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5.第395章 偽裝
「你總叫我學著長大,可你自己卻跟小孩一樣單純,我原本以為,這世上的人,熙熙攘攘,皆為利來,沒想到還真有捨生取義的,生是自己,義是別人,為別人做這麼多而冷落了家人,值嗎?我感覺你一年忙到頭也回不了幾趟家,遇上點背的時候,恐怕連年三十吃頓餃子的機會都沒有。」夏妮總結著,她有點心疼自己這位老隊長,因為他教給她的,不僅僅是偵破技術,還有生活的意義。
「看你跟誰比了,你要跟做生意的大老闆比,是沒那麼多的空閑時間,可你要跟當兵的比,沒準他們還不如咱們呢。這人吶,一個人一種命,既然選擇了這份事業,那就要敢於接受這份事業賦予你的一切,無論是榮耀還是信念,無論是孤獨還是挫折,人活著,總是要經歷這些,經歷的多了,就會成長,只不過有的人喜歡獨處,有的人喜歡群居。就拿你來舉例子,我記得你剛進警隊的時候,簡直就是頭倔驢,戰場抗命,頂撞上級,什麼事離譜你幹什麼,後來呢,不是一樣學會了沉著冷靜,學會了團隊配合,直到你越來越出類拔萃,出現在嘉獎令名單上的次數越來越多,我才發現,原來你用三年,就幹完了我夢想一生要成就的事業。」梁天說著說著,便忍不住感慨起來,被夏妮親手送上法庭或者送到閻王殿的兇犯,有很多都是負案在逃的A級通緝犯,別的不說,光政府懸賞金額加起來就有五百萬之多。
被誇獎了一番,夏妮明顯有點不好意思,俏臉微紅:「梁隊,你可千萬別這麼說,萬事都是相連的,人是我抓的不假,但背後如果沒有你的指點,我別說提副隊長了,當小組長我都不夠格。就跟那些電影明星一樣,背後如果沒有導演和編劇的默默付出,他們能成腕嗎?」
「這麼說來,我這個隊長成星探了?」
「嘿嘿,你細合計就是這麼層關係。」
「別瞎合計了,時候不早了,正好你跟林奇都在,陪我出去溜溜彎吧,這療養院環境挺好的,比市裡面的公園都乾淨。」梁天說著,就要起身。
「隊長,你的腿。」夏妮知道,就憑梁天這條腿,別說出去遛彎了,自個兒上廁所都夠嗆。
「你把床底下的東西拿出來,我用得上。」梁天指了指床下。
「啥啊這是,還怪沉的。」夏妮俯著身子,拖出來一個用長條布袋包好的物件,拉鎖拉開,頓時呆在了原地,她手裡捧著的不是別的,正是一對專門量身打造的殘疾人專用的拐杖。
「還是我有先見之明吶,我的診斷結果比醫院靠譜。」梁天爽朗笑著,艱難挪下了床,輕拍了下蹲在地上不動的夏妮:「這傻妮子,呆著幹啥呢,起來扶我一把。」
「老梁,還是我來吧,我學過兩天護理,比她知道輕重。」林奇走了過來,要從夏妮手中取拐杖,後者卻是死死抱住,難受道:「你都這樣了,怎麼不早一點告訴我,我要是早知道這樣,還能多來醫院照顧你一段時間。」
「早告訴你,怕你分心,案子還沒結呢,到處都需要人手,你來醫院照顧我,家裡的活怎麼辦?完不成任務,局長又該罵娘了。」梁天說完,又道著:「行了行了,當著林奇的面,你要是真哭出來,他還不得笑話你十天半拉月的?」
「他敢!」夏妮本來要掉金豆,被梁天這麼一提醒,便又硬生生憋了回去,瞧冤家似得瞪了眼林奇。
「是是,我不敢,您都代理隊長了,我一個普通小老百姓,哪兒敢笑話您。」林奇陪著笑,生怕躺槍:「趕緊的,人等著遛彎呢,你抱著不撒手是幾個意思,想試試假腿走路能不能走出快感?」
「去你的,不準拿我們家隊長開玩笑。」夏妮一揚臉,親自伺候上了,沒使過這種道具,頭尾都顛倒了。
