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3
“喲!老楚,你怎麽才來啊?我和柳市長都等你好久了,快過來坐!”彭仲盛急忙招呼道。
市文化局局長楚雲池手把著門,笑容僵化在臉上,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神嵌入了情感的流露,眼珠子紋絲不動盯著陸一偉,雙腳如同灌了鉛似的生長在地上……而跟在後麵的市文化局稽查大隊隊長馬誌明愣在那裏,不停地觀察兩人的表情。
陸一偉萬萬沒想到會在這種場合,以這樣的方式與楚雲池見麵。六年了,陸一偉盼過,念過,想過,恨過,一直希望奇跡出現,別說來看看,哪怕打個電話簡單的問候,但奇跡沒有出現,楚雲池一次都沒有過問過他。
當年,楚雲池離開南陽縣時,留給陸一偉一句話:“別來找我,時機到了我會去找你。”然後借馬誌明之手轉交給他五萬元,不知是補償他還是什麽,這一諾言陸一偉做到了。這些年來,他一次都沒去找,就是在最困難的時候都沒有。
多年闊別一見,兩人既生疏又陌生。就好像路人甲和路人乙,在人潮人海的鬧事中不經意間擦肩而過,彼此隻有一個眼神的交流。可內心深處隱藏的那份情感,卻如同決堤的河流奔騰而下,衝破了心理防線,靈魂繞過重重坎坷,最終碰撞在一起。
楚雲池表情冷峻,嘴角不停地抽動,喉結也跟著情感的醞釀不停地湧動著。把門的手指僵硬地動了下,身子微微前傾,要不是馬誌明一把扶住,估計就直挺挺地倒下去。
“老楚,你這是咋了?”彭仲盛一臉茫然看著詭異的兩人,走上前去關切地問道。
坐在正中央的柳文川看到這一幕,也有些摸不著頭腦。對於這段往事,他這個新人並不知情。
“哦,沒事!”楚雲池推開馬誌明道:“可能是剛才上樓走得急了,血壓有些上不來。”
“不是有電梯嘛,難道你走得樓梯?”彭仲盛很快識破了楚雲池這個並不完美且拙劣的謊言。
“哦。”楚雲池見被人識破了,匆忙轉移話題道:“你們早來了?”
“可不是,你讓柳市長等你這麽長時間,是不是該自罰三杯?”從彭仲盛的談話,可以看出兩人的關係並不一般。
“多大點事,沒問題!”楚雲池走到飯桌前,與陸一偉尷尬地笑了笑,脫掉外套掛在椅子上,忐忑地坐了下來。可屁股下麵好像有刺一般,怎麽調整都不舒服。
馬誌明走了過來拉了拉陸一偉的衣角,遞了個眼神讓其先坐下來。
陸一偉心神不寧地坐下來,不時地偷瞄著楚雲池。幾年不見,他老了,也胖了,眼角有了皺紋,神色也沒以前光鮮了。就好像拔了牙的老虎,奄奄一息臥在草坡上看著其他老虎精神抖擻地捕捉著獵物。都說在官場上是越都越勇,可真正受過一次透徹心扉的傷害,很多年都難以從陰影中走出來。
曾經的楚雲池多厲害,說一不二,風風火火,誰敢跳出來有反對意見,第一個就把誰擼下去,為官遠比楊德榮霸道多了,就連劉克成都沒他那點殺力。可就這樣雷厲風行的人,沒想到劉克成在背後狠狠地捅了一刀,傷了元氣,如果不是陸一偉站出來擋槍,說不定還有牢獄之災。如今的他,蜷縮在並不起眼的單位,為人做事十分低調,一點都沒有當年的影子。不知道他真被打趴下了,還是蟄伏一隅,虎視眈眈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伺機出擊。
這頓飯注定尷尬無比。飯菜還沒上來,楚雲池擰開酒瓶真自飲了三杯,一旁的彭仲盛連連叫好,似乎並沒有察覺氣氛不對勁。
彭仲盛沒察覺,但柳文川察覺了。看著兩人極其不自然的舉動,知道這裏麵一定有什麽事。
“柳市長,人到齊了,那咱們開飯吧?”彭仲盛征求柳文川意見。
“開!”
飯菜上桌,氣氛卻異常壓抑。柳文川夾了口菜道:“老楚,你以前在過南陽縣,巧了,我這幾位客人也是南陽縣的,不知你認識不?”
一旁的馬誌明和宋勇兩人心不在焉地端著酒杯在手裏轉圈,靜等楚雲池如何應對。在這種場合,他會不會當場認下陸一偉呢?
楚雲池放下筷子,抬起頭看著陸一偉笑了笑,端起兩杯酒走到陸一偉跟前低下頭,踮了踮腳猛然抬起頭,把一杯酒杯遞給陸一偉,拍著後背道:“一偉,你先喝了!”
