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第251章 出師未捷身先死
刑警隊成員的職業素養,放眼整個華夏警界,都是首屈一指的。
市局總部接到支援請求后,立刻引起了局長的高度重視,派來的不是談判專家,而是一個完整的談判組。
這其中不乏資深犯罪心理學研究師,金牌談判高手,以及專門負責犯罪現場分析的職業分析師。
接踵而至的,還有上級領導帶來的死命令:不惜一切代價,救出被劫人質。
短短的兩句話,帶給刑警隊小夥伴們的,卻是排山倒海一樣的壓力。
「梁隊,我有種不好的預感,陳廣流沒那麼容易會屈服。」夏妮頭疼的靠在一輛警車上,情緒不佳的說道。
人已經被一個協助小組送上去了,現在需要做的,除了等待,還是等待。
梁天神情嚴肅的點燃一根煙:「別這麼悲觀,談判才剛剛開始。」
「我剛進警隊的時候,你就告訴過我,身為一名職業刑警,與敵周旋的時候,凡事都往最差的方面想,便是克制心理壓力的法寶。」夏妮苦笑了一下,單薄的唇角微微翹起,像是在質疑,又像是在祈禱。
「但做我們這一行的,僅僅克制自己是不夠的,悲觀教會你如此面對現實,讓你明白破除邪惡的方法,前輩們常說的慈不掌兵,善不從警,就是這樣一個深入淺出的道理。」梁天說完,一臉期待的看著夏妮,自己這位得心應手的年輕女副隊長。
然而夏妮並沒有像他預想中的那樣把話接下去,而是轉移視線,目光一動不動地盯著夜幕下那幢破敗不堪的爛尾樓。
那裡不包括犯罪分子,還有11條鮮活的小生命,怎麼把他們營救出來,成了夏妮職業生涯中的第一道天塹。
「梁天,我是不是有點理想主義?」夏妮問了句。
「有點,但不是特別嚴重。」梁天笑了笑:「人都會有缺點和小瑕疵,不過無需改正,你要做的,就是如何分清什麼叫職業行為,什麼叫個人行為。」
「舉例說明?」夏妮歪著腦袋,秀髮不知何時,紮成了一束利索的馬尾,看起來颯爽無比。
梁天看了看她那張俏臉,自顧自的挽起衣袖,露出一截肌肉虯扎的手臂,指著一處七寸多長的傷疤:「想知道來歷嗎?」
夏妮點點頭。
「那年我剛從警校畢業,跟你一樣,從警不到一個月,便跟隨前輩去出外勤任務,案情很簡單,一名走投無路的癮君子,用刀挾持了醫院一名女護士,要院方提供三十萬現金和全部的杜冷丁給他,否則就當場撕票。」
「我們奉命前往救援,犯人的情緒已經瀕臨崩潰,我自告奮勇,從後窗爬了進去,利用在警校里學到的制敵技巧,將其摁倒在地上,那名被挾持的護士趁機逃掉。這個時候犯人跪下來,求我不要殺他,當時我就猶豫了,因為我根本就沒想殺他,但我看到他眼角的淚花,那是對人生的絕望。」
「後來呢?」
「後來他趁我心軟的一剎那,揮刀向我刺來,我沒能躲過去,胳膊挨了重重一刀,韌帶被切斷,險些傷到骨頭。」梁天說到這裡,自嘲式的笑了兩聲:「說出來你可能不信,當時我身上帶著槍,但我並沒有拔出來,因為我忘了自己帶著槍。相反的是,他並沒有忘記他手裡拿著刀,如果是在真正的戰場上,我恐怕已經成為了一具死屍,成為隊友們每年清明節掃墓的對象。」
夏妮陷入了沉默,她那始終堅毅的眼神里,突然湧現出一番苦澀。
梁天沒有看她,自顧自的說道:「從那以後,隊長告訴我說,如果你想戰勝惡人,你首先要把自己想象成比他更惡的人,只有這樣,你的善良才不會被邪惡所利用,如果你善良的不可救藥,那麼請退出刑警的舞台,去尋找一份別的工作,哪怕是掃大街或者撿垃圾,也比懷裡總揣著一顆定時炸彈強十倍。」
「這就是職業行為,面對形形色色的犯罪,我們必須無時無刻,都活在這種職業行為里,所以你必須喜歡這樣的生活。」梁天說完,又點燃一根煙:「我一直固執的以為,女人做刑警,活著本身就是一種失去,哪怕是真有崇高的理想,我也覺得,與付出的青春不成正比。」
「梁隊,那你覺得我應該去做什麼?」
「做什麼都可以,讀研究生,出國留學,經商從政,哪怕是談戀愛呢,也比整天摸槍好。」
「談戀愛?虧你想得出來。」夏妮的俏臉微微一紅:「談戀愛,哪兒有那麼容易。」
跟一個四十多歲的老男人,討論關於談戀愛的問題,這使得夏妮多少有點不自在。
像她這樣一忙起來連家都顧不上的女孩,又有那個男人敢拋開世俗觀念勇敢接納呢?
