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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以己為囚

  那是很古怪的場景。

  李丹青扶著張囚,咬著牙,像是烏龜一般艱難的前行在烈陽神梯上。

  冉櫻三人同樣面露殺機,在距離他們身後不過十餘道台階的地方拚命的想要追上。

  這看上去並不算遠的距離,雙方都走得很用力,可偏偏誰也無法拉開或者縮短雙方之間的距離。

  張囚神情有些複雜的看了一眼扶著他的身子,額頭上青筋暴起的李丹青。

  他當然希望李丹青能夠幫他,但在冉櫻給出了承諾后,他卻沒有真的認為李丹青還可能幫他。

  「為什麼?」猶豫了一會的張囚,還是問出了那個略顯矯情的問題。

  李丹青咬著牙又帶著張囚朝上邁出一步,然後沉聲道:「別用這種奇奇怪怪的眼神看著我!」

  「我可不想讓言真又找到新的素材,弄出一本」

  「嗯?」李丹青的話顯然不是未有拜讀過劉言真大作的張囚可以理解的。

  張囚皺了皺眉頭,神情越發困惑。

  李丹青回頭看了一眼,身後追來的三人。

  冉櫻感受到了李丹青的目光大聲言道:「李院長!我不想為難你!你沒有必要捲入這場紛爭,救了他然後陽山也沒有你的容身之處!」

  「男人做事要你女人教!?」李丹青沒好氣的回了句,說著又咬著牙邁上一步階梯。

  這時他方才看向困惑的張囚言道:「孫禹死了。」

  聽聞此言的張囚臉色一變,聲音忽然有些打顫:「什麼……什麼時候的事!?」

  「我們來冬青院前兩日的事情。」

  「他聽說了你們尋到了破開昊陽頂秘密的辦法,不願將陽山拱手送給郢家的孫禹準備最後一搏,獨自前往昊陽頂。但死在了前往陽山的路上……」李丹青將張囚臉上細微的神情變化看在眼裡,他並不認為張囚此刻震驚是佯裝出來的東西。

  「所以,別多想,我不是為了幫你,更不是為了勞什子陽山傳承。」

  「只是那傢伙待我不錯,到死他還想著守著他的陽山,我只是不想辜負他而已。」

  張囚用了一會時間方才消化完這些消息,然後他的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他們……怎麼就想不明白了……」張囚低聲自語道。

  「他們?」李丹青又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解。

  「李丹青……你是個聰明人。你覺得我做錯了嗎?」張囚卻問道。

  李丹青聞言,沒有說話,只是朝著張囚遞去了一道「你是白痴嗎」的眼神。

  張囚自然感受到了這一點,他苦笑一聲,又言道:「你也好,趙權也好,甚至楊通那個冥頑不靈的老傢伙都覺得我是叛徒,對嗎?」

  「可你們有沒有想過,再這麼下去,陽山就不再是陽山了!?」

  「一座幾十年未有飛升的聖山,對於朝廷而言只是累贅!」

  「你以為我不知道孫禹在想什麼嗎?你以為我不知道趙權在想什麼嗎?」

  「他們想著忍辱負重,查明真相,然後帶著陽山飛升,重整雄風,想要讓陽山的火,在北地燎天!」

  「可是他們不知道,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從四十年前,幽雲俯首之後,陽山就是棄子!郢相君的父親,郢平候親上陽山,取走陽山的半塊聖山基石!朝廷從那時就已經算好了要瓦解陽山,要將陽山的權柄收回朝廷!」

  「呵呵……他們想要臉面,想要堂堂正正,那多容易,振臂吼上幾聲,再舍掉自己的性命,然後就名垂青史……可陽山呢?還不是拱手讓人……」

  「張囚和他們不一樣。」

  「我躬得下身子,做得了別人的狗。只可惜師尊不明白……能趴在地上的狗,有時候才能做到站直了的人,做不到的事情……」

  張囚語氣平靜的說道,李丹青古怪的看了他一眼,皺起了眉頭:「別跟我坦白你的心路歷程,我沒興趣聽,我說了,我只是為了那個傢伙而已。」

  張囚又苦笑一聲:「我也沒想到,這些我一個人憋了幾十年的話,會跟你這個混蛋說。」

  「我應該感到榮幸嗎?」李丹青咬著牙回應道,又費儘力氣朝著下一個台階邁出一步。

  「大可不必。」張囚搖了搖頭,回眸看了一眼身後,冉櫻等人在冉鈴鷹瞳的幫助下,又接連走上兩道階梯,依照著這個速度,追上他們只是時間問題。

  張囚的手腕還在不斷淌血,他的臉色也因為失血有些發白。

  「我從來不覺得我比誰高尚,我和孫禹比起來,我們只是用了不同的辦法去做的同樣的事情。」

  「並且到目前為止,我認為我做得比他好。」

  張囚又言道,說道這處他頓了頓,猶豫了一會,忽然將那支淌血的手伸入了自己的懷中,顫顫巍巍的從中掏出了一樣事物。

  那是一枚有常人拳頭大小的紅色晶石,表面透明光滑,內里卻又一道金色的事物在不斷跳動,像是一顆心臟,又像是一團火焰。

  李丹青雖然從未見過這東西,但還是一眼認出了這玩意——他是陽山的聖山基石!