聽到楚雲池很隨意地稱呼一偉,柳文川基本上可以確定了,兩人不僅認識,而且關係不一般。
陸一偉感覺到楚雲池寬大手掌的力量,遲疑了一下,端起酒昂起頭灌了下去。
“你……你們認識?”彭仲盛見兩人的架勢,一頭霧水道。
楚雲池沒有理會,給陸一偉倒滿酒,拉著他走到柳文川麵前,鄭重其事地道:“柳市長,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陸一偉,是我當年在南陽縣任職時候的秘書。”
柳文川並沒有表現出驚訝的表情,點點頭道:“我看出來了,也猜到了。”
“哎呀!”一旁的彭仲盛驚呼道:“我說聽著陸一偉這個名字這麽耳熟,原來他就是你的秘書啊,嘖嘖。”
楚雲池不理會彭仲盛,對柳文川道:“今天就算認識了,以後你可得多關照。”他不知道陸一偉和柳文川的關係,所以主動在他麵前推薦起來。
柳文川站起來笑了笑道:“老楚啊,一偉和我師出同門,我們倆是師兄弟,所以,這點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麽做。倒是老彭不給麵子啊。”
“怎麽又把我給扯進去了。”彭仲盛有些不高興地道。
楚雲池回頭瞪著彭仲盛道:“怎麽回事?”
柳文川毫不客氣道:“一偉大老遠的求他辦點事,我這個分管教育的市長都沒什麽二話,倒是他處處為難,有些不近人情啊,哈哈。”柳文川知道彭仲盛看不起他,覺得他是個掛職幹部,沒有根基沒有人脈的,所以他說話表麵上開玩笑,實則是暗地裏補了一刀。他知道這個彭仲盛誰都不怕,就怕楚雲池。
彭仲盛能有今天,完全是楚雲池在背後運作的功勞。楚雲池回頭問陸一偉:“到底是怎麽回事?”
陸一偉不想讓彭仲盛下不了台,含含糊糊道:“這事下來再說吧。”
誰知楚雲池臉色大變,當年霸氣的一麵又顯現出來道:“現在說!”
陸一偉硬著頭皮說了個大概,楚雲池也明白了,他沒有說話,而是從身後箱子裏取出一杯白酒擰開,放到彭仲盛麵前道:“老彭,啥話也別說了,我知道這事比較難辦,你也很為難,但我不管,你有困難自己去克服。這事既然我知道了,那就要管到底。如果能行,我把這瓶酒喝了,如果不行,我現在立馬走人。”
楚雲池直接把彭仲盛堵到南門上,隻能前進不能後退。一臉難為情道:“老楚,你這不是為難我嘛,事情我已經和一偉講明白了,這事真的有難度……”
還不等彭仲盛說完,楚雲池來了脾氣,抓起椅子上的衣服,回頭對柳文川道:“柳市長,我們走!”
“老楚,老楚,你這是幹嘛啊!”彭仲盛一把拉住楚雲池道。
“老彭,我不為難你,我和柳市長出去談點事。”說完,不管不顧地往門外走。
眼看楚雲池走到門口了,彭仲盛慌了,拍著桌子道:“老楚!我答應還不行嗎!”
楚雲池站在門口楞了一會兒,折返回來突然笑道:“這還差不多。”說完,拿起剛才打開的那瓶酒舉了起來。
沒想到楚雲池真要喝,彭仲盛一把奪過來道:“老楚,你不要命啦,拿過來你!”
楚雲池又把衣服放到椅子上坐下來道:“說吧,怎麽幫?”
彭仲盛埋著頭思考了半天道:“把分給別人的名額要回來那是不可能了,這樣吧,我過兩天去省廳跑跑,看看能不能再爭取個名額。”
“這樣甚好!”楚雲池拍著彭仲盛道:“這事我就托付給你了,別和我扯哪些沒用的。需要多少錢,你盡管開口,我給你拿。”然後對著馬誌明道:“誌明,明天你去局裏和老彭合計合計,所有的一切開銷咱承擔了。”
“哦,好的,沒問題。”馬誌明見楚雲池如此賣命地給陸一偉辦事,自己結下的心結慢慢解開了。
“一偉,別愣著,趕緊敬彭局酒。”楚雲池看著走神的陸一偉叫道。
陸一偉被楚雲池剛才的舉動震驚了,更多的是感動。老領導如此舍臉給自己爭取,他知道這是在贖罪,但以前發生的一切好像模糊了,甚至想不起來發生過什麽。
陸一偉顧不得想,給彭仲盛端起酒杯恭敬地道:“彭局,我敬您一杯。”
“我來陪上!”楚雲池也端起了酒。
“我也陪上!”一旁的柳文川也參與進來,彭仲盛這杯酒看來不喝是不行了。
喝完,楚雲池把酒杯扔到地上,回頭對服務員道:“拿大杯子來,這一小杯一小杯喝,估計明天都喝不完。”
換上大杯子,楚雲池又敬彭仲盛,道:“老彭,咱兄弟倆加強一個,沒別的意思,你今天給老哥這個麵子,我感激不盡。不管你能不能辦成,我謝謝你了!”說完,豪爽地喝了下去,兩行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