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中秋夜
世上最難開的門是竅門,李百度覺得自己淋雨之後徹底清醒,智商亦突飛猛進。到這門前靈光一現,竅門兒一下便找準了,那現實世界裏的門兒自然就吱吱呀呀地開了。
屋裏點著一根蠟燭,火焰豆粒一般大。微弱的亮光中,站著一個半裸赤腳的老頭兒。這老頭梳著大背頭,滿頭的銀發幹幹淨淨的,一點兒不像是農民。他冷冷看著李百度把衣服一件一件脫下來,然後說,早知道不讓你進來了。
李老三的爸爸?李百度舒坦地坐在椅子上問。
這話令老頭兒渾身一震,可他並沒有說是或者不是,而是說,我不姓李。
李百度聽出來了,這個事兒有點兒複雜,這個老頭兒有點操蛋。剛那一震說明,他基本就是李老三的爹,就算不是,也是關係極近的人。按照性別,起碼得是親叔叔親伯伯,可他卻說他不姓李。試問天底下還有比姓李更光榮的事兒嗎?想想我大唐太宗世民兄,再看看我天下第一名將理存孝,我擦,他怎麽會說出這種話來呢?
李百度耐心開導這老頭兒,我不是來要賬的,李老三不欠我錢。
我真不姓李,老頭兒又說。
曾秀卿跟你聯係的多嗎?
不多。
事實已經很清楚了,事到如今隻有一個可能,他確實不姓李。但是,他並沒否認自己是李老三的爸爸。不過是不是都無所謂了,李百度並不認識李老三,也懶得關心清官都難斷的家務事。他需要的,是一杯熱水一張床,現在要是有張床,他覺得自己能睡著。但是,人家畢竟不是開旅店的,已經表示不歡迎的,說了好幾句跟人套近乎,結果越套越遠。
算了,來個實在的吧,李百度把曾秀卿的身份證拿了出來,這個給你,幫我還給她吧,我聯係不上她。
老頭兒接過來看了一下,又遞了回來,你找她娘家人吧。
李百度無奈,隻好單刀直入,我要借宿,其他都假的,隻有借宿是真的。
幾天?老頭說話更直接。
如果方便的話,我想先呆一晚上,然後看看——
方便,老頭打斷李百度的話頭說,光一晚上不行,最少兩天,也就是到後天中午。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李百度原本害怕人家不讓住,結果看這樣子,不住還不行了。可是,他說,這是為什麽呀?總得有個理由吧?
你等一下,老頭兒回到裏間兒,穿戴好出來又說,我走了,這房子讓給你,後天中午過後我再來。
外麵下雨,李百度說,下得還挺大。
老頭兒什麽都沒說,推開門便走了。
終於有床了,但李百度心裏膈應著,遲遲不願躺上去。熱水是現成的,滿滿一暖壺,李百度一杯一杯全部喝完。
原來安定的感覺,就是需要休息的時候,可以有一間屋子獨自呆著,隨便幹點兒什麽,比如喝水。屋子差一點兒沒關係,隻要是安全的就行。
從硬件來講,現在這一間極為安全。唯一的弱點在門上,但那門板比人的手背還要厚,問題也不大。令李百度有不安全感覺的,是那老頭兒的態度。
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老頭兒不是雷鋒,他把屋子讓出來,肯定是覺得讓比不讓更有利。也就是說,住在這兒,尤其是這兩天,會發生某種可怕的事情。但,不會是今晚。
李百度的理由是——今晚老頭住在這兒了,他一敲門,老頭就給他開了。如果危險發生在今晚,老頭兒不會還住在這裏。老頭兒溜走,是為了給他騰地方,把他留住。所以,壞事兒應該發生在明天,最大可能是明晚。
喝完了水,一股困意直衝腦門兒。即便渾身都是六月雪病毒,身體也不是鐵打的,李百度忙不迭躺了下去。不能開手機,不能訂鬧鍾,但願能在天亮時醒來,最不濟也別睡到明天晚上。
將要睡著之前,他想念起X州的一切。汪氏企業,汪雅婷,馬麗雅,遠隔千山萬水之後,他發現,自己身邊的那些人,那些事,身在其中覺得煩悶,現在卻覺得萬分親切。想念比想高一個檔次,他剛剛離開,卻迫不及待地想回去。當然,還有左膀右臂,還有老周。左膀右臂自然不用說,對於老周,他總結過去種種,發現老周是很怪,但這種怪沒有傷害到他,老周對他很好,好得不能再好。
所有這一切加起來,就是家的感覺。離開了他們,他像一條離開水的魚。
蠟燭很快燒盡了,他睡得很好,這種久違的感覺令他迷戀,沉醉不能自拔。好幾次迷迷糊糊似乎睜了眼,但天還沒有亮,周圍還是絕對的黑暗,他慶幸著,又立刻睡去。
直到,他聽到急促的敲門聲。
還是沒有任何亮光,他醒了過來。之前他本來有計劃,不管是誰敲門,他不去搭理,權當自己是聾子。但現在情況不同了,那麽大一壺水可不是鬧著玩兒的,一醒來,尿意便強勢**了全身的神經,占據了整個大腦。屋裏沒有廁所,隻能到外麵去解決,他不得不開門了。
外麵的天竟然灰蒙蒙的,不是白天,也不是黑夜。他一邊放水,一邊跟來者打招呼,早上好,吃了嗎?
