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一晃五日過去,府試放榜。張榜處人頭攢動,人群之中,有個人仰天長嘯,高呼過了過了,有的人如喪考妣,臉色慘白垂頭喪氣地離開。
童生試是沒有傳訊官的,所有人的成績都隻能到張榜處來查看。寒門子弟家中無甚下人,隻能兩三好友一起過來看張榜,有錢人家的學子,自然是待在府裏,安安穩穩地等著下人傳信回來。
因為今日放榜,靖勇公府裏的大小主子全在老太太的福壽堂等著。俞恩榮三兄弟身上都有差事,平日都要去衙門點卯。此時隻有各房太太帶著下麵小的,圍聚在福壽堂的正廳裏。
大房今年無人下場考試,徐夫人還有謝梓菁臉上沒有其他人那麽緊張,兀自喝茶。謝梓菁見老太太用茶之餘,眼角餘光總往門外看,知道老人家心中免不了七上八下,便起身走到老太太身邊,溫柔笑道“老太太,我聽春喜說您一到陰雨天,膝蓋就隱隱作痛。本想著跟您做兩個皮護膝,可惜我手笨,總做不準大小。今日趕巧,想借老太太用舊的來看看,可好?”
俞老太太素來是個和善人,謝梓菁又差不多是她看著長大的,聽謝梓菁這樣說,老太太心中熨帖,說道“這些東西都有他們下人做,你何苦犯這個累。”
謝梓菁低頭一笑,故意打趣道“文遠陪著表妹在杭州,我可不得連著文遠的份,盡兩份孝道,不過是些針線上的活,哪裏就累了。還是老太太嫌我手笨,做出來的東西不好看,有裙子擋著都不想用?”
說到這裏,謝梓菁又歎了一聲,說道“不怪老太太嫌棄,連我自己都嫌棄,前日我見嫂子秀帕上的花樣好看,自己也學著繡了一個,結果好端端的蝶戲牡丹硬生生被我學成了蛾子撲花,這麽一說,可還是算了吧,省得做出來,讓老太太看笑話。”
謝梓菁語氣溫柔,細聲細語地又說的真誠,哄得老太太大笑,忙讓小丫鬟去內屋取護膝出來,然後對謝梓菁說道“你越這樣說,越是不能放過你了。拿去,好好做。做好了我可是要驗看的。”
謝梓菁本就是要借著說話的機會哄老太太放寬心,見俞老太太臉上神色沒有剛才那般凝重,便接過小丫鬟送上來的護膝,笑著應了聲是。
老太太被謝梓菁哄笑了,廳裏的氣氛沒那麽緊張。許夫人跟柳夫人兩個一心掛念府試成績,沒有在意,倒是徐夫人,開始陪著老太太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起來。
謝梓菁的容貌,在整個京城那都是數一數二的。她今日淡施脂粉,一身雨過天青的古香緞裙,站在老太太身邊言笑晏晏,當真是恍若九天仙女,超凡出塵。
坐在許氏身邊俞文達捧著茶碗,看著謝梓菁出了神。
俞老太太這麽大年紀了,哪能看不出來謝梓菁的用意。正想跟謝梓菁再多說兩句,就聽見門外傳來小廝喜氣洋洋的呼喊聲。
“過了!過了!”小廝一路往福壽堂跑,一路高聲呼喊。門外伺候的侍女小廝遠遠地聽見,忙回身傳話,一時間整個靖勇公府都熱鬧了起來,到處都聽得見有人在喊,過了過了!
老太太這裏還算安靜,卻也聽得見外麵的嘈雜,老太太有些按捺不住,站起身來,望著門外,問道“這外麵在喊什麽?可是過了?”
許夫人和柳夫人也定定地望著門外,謝梓菁忙跟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春喜一人一邊,將俞老太太扶著,徐夫人側耳聽了聽說道“我聽著是喊的過了,老太太別急,外麵的聲兒都傳進來了,想必人也快進來了。”
徐夫人話音一落,門簾外就傳來了小廝氣喘籲籲地通報聲“老太太、太太大喜!咱們家文達少爺,文安少爺府試都過了!”
小廝這話一出,廳裏所有人都喜形於色。特別是許夫人,喜氣洋洋地看向俞文達,卻見俞文達望著老太太的方向一臉神不守舍。許夫人臉色一變,趁著其他人忙著高興,還沒注意,一把拉住俞文達,笑道“你這孩子高興傻了不成?還不去跟老太太磕頭!”
俞文達猛地回神,對上許氏警告的目光,微微打了個冷顫。連忙起身,小丫鬟們送上兩個蒲團,俞文達跟俞文安兩人跪下,給老太太磕了三個頭。
“好好!”老太太一掃剛剛的心不在焉,此時笑得異常開懷,對兩個孫兒說道“你們兩個爭氣,學業有成,為府上爭光。以後靖勇公府的門楣,可就要靠你們兄弟守望相助,努力傳承下去了。”
俞文達與俞文安叩謝了老太太,起身回到自己原來的座位。剛剛隻忙著高興,此時許氏才騰出空來,看了一眼坐在柳夫人身邊的俞文安,笑道“文安可以啊,這麽小的年紀,能過府試。平日裏怕是累狠了吧?你娘也是,家中還有哥哥們在前,何苦逼勒得你這樣緊?若是身子垮了,豈不得不償失?”
