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南冥風起 第九十七章 遊麟屍
不一時，就有夢囈聲自泥牆裏傳出，徐過陌上：“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故善出奇者，無窮如天地，不竭如江海…”
泥草房背後的老山林裏，一具黑骨生蛆的遊麟屍吸盡山裏的月陰，作獸伏狀在地，骨手挖開兵家特製的輕甲，伸頭進去啖食五髒六腑。
遠邊天際，有萬丈水柱懸壺直下，所匯成的江水途經刀劍山，最終倒入南海。
幾縷絲線從南海底下的地縫裏爬出，越過重重歲月樓關，在水柱裏逆流而上。
看守此地的得道老人坐在白雲頭上，閉著眼魂遊太虛，竟是毫無所查。
翌日，天邊剛浮白，陳竹早就妥當，背起門旁刻著祖傳挖墳四個大字的老匾，扛著銅鍤往村裏趕去。
他為了名頭生記，時常要背著老匾從村溝一直遊蕩完周遭的所有十裏八村。
少年也是倔強，自從第一次替他爹背起老匾走道上被村人嘲笑後，就下定決心要替所有十裏八村的村民挖墳收屍。
可惜鄉裏的人大多不識字，他們時常隻能看到一癡傻兒背著破棺板遊蕩村頭，風雨無阻。
日晨，正是準備道穀種地的忙時，村裏人不敢耽擱時辰，都早起忙碌，背上穀種就往田裏跑。
程家鎮的縣尉大人體恤百姓，每年此時都專命斥候卒肅清農田附近的孤魂野鬼。
有漏網的也會被背著棺材板的野鶴人家順手鏟死。
村民都扛著農具趕去地頭，有人站當中背著老匾，逆著人潮悠哉閑逛。
“哎呦，陳爺，又背著棺材出來找事啦。”一村裏年輕人帶著草笠，斜揚嘴角。
陳竹聽言目不斜視，直往著前走：“林山峰，你爹在等你下地呢。”
田間，隔著老遠就能聽到有人大吼：“林兒啊，鋤子帶了沒，快跟我下地。”
村道上，二剩麵目神采奕奕，大清早的就在等人。
隨即他見了來人站起身子，拍了拍濕涼的屁股：“哎，老陳，今個怎麽比往日要慢。”
少年摸了下綁腰上的皮囊，沒多作解釋：“二剩，怎麽沒去你家地頭，難不成仙長看上你什麽了？”
二剩瞪開眼：“嘿，你還真說對了，是鎮上陳縣尉，他許我進護城軍了。”
陳竹聽完滿臉不置信地圍著他繞了半圈，噌噌咂嘴：“就你那胳膊上二兩肉？”
“還別不信，過兩天我就去鎮裏兵樓入卒，等我也裹上甲殼子，老陳你遇事掐架就來找我，尤其是林山峰那崽子，仗著他老子是村長，欠揍得很。”
聽完這句，他眯起眼道：“這話，我可記下了。”
二剩提了下褲腰：“且記，我聽說縣尉招收兵馬是因為咱村附近鬧起山賊了，你需小心…”
閑時再敘，兩人別去道上。
少年直等走出兩裏地才忽然想通一事，二剩既然參兵卒不用種地了，該問他要些穀種。
輕掂了下背上老匾，略思索片刻，想來照二剩那懶性子也不會自己拿去播種，且先走我的陽關道，晚時再去找他。
陳竹在村裏交底的好友隻有二剩，兩人打小的一見如故，彼此什麽德行都知根知底。
二剩真名王長嶺，家裏排老二，老大王山峰，據說他哥幾年前不知被哪家仙門大派收走，自此再無音訊，一家子現在就留了二剩一人。
他能去程家鎮縣尉麾下吃飯，這輩子也算有出息了。
一路淺思，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村外渾水灘，這裏常年不長蘆葦，聽說有人在這看到浮上水麵的水鬼。
信步在爛泥河邊張望，陳竹也不知流言真假。
半晌後，他空手撿個石子投進湖中，如今這世道是分外艱難，連個鬼都沒有。
