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時間飛逝,轉眼盛夏隻剩了個尾巴。天氣眼瞅著就涼了下來,今日還能聽見喧天的蟬鳴,明日再一留神,竟隻有偶爾那麽一兩聲。
眼看著就要入秋,一件舉國矚目的大事便提上了日程——秋闈。
坊間有言,這人一生是富是貴,無非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德五讀書。前四條都太過虛無縹緲,唯有這讀書,是肉眼可見,凡人可為的方法。
多少寒門子弟,囊螢映雪,頭懸梁錐刺股,也不過就是為了有朝一日金榜題名,從此脫胎換骨,魚躍龍門。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可見科舉一途,對讀書人的重要性。
秋闈近在眼前,而在秋闈之前,天下學子還需考過縣試、府試、院試,才有資格參加被稱之秋闈的鄉試。
縣試、府試、院試,可通稱之為童生試,童生試考過,可稱秀才,到了這一步,學子們才算正兒八經邁入士大夫階級,此後刑罰不加身,免征徭役賦稅,見知縣不用跪。
可別看說得好像很簡單,隻有縣、府、院三試,單就這縣試與院試,每一場都要考過五輪,涉及科目繁雜多樣,考試期間沒日沒夜地拘在一間小小的隔間中,冬冷夏熱,憋悶還狹促,吃喝拉撒全在這一畝三分地解決,當真不是一般受罪。
每年都有不少學子熬不下來,被人抬出考場。等緩過神來,任是如何捶胸頓足哭天搶地,也都無用了。
考過了府試,可正式稱之為童生。若說縣試、府試篩掉了絕大部分學子,緊跟著而來的院試,更是一道難以翻越的坎兒。
多少人便是止步在此,終其一生,哪怕雞皮鶴發,哪怕顫顫巍巍,也隻能背著一個童生的名頭。
院試一過,考過的學子便可稱為秀才。到此,應試的學子才真正算是有了功名,其後才是鄉試、會試、殿試。
每一屆科舉都是舉國動容的大事,秋闈在即,院試更近。今年靖勇公府的兩個少爺都要下場考院試,府裏更是緊張重視。
俞文安在讀書上向來勤勉,他人小又聰明,學裏的先生對他此番下場抱以重望。俞文安也爭氣,雖然年紀小,但是沉得住氣,難得不浮不躁,隻踏實做自己的,不去管別人如何。
而頂了俞文遠國子監名額的俞文達,可就不是那麽回事兒了。他在府裏慣會做樣子,書房裏處處都是經史典籍,平時若在府上也是一頭紮進書房,不論自己看些什麽亂七八糟的話本圖冊,麵前總擺著四書五經,外人看上去就是一幅勤學苦讀的樣子,很是糊弄了一些人。
其中就包括二太太許氏與老太太,俞文達素來會討老太太喜歡,他做出的這幅樣子傳到老太太那裏,老太太哪有不開心的。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靖勇公府想要將這份尊榮傳承下去,勢必要走科舉這條道。如今兒孫如此勤學,她作為老祖宗,還有什麽不能放心的呢?
俞文達靠著這表麵功夫,沒少從老太太哪裏哄騙賞賜。至於許夫人,許夫人更是盲目相信他,隻覺得自己的兒子,樣貌才學樣樣都是最好的,別說府試、院試,便是鄉試、會試,俞文達也不在話下。
她要擔心的,不過是俞文達是否能殿試奪魁,點個一甲而已。
“文達,快歇歇眼睛。我讓小廚房給你燉了補湯,清肝明目最是有效。”許夫人帶著人浩浩蕩蕩地進了俞文達的書房,見俞文達伏在案上,麵前攤著一本厚厚的書冊,忙不迭地心疼。
因為院試的關係,國子監給學裏的監生們放了假,讓他們各自回家好好溫習。再不思進取,這三五日表麵功夫也得做一做,所以俞文達老老實實地在自己的書房,裝了兩天勤奮學子模樣。
上回被許氏抓包了一回,俞文達如今也學精了。白日裏從不看那些圖文並茂的春宮圖冊,隻講那些話本演義,新裝上封麵,隨便寫個史書典籍的名字,大大咧咧地擺在桌麵上,也不引人懷疑,便是被許氏看到,也隻當他在認真讀書。
俞文達合上手裏的話本,拉著許氏坐到外間的椅子上,口花花地說道“院試在即,兒子哪裏能懈怠,倒是連帶母親這幾日都為兒子操勞,兒子實在有些愧疚。雖說是夏末,可日頭也還大著,以後送這些湯湯水水,就讓下人來就是了,哪能勞累您呢?”