「哎呦,小姑奶奶,我說你可真行,這要是讓你當兩天護士,病人沒病死,先讓你給氣死了。」林奇見她笨手笨腳的樣子就想笑,天生拿槍的手,根本幹不了細活,還是他上手比較靠譜,臨時抱佛腳跟嚴甜甜學了兩天護理,專門伺候術后恢復的小老婆。
「你來就你來,哪兒這麼多怪話呀。」夏妮不滿的掐了林奇一把,兩個人臭貧著,一左一右伺候爹似的,這才算是出了病房。
正如梁天所言,療養院里的風景確實很不錯,堪比高爾夫球場般柔順的草坪,一眼望去,全是貼近大自然的綠色,石子路乾淨的別說紙屑,一點灰塵都沒有。正中央是一個人工飼養的天鵝湖,湖裡能釣魚,岸邊能下象棋,茶水都是免費供應的,不管是聊天還是看書,都是絕佳的場所。
「住這兒挺貴的吧?」林奇問著,這裡的整體水平,比大老婆以前住的別墅差不到哪兒去。
「不貴,政府出錢投建的老幹部福利機構,不是盈利用的。」夏妮解釋了一下,又道:「隊長,你要是能走的話,就別老在屋裡悶著了,回頭我給你買一套漁具送來,你也跟這些老同志一起,釣釣魚聊聊天啥的,沒準心情一好,病就好了呢。」
「別花那個冤錢,留點錢吃飯吧,我自個的病我自己知道,你就算一天24小時讓我笑,他該好還是好不了。」梁天可不想再讓這丫頭為他花錢了,一大堆的高級營養品,一個月的預支薪水,他知道對於夏妮來說這意味著什麼,像她這樣當警察,一輩子也是受窮的命。
「老梁,也不用這麼悲觀,用醫學的角度出發,任何絕症都有挽回的幾率,更何況你的一條瘸腿。」林奇不以為然的回應著。
「我知道,幾率嘛,幾百萬分之一也叫幾率,我要是有那個命,彩票早中獎了。」梁天卻是一語道破,現實不是小說,上哪兒找那麼多所謂生命的奇迹。
「得得,我爭不過您。」林奇老臉一紅,原本打算像哄小孩似的給梁天一點希望,現在看來是沒戲了,這老傢伙,活得比他明白。
遛彎為主,閑聊為輔,就在三人準備就下一個話題展開討論時,從療養院的大門外,卻是悄無聲息地駛進來一輛現代警車,V字打頭,代表局長的意思,緊隨其後,又冒頭出來一輛,緊跟著又一輛,然後便是預想中的一字長龍,足足七八輛警車,全部開進停車場,在路人驚愕的眼神注視下,車上的人紛紛下來。
無一例外,全部警容嚴整,像是一支訓練有素的隊伍。
「聽我口令!以排頭為基準,集合!」肩扛少將警銜主管刑偵的周局長一聲喝令,鬆散的人群立刻組成堪比閱兵式的標準方陣。
「立正!稍息!全體都有,目標十二點鐘方向,跑步前進!」又是一聲喝令,療養院里立刻多出了一道亮眼的風景線,整整五十人組成的警察方陣,邁著整齊的步伐,迎著似血的殘陽,昂首闊步朝著目的地開進。
「隊長,快看。」夏妮最先發現了身後的異樣。
梁天一轉身,腋下支撐著拐杖,深邃的眼眸中,頓時流露出一股濃濃的惆悵。
那方陣越來越近,腳步聲越震越響,直到所有人都站在他面前,充滿深情地注視著他似乎有點瑕疵的形象。
看見了,都看見了,以前帶過的徒弟,現在當了處長,十年前出生入死過的兄弟,肩上多扛了兩杠。還有刑警隊的小夥伴們,一個個沒有了往日里的嬉皮笑臉,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寫滿了宿命感的沉重表情。
這是一群不請自來的人。
「全體聽我口令,向老隊長,敬禮!」
口令一出,所有人舉起右手,齊刷刷的警禮,那銀色的警徽在日暮的映射下,顯得如此耀眼。
「隊長,級別不低呀。」夏妮有點被嚇到了,她小聲道著,不敢大聲說話。
「都來了,都來了,這都是我曾經帶過的人。」梁天感慨著,任誰也不會想到,他現在的局長,也是他以前的學生。
