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江南石奍
鏡湖之上,不過是一葉扁舟,兩個人坐在舟上,老船夫撐著長竿,緩緩用力。從汴京城裏狼狽逃出來的何逍,此刻穿著一身藍衫,他的手邊擺著一支長木盒,和對麵的人笑談風聲,湖對岸則是無數腰垮長刀的皇城司暗哨。
何逍從未想過,自己有一日會用到過這江南的皇城司,眼前的佳人為他上酒,胭脂香沾在杯口。
“大人,請。”
不虧是江南女子,眼眸中溫情如水,一般人或許真就著道,隻是何逍接過杯子喝下。
“不錯,這是什麽酒,很好。”何逍道,酒杯擱在茶幾上,輕舟搖曳,酒灑了出來,他直起身,將剩餘的酒灑進鏡湖。
何逍高聲道“敬皇城司!敬死去的皇城兵卒!也遙敬陛下!”酒水落入湖州,蕩起漣漪。
“大人。”女子眼中波光靈動,仿佛知道自己的結局似的,也在想著何逍的結局。
“天下之大,如今,竟已無一處可以收留何逍子了,嗬嗬。”何逍隻是站在舟上,伸出手來抱拳。
“若是大人回了青雲山,淩天門的那些高人們或許會有辦法,大人何不書信一封,寄往青雲山去。”女子道。
何逍低眉凝神“回青雲山?將這禍水也帶回去嗎?”
女子看向那個長盒,木盒樣子普普通通,卻引得天下動蕩,無數狂士廝殺在天子的腳下,許多人都以為不過是四人驅馬殺進了禁宮罷了,誰又知道,守宮禁的皇城司們死傷幾何?為何會有四名賊人殺入戒備森嚴的禁宮?那四個崇政侍衛是如何持著刀槍劍戟便能破五門?
“這是柄邪劍,皇帝若是用它,則天下間必然出現屍山血海般的景色,你大人我啊,將它取出來的時候,見過一次那景色,血氣在人間彌漫,到處都是死屍,這副場景,嗬嗬,我可不要帶去青雲山。”說著,何逍舉起杯中酒,一飲而盡。
女子起身,身上的素衣落在湖水上,沾上了一些,她衝著何逍拱手“那麽碧衣石奍,在此恭送大人了。”
“這一再見,便是無期。”何逍輕聲道。
“大人願為天下人亡命天涯,碧衣,願為大人一死。”碧衣臉上掛著笑,她手上抓著一柄在鞘的劍,這一刻,她身上飄起的真氣,仿佛是絕世孤立的佳人,輕舟上的船夫,不知道何時不見了蹤影,何逍與她說話。
“這天底下,也就他無視你的花容月貌,你與他說這些話,倒顯得你身份低了。”
何逍皺眉,有人持劍踏空前來,朗聲說著,渾身勻著真氣,一身輕功便是何逍也會側目,這人的武功,深不可測。
不是一般的高手,而是真正的絕世高手,一身的功力竟能懸空而立,緩緩而來,連片水都沒有沾上。
“是你?”
何逍冷聲道。
“何人!”碧衣落在何逍身前,拔出劍來,指向來人,湖岸上的皇城司也盡數拔出隨身佩刀,可是下一刻,林中四野皆有動靜,披掛全甲的軍士從林中走出來,刀斧聲不斷,隱隱間忽有馬鳴聲傳出來,晨起時有露水落下,滴在那殿字銅牌上,發出銅聲來。
這鏡湖外,已被禁軍包圍,禁軍的馬軍持著長槍,數百騎軍刀劍如林,隻等前頭的將軍一聲令下,便可讓手中刀槍飽飲鮮血。
“殿帥,許久未見,此處有好酒,殿帥可肯與我何逍,喝上一杯。”何逍皺眉未散,低下頭講木盒拾起,負在背後,才一指將碧衣手中的劍按了下去。
“大人?”
何逍對著碧衣石奍道“你攔不住。”
殿前司殿帥無名姓,隻有皇帝時常喚他殿長欽,也無人見過他的陣容,不知為何,無時無刻都戴著一副戲花臉,十幾年前入宮便是如此,十年前何逍入宮,第一眼見到他,隻覺得這樣的人物,便不該待在這樣的禁宮之中,武功高絕,一年兩年十年都是無欲無求,常有人見到他獨自守在禁宮前,彈奏古琴,琴音嫋嫋,聽得人都會落淚。
一步一步走進,像是毫不擔心出現何種變故,他的自信與那禁軍之首李純的霸道又是不同,像是萬事皆在掌握,無人可擋。
“可!”
隻說了一個字,殿帥在何逍不遠處站住,真氣勻在腳下,整個人站在水上。
何逍點點頭,嗬嗬一笑,拿起茶幾上的酒,滿上一隻杯子。
“碧衣石奍,為何取這名字?”
