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二十章 超越破道（二）
一滴淚水從沐夕顏的眼角悠然滑落，落於湖中，於是，整片湖水都化作了淚。
精神力幽幽的顫抖，是無聲的琴弦，響徹在沐夕顏的心中。
冷楓聽見了那一滴淚落在湖麵的淒涼，聽見了沐夕顏的一生喜怒哀樂。她的一切事無巨細的回響在了冷楓的精神深處。
冷楓化作了百轉千繞的精神力，既是冷楓，也是沐夕顏，是分開又交匯，交匯又錯開的彼此。
湖水外麵，狂烈的風暴也仿佛疲憊了，雷火湮滅，虛空陷入了最深的黑暗。
四周的一切寂靜的不真實了起來。
淩霄手持玉笛，翩然而至，像是一道璀璨的光撕開了夜幕。
“顏兒，你找我有事嗎？”淩霄語氣輕柔，沒有發現沐夕顏已經身不由己了，被冷楓徹底的控製了。
沐夕顏在冷楓的控製下眼目低垂，微微額首。
“這麽晚了，怎麽還不休息？又睡不著了嗎？”淩霄柔聲道，幽暗的水波映出他有些疲憊的臉，幾縷發絲淩亂的糾結在額前，似乎在輕輕晃動。
沐夕顏低著頭，沒有說話。
“我一直想來看你，但是又怕你生我的氣，所以……”淩霄遲疑片刻，幽幽的歎了一口氣：“這些天也著實抽不開身，門派有很多事情，所有的掌門，長老都來找我，擔心天道輪回毀滅的劫難，我要一一安撫他們，不能讓他們對天山派失望。”他的聲音越發的沙啞，說著說著低聲的咳嗽了起來，他急忙轉過頭，袖子遮住了嘴，不讓沐夕顏看見袖子上殷虹的血跡。
與夢無涯一戰，他最終還是受了傷。
沉默片刻，淩霄臉上勉強露出一絲笑容，輕歎一聲；“真糊塗了，我怎麽和你說這些，你一定覺得很沒意思了，我記得你小時候，每次聽到不想聽的話就像現在這樣，低著頭，揉著衣角，一聲不吭。”
冷楓驅使著沐夕顏答道；“我已經不再是小時候了，你也不是了。”
淩霄沉默片刻，隔了很久，像是強震精神，帶著興奮的語氣道；“你知道嗎，在我來之前，冷寂潭旁的那朵淩霄花開花了，你想不到吧，它真的開花了，怎麽，你不記得了嗎？”
“是你當年帶回來的那一粒種子。”
“對了，是我們親手種下的，你吵著說那粒淩霄花的種子不可能活下來，那時候，我勸了你好久，你還說淩霄哥哥真是囉嗦，囉嗦的像一個老太婆。”
沐夕顏有些清冷的道：“已經隔了很久，我已經記不清了。”
“也不算久，那是你來天山派的第七年，那時候的你有這麽高，剛到我的這裏。”淩霄伸手在腰間比劃了一下，眼神帶著追憶的色彩，輕笑了起來；“你說淩霄花是生長在冰冷的雪山上，j這裏根本養不活它，因為它討厭這裏。你還挖出潭底的淤泥，抹在我的衣服後麵，我幹脆跳進水潭裏，拉你一起跳了下來，然後過了許久，我們才把淩霄花種在了湖邊。”
沐夕顏點了點頭；“你還像我保證，將來一定會看到最美的淩霄花。”
“淩霄花真的開了，雖然很小，隻有一丁點的花苞，但真的很美，天地破滅，我本以為再也看不到了，我們要不要一起去看一看？”淩霄聲音越發的低沉，目光炯炯的望著沐夕顏，忽而望見她眼角的淚痕。
“我想離開這裏。”
淩霄呆了半晌，澀聲道；“原來你在怪我，怪我沒有讓你去找冷楓。”
“你一定要去見他嗎？他真的那麽好嗎？有時候不見反倒勝過了相見，他未必是你想象的那樣。”淩霄的聲音弱了下去，神色迷離，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氣力；“我們……還是去看一看淩霄花，好嗎？”
沐夕顏默然片刻道；“你吹一首曲子吧。”
淩霄蒼白的臉重新煥發出了神采；“你還和小時候一樣，每次不開心都要聽我吹曲子，有時候我真怕你聽煩了。”他坐在了湖邊，雙腿懸在湖麵。
沐夕顏立在他的背後，盯著他手中皎潔光滑的玉笛，斷魂刀在吹笛之時，是無法抽出來的。
“顏兒，如果，我們還是那個時候，該有多好。”淩霄有些悲哀的低吟一聲，指尖抖動，沉悶的黑暗響起了優美的笛聲。
樂聲反反複複，時而低沉，時而高揚，時而悲哀，時而欣喜，仿佛他一聲的喜怒哀樂都隨著笛音蔓延開來。
忽而，笛聲雜亂不堪，仿佛是密集的雨滴擊打而下，聲音越來越急，音聲越來越高，猛然一聲直刺蒼穹，猶如冰河乍破，霹靂作響。