站路邊使勁垛掉沾在腳上的淤泥，尋著道繼續趕往鄰村。
半步剛踏出，才想起近日都是豔陽高照的好天氣，何況渾水灘邊全是石沙，哪來的這麽多淤泥。
他突然停下不動，轉頭遙望，地上深淺腳印直跟到腳底，渾水灘靜的連蟲鳴聲都沒有。
莫不是有我吃不下的好買賣。
陳竹自後背提出銅鍤，緩緩往道上靠去，已好長時間沒遇到能在白日裏活蹦亂跳的遊麟屍了。
河邊潮氣夾著一股子惡臭淤泥味撲在臉上，他心下一驚，忙抬腳向後，哢啦，有東西在身後的地麵上竄出，擋住後路。
難怪這一路上都沒露頭，原來是想趕在我前麵斷去後路。
四下又有遊麟屍從地裏扒出，渾身的爛臭淤泥，隻有頭骨的眼眶裏閃著綠螢。
少年握緊手中的鐵鍤，滿臉鄙夷，借地利，埋伏兵，莫不是遊麟屍成群也會看兵法了。
尋常遊麟屍本就走動緩慢，它們現在滿身塗著鹹臭的淤泥阻開陽光，更是構不成威脅，隻是數目多了，陳竹眯眼細數，足有六數。
令他疑慮不安的是這遊麟屍素來隻喜好獨行，一但結群，同類之間就會相互爭奪陰邪月氣，今日這景象恐怕有別為之。
鐺，銅鍤深插進沙土，單手一轉，便有頭骨碎裂的聲音。
現在可確實止剩六隻。
六具屍首團團圍起四周，發出極難聽的痛苦嘶吼，如同喉嚨裏卡著難咽的魚刺。
少年歎息一聲，隨之渾水
灘有節奏的響起六聲悶響。
光天化日裏，這遊屍實在不是對手，他挖出屍麟珠就地掩埋了幾位仁兄。
渾水灘又回剛才的景象，靜的連蟲鳴聲都沒有。
陳竹扛著銅鍤細想片刻，還是近去渾水灘邊看個究竟。
說不定有屍體要埋。
河水清澈潺流，陽光卻透不穿水下，少年眉間微挑，瞪眼看去，水底好似攤著墨水般漆黑一片。
再近兩步，用手扒開眼皮再朝下細望，頓時心中大駭，渾水灘的水底凡是視野所見之處，都被鋪上了層層茂密黑發，順著流向綿延直去，有如活物。
陳竹大氣不敢喘一聲，轉身撒腿就跑，隻恨自己當時就不該受好奇心的驅使。
直到村頭他才喘著粗氣停步，這等仗勢聞所未聞，隻希望不是衝著村裏來的。
待平複生氣，他直了直腰背，繼續遊蕩各村，途中故意避開了河流小道。
渾水灘盡頭處，一紅衣女子裸著修長結實的白腿蹲在岸邊，素手撥弄垂在水中的黑發，朱唇白齒在不斷叮嚀著：“我的宋郎呢……”。
一青年男子腰間別著血紅玉佩笑著出現在她身後，言辭溫和：“姑娘，我這便帶你去見你的宋郎……”
男子說話時，女子的眉間多出了一點朱砂，十分好看。
今日各村又是一片祥和之氣，陳竹沒找著活隻得落寞回頭。
世道愈發的艱難，看來得往深山老林裏去找些妖魔鬼怪，不然再等些時日去鎮上買油米錢都沒了。
村頭二剩家，一搖搖欲墜的破落小屋，比起牧清天的泥草房有過之而無不及。
登登登..
敲了幾下木門，陳竹聽到屋裏有腳步聲過來，破門被吱呀拉開：“老陳，今兒又沒活？”
他一聲咳嗽：“路上遇著了會看兵法的屍體，也算是開了眼界，閑話少說，你這有那仙長的穀子嗎？”
二剩聽言撓頭咧咧嘴：“老陳你不早說，我給拿去孝敬鎮上官爺了，所以…”
對於這種得失陳竹倒也無所謂，道：“無妨，我就是好奇這道穀罷了，二剩你最近可別去渾水灘，村裏靠河那井水也別去吃了……”
二剩眼珠子轉了兩圈：“知道了，我聽說鎮上明日有仙人來收徒弟呢，村裏年齡小的說都準備去呢，我在縣尉那可是不用愁了，你要不要去看看，我覺得你肯定能被仙人看上。”
少年眯起眼沒有說話，啪，一把關上了木頭門：“走了，二剩。”
一聲慘叫，身後的屋裏有人破口問候他爹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