  「至少我拿回了陽山的聖基……」張囚喃喃自語道,目光直直的看著那枚光芒璀璨的聖山基石,神情迷醉。

  身後的苻堅王族三人看見了此物,眸中也露出了火熱之色,他們的速度更快了幾分,顯然就如張囚所言,他們的目的就是此物——毀掉聖山基石,便等於毀掉了一座聖山!

  這其中還藏著許多古怪——譬如孫禹趙權查了這麼久的事情,為什麼會被苻堅王族知道。而聖山基石雖然被取出,但依然堅固無比,想要摧毀絕不是這三人的修為可以做到的。並且毀掉一座聖山,那便是對於與武陽朝結了死仇,這三人都是苻堅王族的未來中興之力,折在這裡,苻堅王族當真捨得?退一萬步說,就算他們可以全身而退,苻堅部族乃至整個幽雲王朝,難道就不怕武陽朝的報復嗎?

  這些疑惑都在這時一一閃過李丹青的腦海,但顯然此刻的他並沒有時間去細究其中就裡。

  他皺起了眉頭,沒好氣的言道:「大哥,你把這東西藏好行不?你沒看見他們見著了這玩意,就像是狗見著了屎一樣嗎?別刺激他們行不?」

  「陽山的聖山基石就在昊陽壁內,當年郢平候請了高人相助,才取出此物,你只要將他放入這昊陽壁中,它就可與陽山重新連成一體,這些傢伙的修為決計無法將之取出,只要拖上幾日時間,山下之人一定會察覺到異狀,屆時危機自然可以解除。」張囚卻並不理會李丹青的話,只是自顧自的言道。

  那說話的語氣,與多日前,孫禹離開時的如出一轍……

  李丹青的眉頭在這時皺得更深了些許:「本世子可不是什麼好人,這東西拿到手,足夠我跟那三個傢伙換取半身榮華富貴,姓張的,你可不要把這事託付給我!我他娘的對你們陽山的傳承沒興趣!」

  臉色愈發的蒼白的張囚聞言,卻只是感嘆道:「以往張某隻當李世子是個外人,多有刁難,張某細想平生,從未虧欠於誰,唯有今日卻是欠了世子良多,可惜無以為報……」

  「願有來生,結草銜環……」

  「我去你大爺的!能不要自說自話嗎?」李丹青憤聲罵道。

  張囚卻在那時將那枚聖山基石塞到了李丹青的手中,然後周身的靈力奔涌,伸出手猛地拍在了李丹青的背上,李丹青的身子在那一瞬間,被一股力量高高托起,直直飛上百步階梯,來到了距離昊陽頂不過十丈距離處。

  而在這般烈陽風暴肆掠之處動用靈力,張囚在第一時間便遭到了烈陽星輝的反噬,無數烈陽星輝湧向張囚,張囚的衣衫在那時爆開,露出的皮膚被灼燒出數處焦黑之處,嘴裡也在這時噴出一口鮮血。

  「張囚!你大爺的!」李丹青憤聲罵道,回頭看去,卻見皮膚上燃起陣陣火焰的張囚,卻站在原地,朝著他嘴角上揚,微微一笑……

  李丹青在那時一愣,他忽然響起,這似乎是自己來到陽山後,第一次見這個傢伙露出笑容……

  那笑容輕鬆、燦爛,又由衷。

  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又像是看見了錦繡河山……

  李丹青的心頭在那一瞬間五味雜陳,就像是有什麼東西梗在了喉嚨。

  「他娘的!」胸中沒有什麼墨水的李世子只能罵了句髒話,又深深的看了張囚一眼,然後握緊了手中灼熱的聖山基石,轉身決絕的邁步朝著近在咫尺的昊陽頂走去。

  張囚見了此景,心頭最後的重擔放了下來。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拜入山門前的豪言壯志,想起與他們還未分道揚鑣前的開懷暢飲。

  想起了他質問師尊為何不將山主之位傳給他時,師尊的箴言:你執念太重,恐畫地為牢,以己為囚……

  想起師尊死前拉著他們的手,用最後一口氣,還在叫喊著:興我陽山!興我陽山!

  也想起了那首他從兒時便聽過的歌謠……

  「北邊住著幽雲鬼,夜裡喜抓應水郎。」

  「多少性命鐵蹄碎,千戶萬戶掛白條。」

  「孩子你夜裡莫哭叫,引來幽鬼好凄寥。」

  「孩子你夜裡且嬉鬧,咱有陽山烈陽高。」

  他渾身燃著火焰,嘴裡哼著歌謠,緩緩的轉過頭看著已經殺到身前的苻堅三人。

  「師尊……」

  「阿囚這一生,從未負過陽山……」

  他理直氣壯的說出了這番話,然後看向那三人,笑道。

  「陽山張囚。」

  「請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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