沐夕顏拔出手中的劍。
樂聲又盤旋而下，百轉千折，漸漸柔和輕軟，似乳燕繞梁，呢呢喃喃，春蠶吐絲，纏纏綿綿。淩霄沉寂在往事中，嘴角不由的露出一絲微笑。
光芒一閃，清冷的劍鋒刺進了淩霄的背心。
樂聲驀然一頓，他低著頭望著從自己胸前刺出的劍尖，悲哀的笑了一下，眼中滿是痛苦的淒然。
“咳咳……”他輕咳兩聲，再次的抬起玉笛，置入唇邊，樂聲再次響起，這是沒有吹完的一曲。
隻是現在的樂聲宛如大海翻滾，波濤洶湧，帶著異樣的悲哀和淒然，一聲聲蒼涼的笛音催人淚下。
鮮紅的血液不停的從他的胸前滴落，一滴一滴的落於湖麵之上，整片湖麵變的一片血紅。
籠罩在外的陣法再次波濤洶湧，響起隆鳴聲，隻是卻沒有這玉笛聲清澈，沒有玉笛聲絕望。
即使天崩地裂，即使滄海桑田，也壓不住這悲涼的聲音。
一曲終了，鮮血順著衣袍染濺開來，‘撲通’一聲，玉笛摔落在湖水中，慢慢往下沉。
“顏兒。”淩霄輕吟一聲，沒有運轉法力，夾住劍鋒。隻是吃力的回過頭來，有些悲痛的望著沐夕顏，嘴唇不停的顫抖，低聲問道；“為什麽？”
“夢無涯。”沐夕顏漠然道，聲音冰冷的宛如一根根刺直入淩霄心中，將他的心刺的肝腸寸斷，支離破碎。
“原來你還是為了他，顏兒，他真的這麽好嗎？”淩霄痛苦的皺起了眉頭，這不是肉體上的痛，這是心裏的痛楚，足以將他痛的體無完膚。他胸膛微微起伏；“我不是故意要隱瞞你的，顏兒……你……你……不要恨……恨我……好嗎？”
沐夕顏冷漠的搖了搖頭。
淩霄臉上露出絕望的神色，他呆了片刻，顫抖著抓住冰冷的劍鋒，迎了上去，貫穿心髒，鮮紅的血液噴灑在了湖麵之上。
“現在，你不會恨我了吧？”淩霄虛弱的道，咳出大口的鮮血；“你小時候總是一個人待在角落裏，躲開所有的人。半夜裏，我經常看到你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水潭旁，偷偷的哭。我想……咳咳……原來……原來這個世上，還有一個和我一樣寂寞的人，我們都那麽的寂寞……而又脆弱，我們……我……咳咳……我們可以一起去看淩霄花了。”
“隻是，後來你和門派的人逐漸熟悉，在水潭邊，我越來越少看到你的身影了，你，隻有不開心的時候才會來這裏，來這裏聽我吹笛子。”
“我看著你越來越適應門派的生活，也逐漸的將內心的寂寞驅除，原來寂寞的隻是我自己，但是，你卻照亮了我寂寞的夢。”
“從此，我的夢不再寂寞了，有了你的色彩，那是……咳咳……最初的色彩，這樣真好，我從來不知道原來我也可以不寂寞，原來隻有你才能照亮我寂寞的夢。”
“但是，夢隻是夢，你照亮了我的夢，卻沒有填補我的夢。”
“可我卻不後悔，因為你照亮了我的夢，讓我的寂寞因為你的到來而不在寂寞。”
“我喜歡聽你叫我淩霄哥哥，可我已經好久沒有聽到了。”
“你再叫我一聲，好嗎？”他本已經虛弱的眼神煥發出了奇異的色彩，可也在沐夕顏的沉默中逐漸的暗淡下去，他的眼神越來越暗淡，眨動的頻率越來越快。
他全身被血水染紅，掙紮著伸出手去，像是要觸摸什麽，眼中奇異的再次燃起了璀璨的光芒；“你看，顏兒，你看，你看到了嗎？淩霄花真的開了，很美，很美，真的很美。”聲音逐漸低沉下去。
他忽然笑了，身體緩緩下滑，跌進了冰冷黑暗的潮流中。
隔著冰冷的湖水依然可以看到他帶笑的臉，他在湖水中不斷的下沉，仿佛沉到了那一年，沉到了最初看到那個寂寞小女孩的那一年，她站在水潭旁，偷偷的抹著眼淚。
原來兩個人同樣的寂寞，原來寂寞的不隻是自己。可是後來才發現，寂寞的終究還是自己。沒有人和自己同樣的寂寞。
她裝飾了自己的夢，卻填補不了自己的寂寞。
他不斷向下沉，沉到了玉笛響起，沉到了不在寂寞的那一年。
“淩霄哥哥，淩霄哥哥……”曾幾何時有一個人在他的耳邊不斷的叫著，那是他夢裏最璀璨的色彩。
他閉上了眼睛，似乎依舊聽到從時空中傳來了那一年的呼喊；“淩霄哥哥……淩霄哥哥……”
他留在了潭地，不會再寂寞下去了。
淩霄花……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