「談戀愛,其實很容易。」梁天頓了好久,得意地笑道:「忘了告訴你,被我救了的那名女護士,就是我現在的老婆。」
他說完這句話,轉身一步一步的走遠了,留下夏妮自己個兒在原地發獃。
借著這茫茫夜色,燦爛星空,她突然想到了一個人,一個面對呼嘯而至的子彈,敢往她身上撲救的鐵血爺們兒。
而就在她的思緒即將飛出意識之外,一陣突如其來的爆炸聲,卻將她震的差點失神癱坐在地上。
所有原地待命的警察,將目光第一時間鎖定爛尾樓,仰望上去,有一個窗口正夾雜著烈烈火光,冒出滾滾的濃煙。
「有情況!突擊小組跟我上!」被打斷思緒的夏妮,第一時間拔出腰上的配槍,快速往爛尾樓奔襲過去。
一時間人心惶惶,軍心忐忑,大部分人的腦海里,想到的都是最好的結果。
一隊全副武裝的特警,在夏妮的率領下搶先進入主樓,打算接應被送上去的談判組。
就在她們剛剛進入到三層的樓體,便聽到從樓上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隱約還夾雜著悲切的哭聲。
「夏隊,好像是我們的人。」
「是我們的人,準備接應。」夏妮下達完命令,緊步往樓上跑去,然後便看到了令她今生今世都難以忘懷的一幕。
只見幾名隊友,抬著另一名人事不省的隊友,正驚慌失措的往回趕。
「誰,是誰受傷了?」夏妮走到跟前,湊近了一看,怒目圓睜:「你們是怎麼搞的,叫你們負責談判組的安全,怎麼交上火了?」
「夏隊,對方不講道理啊,我們的談判專家剛說沒幾句,對方便開始向我們投擲炸彈,還有他們自製的燃燒彈,鐵牛為了掩護談判組的同志撤退,一個人上去吸引火力,被他們投射的炸彈擊中了,嗚嗚嗚,夏隊你下命令吧,兄弟們要為鐵牛兄弟報仇……」
「大老爺們兒哭什麼!沒出息!」夏妮狠狠罵了他一句,拿起手電筒一照,畫面簡直慘不忍睹,只見這位黑漢的腦門上,被炸開了一個拳頭大的窟窿,臉上全是被彈片划傷的恐怖血痕,身上也是血淋淋的一片,整個人,就跟剛從血池裡撈出來一樣,已然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鐵牛,鐵牛你能說話嗎?你跟我說句話!」夏妮情緒激動的喊道。
「夏,夏隊……」黑漢的瞳孔脹裂開來,嘴角不停的往外滲血。
「鐵牛,是我!我是夏妮,你堅持一下,一定要堅持!」夏妮趕緊攥住他厚實的手掌,一路奔跑一路開啟耳麥:「隊長,我們的人受傷了,快點安排救護車!」
「不……不用了夏隊,我……我知道……我快不行了……」
「不不!你不會有事的,你一定要相信我呀鐵牛,我還沒有請你吃飯呢,你忘了,我說過我要請所有人吃鯊魚宴,誰都不能缺席!」
「夏,夏隊……鯊……鯊魚肉……好吃嗎?」
「好吃,一定好吃!」面對身負重傷的隊友,夏妮再也掩飾不住自身的情緒,淚水不停地在眼眶裡打轉。
「我……我長這麼大,還……還從來沒有吃過……」
「所以你要堅持!你答應我你一定要堅持!你是最硬最硬的硬漢,誰都打不倒你!」夏妮用手背抹了抹眼睛,示意大家走快一點,喉嚨里像是堵著一團棉花:「鐵牛,你看著我,你用眼睛看著我,我漂不漂亮?」
「夏隊……夏隊是我見過,女警察里最好看的,只……只可惜……」