許氏被俞文達哄得眉開眼笑,將侍女端著的青瓷湯盅放到俞文達麵前,掀開蓋子,用勺子攪了攪,說道“我兒辛苦,我這個做娘的跑兩趟有什麽累不累的。你如今隻管讀書,有什麽要用的,要吃的,隻管派人去跟我說一聲。千萬別委屈了自己。”
俞文達接過許氏手裏的勺子,懶懶地攪動著,嘴裏應道“兒子知道。”
許氏身後站著一個削肩細腰的丫鬟,別的都生得平凡,隻那一雙上挑桃花眼,端的是無情也動人。俞文達借著喝湯,一直那眼睛去瞟那丫頭,那丫頭也是個心思重的,見俞文達不住地看過來,垂著頭羞澀一笑,眼波盈盈一掃,就跟帶了個小勾子一樣,勾得俞文達三魂不見了兩魂半。
俞文達在這種小道上想來伶俐,眼珠子一轉就有了主意,“咳咳。”俞文達低頭輕咳兩聲,見許氏沒注意他跟小丫鬟之間的來回,故意惆悵地歎了口氣。許氏如今正寶貝他這個大兒子得很,哪裏見得他愁眉苦臉,連忙問道“怎麽了?怎麽喝著喝著反倒不高興了?莫不是小廚房的人東西燉的不好?”
俞文達放下勺子,拉著許氏的手說道“母親吩咐的東西,哪有不好的。我隻是在想……我早已成親,有妻子在旁伺候。可如今這些日常瑣事竟然還要勞動母親,心中實在難受。”
俞文達的夫人尤氏這幾日不是沒有探望關懷過他,不論平日裏尤氏如何看不上俞文達的言行舉止,可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她哪會不希望俞文達好。畢竟俞文達是她的夫君,俞文達若是考過了童生試,她腰板兒也會直很多。
可惜現在俞文達一心想把許氏身邊的那個桃花眼丫鬟要過來,毫不猶豫就在尤夫人身上潑了一盆髒水。
果不其然,許氏一聽這話,臉色立刻沉了下來,拍著俞文達的手說道“我知道我兒孝順,你媳婦兒那個人,我原以為是個好的。沒想到進了門竟這般不懂事。隻是你以後還需依仗你嶽丈,少不得你多多擔待。等你自個兒立起來了,娘自有辦法幫你!”
一聽這話,俞文達果然眉開眼笑,許氏身旁的徐媽媽更是個人精。許氏沒有注意到俞文達跟小丫鬟之間的你來我往,她站在一邊可看的清清楚楚。俞文達那點心思,徐媽媽哪裏能不知道,此時便也笑著插嘴道“太太,話雖然這樣說,但是少爺如今讀書勤勉,最是辛苦累人的時候,身邊若連個端茶倒水的人都沒有,這可怎麽是好?”
許氏臉上動容,俞文達一聽徐媽媽幫他說話,忙使眼色感激,徐媽媽對俞文達示意自己明白,將那個小丫鬟往前推了一把,對許氏說道“翡翠這丫頭老實又伶俐,跟在太太身邊時日也久,不如……就讓翡翠過來照顧少爺吧。”
許氏本想答應,可一看翡翠那弱柳扶風的嬌模樣,又有點遲疑。她可一心盼望著俞文達金榜題名,光宗耀祖呢。這個時候,若是不留神讓狐媚子分了心可不好。
都說知子莫若母,這話有時候反過來也一樣,俞文達看了看許氏臉色,忙裝模作樣地說道“哪裏能讓太太身邊的人來照顧我!我一個大男人,不過就是看書看得晚了點,便是冷茶冷水,我叫人換了就是,不需要不需要。”
一聽俞文達這話,許氏更加心疼,心裏又給尤夫人記了一筆。她仔細看了看翡翠,翡翠低著頭站在許氏麵前,垂著眼,看著老老實實。她本就隻有一雙眼睛生得勾人,此時刻意垂下眼瞼,將那三分顏色藏了個嚴嚴實實。
許氏的心放下幾分,對翡翠說道“你若是到了少爺這裏來,隻管伺候好少爺起居,若敢生別的心思,我頭一個不放過你,明白嗎?”
翡翠屈了屈膝,答道“是。”
許氏又轉頭囑咐俞文達“徐媽媽說得對,你眼下正事重要的時候,身邊哪裏能每個體貼人照顧著。翡翠是我身邊的人,我自然放心。隻是一點。”
許氏嚴肅道“我知你慣愛美人,但是此時不同往常,平日裏你就是看上神仙妃子我也沒有不依你的,但是現在要以讀書為重。等你過了院試,你要什麽娘都給你,明白嗎?”
俞文達笑道“太太您就放心吧,兒子會是那等不知輕重的人嗎?太太心疼兒子,兒子不好推辭,您放心,這丫頭我平日隻叫她在外間伺候,絕不進來。”
許氏見俞文達說得篤定,心中更是放心。母子倆又說了一會兒話,許氏才帶著人離開。等到許氏出了門,俞文達回到書桌前坐下,裝模作樣地將書翻開。
“少爺,茶涼了,我跟您換換吧。”翡翠走到書桌旁,柔聲說道。伸手就要去端俞文達的杯子。
俞文達一把攥住翡翠的手,握在掌心細細摩挲。
“好啊,那你給少爺換個皮杯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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