許氏這話說的情真意切,好像隻是擔心俞文安人小,讀書太專心累壞了身子。柳夫人心中卻隻想一巴掌扇死這個毒婦。
文安過了府試,她這個做伯母的不說恭喜誇獎兩句,上來就是你娘逼你逼狠了,怕是要把你逼出毛病來。
大喜的日子,說這話也不嫌晦氣!
然而柳夫人心中再恨,麵上也隻能賠笑,倒是俞文安,經過上次在留客居的事,小少年的性格似乎強硬了點,此時不卑不亢地回道“多謝二伯母關心,不過文安喜歡讀書,文安不覺得累!”
柳夫人看著俞文安,眼露欣慰,俞老太太聽見這話更是開心,伸手招過俞文安,攬著他說道“好,我們文安喜歡讀書,那就專心讀書,以後當大學士!”
眾人高興過了,老太太放俞文安坐了回去,有肅然道“府試過了,雖是值得高興。但府試畢竟隻是開始,三日後還有院試,院試之後的秋闈、春闈,才是你們讀書人要躍的龍門。你們萬不可拘泥於今日這點小小成就,便不思進取,明白嗎?”
俞文達與俞文安答道“孫兒明白。”
老太太又看向俞文達,說道“文達,你在國子監進學,本就要勝過平常學子一籌,之後的考試要更加小心謹慎,祖母相信你,對你抱有重望。你明白嗎?”
俞文達深揖了一個,對俞老太太說道“祖母放心,文達一定不會讓祖母失望的!”起身的時候,俞文達見老太太身邊的謝梓菁看了他一眼,頓時有些晃神。許氏見俞文達那個樣子,臉上雖然還是笑著,眼裏卻有了些惱色。
還好俞文達隻是遲疑了一下,馬上又坐了回來。不然讓徐夫人跟柳夫人看到,還不知道要怎麽說呢。
許氏瞪了俞文達一眼,可俞文達坐下之後,又埋著頭想自己的去了。壓根兒就沒發現許氏的眼神,許氏不悅,看向謝梓菁的眼神越發地冷了。
眾人在老太太這裏聚了半日的功夫,如今得了消息,又陪老太太說了會兒話,就散了。出了福壽堂的院門,俞文達站在路邊望著謝梓菁遠去的背影久久回不了神。打發走柳夫人和俞文安的許氏一回頭,就見俞文達這幅癡樣,頓時氣了起來。
“文達!”許氏沉聲叫道,俞文達連忙回身應是。許氏走到俞文達身前,定定地看著俞文達,說道“文達,你是我的兒子,以後是有大前程的。萬莫被什麽野花野草地迷了眼,走錯了路。”
二房這幾個兄妹都是許氏一手帶大的,平日裏怎麽跟許氏撒嬌耍賴都行,可一旦許夫人認真,板了臉色。他們幾個沒一個敢在許氏麵前胡來的。
俞文達見許氏這個樣子,連忙說道“母親放心,兒子知道。”
許氏到底舍不得跟俞文達說重話,俞文達這次又爭氣,許氏正是寶貝他的時候。伸手給他理了理衣襟,柔聲道“行了,去溫書吧。三日後還有院試,你祖母說的對,不可大意。”
俞文達應了聲是,趕緊回自己院去了。
等俞文達走了,許氏才咬著牙罵了一句“騷蹄子。”
徐媽媽上前,扶著許氏往回走,說道“夫人這是怎麽了,今兒少爺大喜,您怎麽還生起氣來了。”
“怎麽了,你說我怎麽了!”許氏怒道“還不是謝梓菁那狐媚子可惡!不知檢點,你沒瞅見剛才那樣,勾得文達魂兒都快飛了!”
“哎喲太太!這話可說不得!”徐媽媽趕緊阻攔,又看了看四周。許氏冷哼一聲,低聲說道“當真是個禍害,要不是留著她還有用,看我不收拾了她!”
……
三日後,院試開。
趕考的學子在場外排起了長隊,多攜帶的筆墨紙硯包括身上的穿戴,都由專人細細查驗。俞文安早早地排在了隊伍裏,身旁,特意趕來送考的柳鈞楠還不放心地一遍又一遍囑咐俞文安。
俞文安一邊關注著隊伍的動向,一邊聽著柳鈞楠的囑咐。突然旁邊傳來一聲嗤笑,俞文安轉頭一看,就見姍姍來遲的俞文達下了馬車,箱子由書童拎著,他背著手走到俞文安麵前,上下打量了俞文安一眼,笑道“俞文安,你說你這小身板,能活著從裏麵出來嗎?”
柳鈞楠臉色一變,正想回話。俞文安卻拉著柳鈞楠的手,往下按了按,示意他不要理。
俞文達見俞文安跟個木頭人一樣,一腳踹不出一個屁來,也覺得沒什麽意思。便趾高氣昂地帶著書童直接去了前麵。
門口早有人等著,將俞文達的東西驗過之後,恭恭敬敬地將俞文達請了進去。
“文安,你……”柳鈞楠有些擔心地看著俞文安,麵色沉靜的俞文達知道柳鈞楠在擔心什麽,少年望著前方,眼神堅定而明亮,說道“表哥,性命出身都是父母給的,我坦然受之。日後我俞文安有何造化,卻是我自己拚的。此時旁人的閑言碎語,與我又有何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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