來者說我擦,還早晨好,這都快晚上了!
不可能吧?李百度解決完個人問題,一邊係腰帶一邊說,要是傍晚,剛才就是白天啊,可我在屋裏,怎麽一點兒亮光都沒有呢?
來者指著天上說看,證據在那兒。
天上掛著一輪圓圓的月亮,地上是幹的,李子反應過來——屋子裏沒有窗戶,再強的光也進不來。
這麽說,已經到了危險發生的時候了!
他悄悄把注意力轉移到來者那兒,係完腰帶又整理褲子,完了拽拽衣服,摸摸頭發。利用一切的手段偷窺那人的臉,他很快發現,這人他認識!
武耀文,Z州張店縣燈塔鄉賀家窪人,今年四十六歲。十六歲在X州郊區種花為生,二十年前進入汪氏企業旗下暮雨花店工作,三年後從下級理貨員逐步升任店長。十年前不辭而別,自創賀家花業,從汪氏嘴裏搶肉吃。幾個月之後,賀家花業被Z州商會收購,連同同期被並購的幾家花店,改名朝雲連鎖花店。再後來,他退出一線,從公眾視野中徹底消失,不知所終。
這武耀文說不準並沒有跟Z州商會脫離關係,就是Z州商會的人,說不定還是Z州幫的成員。雖然他不可能認識李百度,李百度還是巴不得離他遠一點,可惜現在時運不濟,必須臉對臉了。
沒有什麽話可說,又不得不說,李百度扯起來天氣,今天天氣真不錯。
武耀文微微一笑,今天是中秋。
已經是中秋了?李百度吃驚道,我以為還得兩天。
你是日理萬機,不知道也正常,武耀文盯著李百度說,金街內標幹得不錯呀!
完了完了,辛辛苦苦一千年,一夜回到解放前。什麽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完全是胡扯!我這是自投羅網了!李百度心裏全是悔恨和不甘,既然如此,那就明刀明槍地幹吧!
武耀文背著手,氣定神閑地往屋裏走,我是頭一個到嗎?
李百度兩眼噴著火,你們要來多少人?
武耀文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李百度一眼,你師父來不來?
我師父已經死了。
死了?武耀文頓身轉過來,你快說說,他是怎麽死的?
就那麽死了,李百度說,你們黑呱把他葬在鳳鳴山,你不會不知道吧?
看來你還要好多事情不知道,武耀文示意李百度往裏走,進了屋各自坐下,武耀文又說,你說的這是假死,你師父不知道假死過多少回了。就連我,也折騰多好幾次。這麽說,你師父假死以後,你再也沒有見過他?
李百度搖搖頭,他感覺事情的複雜程度超出了他的想象,莫名騎廟已經不過癮,至少到了莫名騎馬的地步了。敵強我弱,隻能靜觀其變,說不準還有脫困的機會。
武耀文摸著下巴,呆呆地出神一會兒,又說他要是活過來,不可能不找你。他不找你,就是他沒能活過來。他被人壓住了,有人故意搞他,在他假死時候賣了他,然後動了他的身子,不讓他醒過來。這個人肯定知道咱們身上這種特殊的事兒,會是誰呢?
又有敲門聲傳來,武耀文示意李百度去開門。門一開,李百度看見是兩個人,一個是武慶平,另一個五十多歲,一張臉白白淨淨,不知道是何許人也。
和武慶平一樣,二人看到李百度也毫不吃驚,點頭打過招呼後,便想跟著進屋,各自找了凳子落座。
到齊了,武慶平說,這麽多年來,好像是頭一回到齊。
武耀文立即問,原來你知道汪三霍來不了?
對,武慶平點頭說,他被人搞了,怕是翻不了身了。要不是黑呱出手,他都得給人火化了。
陌生人插了進來,搞他的人是誰?
武慶平說,我懷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