時候於副處長說了,玩個一兩天也沒關係」
胖鵝叮囑說:「玩兒沒關係,只是昆明城裡這幾天糾察抓的緊,別玩太晚,早點回去的好另外注意軍容風紀,都是死裡逃生的人,為這點兒事被人處罰,划不來」
吳放歌點頭稱是瘋子、何建、烏鴉等人也上來和他握手告別,然後一直送到軍營門口,那兒有哨兵看著,再也不能送了,就站在那兒一直看著揮手,吳放歌走出很遠了回頭看時,那些兄弟還站在那兒朝他招手呢
吳放歌摘下帽子用力在空中揮舞了幾下,默念著:「再見了,我的兄弟們」
一路走著,又遇到幾個熟稔的戰友,大家一路說說笑笑,到也不覺得路途遙遠,偏偏這些戰友裡面有幾個騷包,出門還把軍功章明晃晃地掛在胸前,於是有輛破破爛爛的私人長途車主動停下來請他們搭車雖然車很擠,條件不怎麼樣,可人家敬佩英雄,也沒收他們車錢,一路把他們拉到昆明城郊,再往前那個私車老闆兼司機怕交警抓,不敢走了於是幾個人湊了身上的零錢也不管夠還是不夠,司機願意不願意收,只管隔著車窗扔了進去解放軍不拿群眾一針一線嘛,就算是立了軍功,三大紀律八項注意還是要遵守的
進了昆明城,大家要去的地方不在一個方向,有的要立刻回部隊,有的還想再玩一陣子,於是乎就各自找合適的公共汽車坐車走了
上次背珍珍的黑鍋的時候,吳放歌曾經在昆明玩兒過好幾天,現在也實在沒什麼去處,但是又暫時還不想回去,於是就在大街上瞎逛,一直逛到中午,才找了家小店要了份炒洱絲吃原本洱絲味道不錯,可是臨近一家服裝店總是在那兒哼哼唧唧放遲志強的「囚歌」,真是越聽越生氣一想到身邊那些戰友年紀輕輕二十郎當什麼還沒享受就非死即殘,再聽著他們抱怨『菜里沒有一滴油』,心裡就覺得彆扭,這心裡一彆扭了,原本味道不錯的洱絲也似乎變了味道
正和隔壁的錄音機鬱悶吶,門口又來客人
「老闆,來碗米線」是個女客,一口地道的雲南文山口音
吳放歌下意識地一抬頭,一下子愣住了那女人挺著個大肚子,少說也有五六個月了,身材瘦小,面目清秀,眼神透亮,神形疲憊,這……這不是交過幾次手的那個越南女特工嘛?
那個女特工同時也認出了吳放歌,也愣住了,兩人就這麼對視著
吳放歌腦袋裡面亂亂的:這傢伙怎麼在這兒出現了?這裡是昆明,又不是河內,她在這兒幹什麼?有沒有同夥兒?難道也要學我們來個深入敵後?可我們也沒深入這麼多啊,他小越南就行?
女特工也瞪著吳放歌看,雙手平放在桌子上,看那架勢只要吳放歌一動她就準備逃之夭夭
吳放歌一看她這樣兒,心裡稍安,這種表現如果不是誘敵的話,那就是真的沒有同伴,或者同伴不在附近
正在兩**眼瞪小眼互看的時候,服務員端了米線過來,那女特工深知人是鐵飯是鋼的道理,雖然眼睛盯著吳放歌,卻拿了筷子,一口一口不緊不慢的吃,吳放歌也隨之有一筷子沒一筷子的挑面前盤子里的洱絲,這麼一來,隔壁小店裡的囚歌就變得無關緊要了
女特工吃完了米線,算完帳后就走了,吳放歌也趕緊結賬,然後跟在後面兩人一前一後間隔也就只有七八步,雖然時快時慢,卻總保持著這個距離,就這麼足足走了半個多小時,女特工看來實在是累了,就在工人文化宮廣場上找了空長凳坐下了,吳放歌略想了一下,也走過去挨著她坐下了
女特工突然笑了一下說:「你老跟著我幹嘛?追女孩子不是這樣的」
吳放歌說:「跟著你是因為我們都是軍人,而且是敵對方的而且我再變態也不會追一個大肚子的」
女特工被吳放歌毫不客氣地這句話說的臉色不好看,於是她說:「那你幹嘛不抓我?我現在孤立無援,你要動手,我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兒」
吳放歌說:「周圍老百姓太多,我怕殃及池魚這場戰爭已經死了很多的人了,最好別再有不必要的殺戮了」
女特工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肚子說:「我都這樣兒了,還能給誰造成威脅?」
吳放歌微微一笑:「第一次見面你就對我說你懷孕了,結果第二次還不是提著槍把我攆的滿山跑?所以呀,誰知道你那裡頭不是個大炸彈?」
女特工也笑著說:「你猜對了,我這確實是個炸彈,只不過除了我以外,不會給其他人造成任何麻煩」
當女特工說自己的肚子確實是個炸彈的時候,還真把吳放歌嚇了一跳,可說到後面又讓他有了些許的感慨:「你們吶也真是,居然讓孕婦執行那麼危險的任務……你老實說,你這次潛到昆明來幹什麼?」
女特工聽罷,嘆了一口氣,幽幽地說:「我要是說了,你信不信?」
吳放歌說:「信不信你都得說,這是給你的機會,也是給我的」
女特工說:「我這次不如侵入你們國家,是逃亡」
吳放歌笑了:「你開什麼玩笑,要不你直接投降,我接受你的投降,而且你現在這個樣子,也能得到比較好的醫療」
女特工說:「投降后的日子當然比我現在東躲西藏的好嘍,可是戰俘一交換我還不是得被送回去?那可就得直接進監獄了」
吳放歌說:「說說原因」
「因為就要和平了」女特工說
「和平?」吳放歌念叨著這個詞,卻想不通和平和眼前的女特工逃亡有什麼關係
女特工似乎看穿了吳放歌的想法,就解釋說:「其實我在國內……這麼說,我父親……職位挺高的……」
吳放歌笑道:「呦呵,沒看出來你還是**子弟嘛」
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