碧衣女子躬身施禮“喜歡碧綠衣,石家無後,獨有一女,取名石奍,家中把我從小便當男兒養。”
回答的簡便,殿長欽嗬嗬聲笑出來,聽上去並不惱怒“皇城使何逍,把你留在這江南,到底也隻是匆匆一眼就要舍下你了。”
“也別這麽說,殿帥,她可是心甘情願的,再說,她來江南,也並非我的意思。”何逍回身,手上舉著兩杯清酒。
“沒想到能有一日,我能與殿帥一決生死,真是人生幸事。”何逍說道,隨後將手中的酒遞過去。
殿長欽搖搖頭,接過酒杯,一手揭開花臉,緩聲說“你仿佛很有信心能逃出去,是了。何逍,交出你身後的木盒,皇城司依然是你的。”
“否則,本帥在這,江南一地,無人可以救你。”
酒吃下了,酒杯落在湖中,濺起湖水來。
何逍也喝幹了杯中酒,將酒杯放在茶幾上,聳動肩膀小聲笑道“傷勢還未好,否則也可盡興。”
唯有殿長欽靜靜地站著那裏,渾身沉澱的真氣散出來,取下腰間的一柄短劍道“來罷。”
鏡湖湖心的風雲突變,風暴席卷湖中,何逍取用碧衣石奍的寶劍,先一步動手,刹那間數十劍攜帶著劍氣殺至,殿長欽安然自若,一柄短劍上雕著萬裏江山,漫不經心,隻是隨手一劍,劍氣豁然三十丈,風雲色變,何逍也是一驚,劍氣席卷湖心,水汽翻騰,何逍攻勢不斷,殿長欽隻是隨手幾劍,招招隨意接下。
“青雲山淩天門門主弟子何逍,本帥這一劍,可能接的下?”殿長欽冷聲低喝道。
一手劍聚三重氣,一化真龍,一化猛虎,三化真人像,三道劍氣再變化,變為一道茫茫劍氣,劍氣入波濤,就要覆沒何逍。
何逍在這茫茫劍氣中,猶如螳臂當車,不自量力,劍身附著真氣,努力抵擋劍氣,隻是下一刻,殿長欽化為一道黑影,閃爍到了到何逍身前,一掌印出,何逍猝不及防,一口血噴出,整個人飛出幾十丈去,落進湖裏。
“大人!”碧衣喊,沒有去想,毫不孤身的躍入湖中,一身青衣,入水直去抓那沉下去的何逍。
碧衣沉的極快,堪堪抓住了何逍的手,她閉口目,用力的上浮。
“癡情人,便死在這水中罷。”
這水便是牢籠,湖上的殿長欽冷哼一聲,瞬身落在碧衣頂上水麵上,腳下一踏,便是水漲一分,腳底三分勁透下十餘丈,千萬斤水排開,青衣佳人唯有一掌對上,蚍蜉撼樹似的真氣被轟散,整個人帶著已經暈過去的何逍又下沉了好些深。
這一腳的真功透過湖水,碧衣石奍已然是重傷,遊出一點遠,她口中已然溢出血來。她撐著半邊身子遊上水麵,可哪裏躲得掉那湖麵上的殿長欽,還未到水麵,殿長欽已然落在上方。
“執迷不悟!”
回身收劍,騰空而起,聚三元真氣,一掌接著一掌打在湖麵上,水中的二人被真氣震向湖底,碧衣一口血落在湖底,血湧上湖麵,紅了一片。
殿長欽花臉麵具下的眼緩緩閉上,似是往日重重,全在眼前一樣。
碧衣再上浮,一腳,再浮上湖麵,掌風橫推數十丈綠水。
碧衣一手抓住輕舟上,口中吐出的不是湖中水,盡是紅血,渾身都破了,尤其是那張漂亮臉蛋,撕開了兩道口子。她抓著何逍的手,何逍傷勢不輕,已經昏厥,一聲長歎,出自靜靜站著的殿長欽口中。
“何必這樣,你救不了他。”殿長欽說道,周圍早已不見皇城司的人了,他們都倒在了血泊中,早已沒了呼吸,皇城司在江南的布置,幾乎一朝盡毀。
“大人?大人!”
何逍昏迷不醒,這一掌打在他身上,舊傷未愈,如今這一掌的功力,險些丹田都廢掉。
“本帥不會殺了他,那隻是皇帝意思,我也隻是為了他身後那柄劍罷了。”
“那是柄邪劍,”碧衣側過頭來看他,一點朱唇早已蒼白,唇角還有點點血跡,她氣喘如絲,順直的發落在雙肩上,她確實是個絕色佳人,隻是此刻的狼狽模樣,更讓人心生憐憫。
“那又如何?”殿長欽的眼裏沒有別的東西,隻有無人可知的黑暗,“整個天下都是皇帝的,整個大宋皇天,也唯獨皇帝一人能夠擁有這柄劍。”
“這鏡湖不錯,就讓他死在這湖底,也算是本帥賞他的吧。”
“至於你,本帥並不想殺你。”
碧衣沒有反應過來,下一刻她已被一掌斬在了脖頸,一陣痛麻,遍體鱗傷的她也暈睡了過去。
沒人去理會何逍,他會一直沉下去,沉到深不見底的湖底,最後被泥沙覆蓋,或許會被湖中的遊魚細蝦吃的一幹二淨,隻餘下白骨一具。
殿長欽的手上多了一支木盒,他拾起掛在肩上,背起一個絕色佳人對他而言毫不費力,隻是沾了水罷了。
湖外都是持刀騎著馬的禁軍和禦龍直班侍衛,似乎是沒人能夠靠近這一側,但是世事皆有意外,一道人影也同時出現了,周圍的禁衛尚未回神已被衝天的真氣炸飛,來者氣勢洶洶,便是眨眼間就來到了殿長欽身前,一掌拍出僅有氣浪翻轉。
“哼!”
殿長欽低喝一聲,運功至掌間,兩掌對撞,兩人站立處的湖麵陡然綻開水花,水炸起數丈高,方圓百丈都升起白霧般的水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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