「沒有可惜!一點都不可惜!我不准你在說這樣的話,到了醫院裡好好養傷,是誰傷的你,我會叫他十倍百倍的還出來!」夏妮充溢了淚水的美眸,一直盯著這位精英特勤的黑臉膛,那粗糙的皮膚與鐵一樣的五官線條,昭示著他風吹日晒的過往。
「不……不用了夏隊,對……對手的火力配置很強力,還……還是請求支援吧……我……我……」
「鐵牛,你要說什麼?說給我聽。」他的聲音越來越過微弱,夏妮只能附耳貼上去。
「我……我有一句話,一直憋在心裡,不敢對你說。」
「你說你說,我聽著。」
「你……你會喜歡……我……我這樣的男人嗎?我……我一點都不帥……也……也沒有錢……」
夏妮聽到這裡,淚水決堤:「別說了鐵牛,我會喜歡你,我當然會喜歡你,你是我的兄弟,我最親密的戰友!」
「那……那……那你會……會嫁……給我嗎?」對於這位黑漢子來說,打從見到夏妮的第一面,他就已經不可救藥的迷戀上這位魅力十足的警花,只是以他自身的外在條件,是很難與其發生點什麼的,很容易被人說成是美女與野獸,所以他選擇暗戀,選擇在激進中獲取她的讚賞。
聽到這句話,夏妮完全傻掉了,她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去回答這樣的問題。
這算是被求婚了嗎?
「鐵牛,你要娶我?」夏妮的表情看起來驚詫無比。
「是……是的,我……我做夢都想娶像你這樣的警花,但我一直不敢說出來,怕……怕別人嘲笑我,說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你……你能答應我嗎?下……下輩子做我的老婆,我……我保證一輩子對你好,你叫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什麼……什麼都聽你的。」男人說到最後,幾乎就已經是在用氣息發音。
在他身後經過的台階上,全是從他身上傷口處流出來的血,鋪成了一條觸目驚心的血徑。
「鐵牛,不要啊鐵牛!只要你好好活著,我答應這輩子就嫁給你!」夏妮此時此刻的心情,已經完全被悲痛淹沒。
「救護車!快一點快一點,他快不行了!」眾人衝出爛尾樓,救護車已經近在咫尺,救護人員抬著擔架沖了過來。
「堅持住啊鐵牛!我們馬上就送你去醫院,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夏……夏隊,有……有你這句話,鐵牛就知足了,我……我走了……」
「希望……希望下輩子還能跟你做隊友,告……告訴我爸爸媽媽……兒子……兒子沒有給他們丟臉……」
「鐵牛!不要啊鐵牛!不要!不要!」
眾人聲嘶力竭的吶喊,根本無法挽回一縷英靈的升起。
擔架上,男人的頭一歪,徹底咽了氣……
「這人,怕是不行了。」醫生探了探他的鼻息,又翻開他的瞳孔,做出最終結論:「失血過多,搶救的希望為零,通知病人家屬,準備料理後事吧。」
很快有醫護人員,將遮屍用的白布鋪了上去。
世界像是靜止了一樣,在場所有的警察,無論警銜高低,默默地舉起右手,對著英雄的屍體,敬了一個最為沉重的警禮。