「全體都有,向老英雄,敬禮!」又一聲命令,又一次敬禮,戰友之間表達情義,就是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
梁天趕緊讓林奇扶著,回敬了一個同樣標準的警禮。
隊伍中,有人忍不住流淚滿臉,有人忍不住失聲痛哭,就連一向玩世不恭的林奇,都有點被觸動到內心深處最柔軟的部分。
「使不得啊周局長,梁某受之有愧。」梁天說著,趕緊伸出手去。
「您老是功臣,今天沒有上下級,只有老師和學生,晚上,我安排人給你準備了一個送別晚會,東興樓六號包廂,請老師務必賞光。」周劍濤說著,親切地握著梁天的手,98年他被平調到市局當科長,還是梁天接辦的手續,一晃風風雨雨十多年,當年的小科長升到了大局長,而他這個支隊長,卻從未改變過稱呼。
「吃飯就不必了,您能親自來,我就已經很高興了,這離別的酒,太容易醉,醫生不叫我飲酒,我去了不飲酒,你們大夥也不會答應。」
「那好吧,長者為大,你的性格我了解,請都請不動,勸就更沒用了。」周劍濤尷尬笑著,看來今天這飯局,肯定是要取消了。
「離別之際,大家有什麼想對老隊長說的心裡話嗎?」周劍濤看了眼人群,沒人吭聲,便又笑著:「要不然唱支歌吧,唱個什麼歌呢,對了,就唱咱《人民警察之歌》,我來起個頭,在繁華的城鎮,在寂靜的山谷……」
在繁華的城鎮
在寂靜的山谷
人命警察的身影
陪著月落陪著日出
神聖的國徽放射出正義的光芒
……
低沉渾厚的男音,入耳雖然並不是很動聽,但卻唱出了所有人的心聲,就連跟同事到了KTV一向羞於開嗓的夏妮,都跟著哼唱了起來。
歌聲中,梁天拄著拐,慢慢轉身,林奇想要去扶,被梁天輕輕推開,呢喃著:「求你一件事唄。」
「啥事您說。」
「晚上小夏要動身去省城參加表彰大會,我怕她一個人難受,你要有時間的話,幫我送送她。」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別的就沒什麼了,後會有期吧,保重。」梁天說完,一個人默默的,一瘸一拐的走著。
金色的餘暉撒落在他身上,也沒能讓這個形象變得威風一點。夏妮想去追,被林奇拉住了手,輕聲勸著:「別去了,他想一個人靜一靜。」
「林奇,我心裡難受,我不想讓他走。」女孩掙扎著,但是無濟於事。
「我知道,人都是有感情的,既然緣已盡,唯有夢相隨,等你閑下來,我陪你去老梁的家鄉逛逛。」
「真……真的嗎?」夏妮瞪大了眼睛,不犟了。
「真的。」林奇點點頭,唏噓著:「我曾經跟你一樣,看到朝夕相處的戰友離開,心裡也會難受,也會找個沒人的犄角旮旯里大醉一場,就像你現在,看著老梁的背影越走越遠,但是你們兩個人的心,卻越走越近,到了最後你會發現,有時候,從天南到海北,就是一抬腿的距離。」
「你個臭流氓,還能說出這麼有哲理的話。」夏妮笑了,笑得像個孩子,兩人就那樣靜靜站著,直到那個一瘸一拐的背影完全消失不見。
「臭流氓,請我吃飯,我要吃大餐,把所有失去的,全都吃回來。」車上,夏妮坐在副駕駛位上,先是沒心沒肺的笑,等她不笑了,林奇這才從后腰上摸出一把手槍,就是那把膛線都磨沒了的,遞到夏妮手裡:「老梁托我把這個交給你,他說你看到這把槍,就是看到了他自己,他會在冥冥中保佑你一切順利,順便提醒你一句,這把槍的年齡比你還大,論輩分你得管它叫叔叔。」
接過鋼槍的一剎那,女孩再也忍不住了,拚命掩飾的情緒在這一刻土崩瓦解。
那天,據林奇自己回憶,他肩膀上的衣服,就跟被人拿洗衣機涮洗過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