「媽的,我帶兄弟們衝上去,跟那群狗娘養的雜種拼了,為鐵牛兄弟報仇!」良久,終於有人打破了沉寂,接下來便是一發而不可收拾的局面。
「報仇!報仇!為死去的兄弟報仇!」
「胡鬧!」夏妮眼眶通紅:「把槍都給我收起來,你們別忘了你們各自的身份,你們是警察,不是嘯聚山林的土匪!」
「那又怎麼樣,人都死了,說這些還管個屁用,你不敢上去,我敢!帶種的兄弟,跟我來!」一名氣血上涌的刑警,一揮手帶動一片,作勢便要進樓。
「我看誰敢!」面對這把控不住的局面,夏妮猛地把配槍掏了出來,挺身堵在爛尾樓的入口處,槍口對準自己腦袋:「都他媽給我聽好了,誰要是敢意氣用事,我就朝自己腦袋上開一槍!然後叫你們踩著我的屍體過去!」
「夏隊,你……你這是何必呢?」
「我們是警察!不是敢死隊!是警察,就要用警察的辦法解決問題!已經有隊友為此付出寶貴的生命,你們進去,有幾個能活著出來?就算你們真的沖了上去,那11個孩子的生命安全,又由誰來保障?到時候兩敗俱傷,你們想過那種嚴重的後果嗎!」夏妮說的義正言辭,激動無比,她這樣做,無非就是在用理智克制大家的心魔,她不想在看到有隊友流血倒下,身為隊長,剷除險惡和保護隊友一樣重要!
「說的好!」人群分開左右,梁天大步流星的擠了進來,站到人群中央,神情嚴肅:「所有人聽我命令,按照既定計劃回歸原位待命!」
「隊長!」
「可是隊長,鐵牛兄弟他……」
「執行命令!」梁天突然暴怒:「我是隊長,還是你們是隊長!誰在廢話,形同此物!」
說完,他把手中的對講機狠狠摔在地上,直接摔了個粉粉碎。
沒人再敢有異議,紛紛退回原位,各司其職。
「到底是什麼情況?」撤回警戒區,就地組織起臨時案情分析會議,梁天趕緊問道。
「具體情況,還是請談判組的同志細說吧。」夏妮看了眼眾人,一個個的表情都很沮喪,好像比丟了幾百塊錢還要嚴重。
「趙老,你是前輩,我想聽聽你的高見。」梁天客氣地沖一名頭髮花白的老刑警說道。
這位從事刑事偵查四十餘年的老警,內退後寶刀未老,一直跟著談判組轉戰南北。
只見他有點驚魂未定,喝了口礦泉水,皺眉道:「怪了,真是奇了怪了,我從警一生,接觸過的罪犯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像這樣幾句不和就大打出手的,還真是少見,以他們現在的處境,無非圖兩樣東西,一是跑路,二是跑路的盤纏,按理說,應該和警方討價還價才對,怎麼會反其道而行之,惹怒唯一能提供給他們便利的談判方呢,難道他們想效仿革命戰士狼牙山五壯士,與我們頑抗到底?」
「不,我覺得陳廣流這是在敲山震虎,警告我們警察,他可不是省油的燈,如果想談判的話,那就拿出絕對的誠意來,我們現在,像包餃子一樣把他們團團圍住,他們心裡能不害怕嗎?能不做好頑抗到底的準備嗎?能沒有心理壓力嗎?換做是誰,誰都會狗急跳牆的,更何況是這條常年跟警方玩捉迷藏遊戲的狡猾鯊魚。」夏妮立刻給出了自己的意見,她可不會因為對方是前輩,就去學官場上那一套中庸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