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病發,立於刀鋒
隨風見狀,不由擔憂地蹙起眉頭,盯著被步步逼到死角的離墨,突然驚道,「她右手幾乎全廢,不能運氣,雙膝亦是受過長期磨損,是什麼讓她能堅持到現在?」
他話剛落,身後一道低沉的聲音將話接過,「信念。」
「信念能比得過武力?」
隨風震驚,轉頭見姜堯允微微眯起鷹眸,看著場內的打鬥,幽幽道,「打不過,是她實力不濟,而逃不過,卻是她命該如此,隨風難道你忘了嗎?」
說著,他側眸深凝著隨風不忍的臉,一字一頓道,「在這蒼瀾大陸上,最不值錢的,就是憐憫二字!」
隨風垂眼,視線落在姜堯允身上,終是無聲嘆了一口氣:是啊,如果這大陸有憐憫,這蒼天會流淚,王又何必如此辛苦,又何必從不敢發自內心一笑,或是一哭?
姜氏,本是蒼山城最低賤最貧窮的蠻族,百年來都被溫氏欺壓,淪為奴隸。
暗無天日的束縛下,他們只有一個心愿,那就是看一眼唯有夢中才敢奢望的春天,那種顏色,那種溫暖,是他們百年來都無法企及的憧憬。
而姜堯允從小就被族長培養成一代冷酷無情的將士,沒有淚,沒有笑,粗獷剛毅的眉宇下只有帶領全族衝破禁錮的決心。
傳說,燎王姜堯允只哭過一次,便是他破天而出,呱呱墜地之時。
或許剩下的淚都隨著烽火,隨著狼煙,隨著鮮血,隨著膜拜,無聲地湮滅在了那些悲傷的夜裡了吧……
「況且……」
身前突地傳來一聲揶揄的輕笑,隨風心中一驚,連忙抬眼,見姜堯允托起海碗輕輕晃動,眼底竟也隨著那泛起的水波,漸漸蕩漾出一絲暖色,「妖孽遺千年,她才不會就這麼輕易地死了。」
他才不信,這個足夠讓長孫一澈神魂顛覆,讓南城雪如痴如狂的女人,才這麼兩下子!
女人,千萬別讓我失望!
「快!圍住她,別讓她逃了!」
大堂內,離墨眼見自己即將被逼到死角,立馬就地一滾,堪堪躲過兩人的夾擊,就往一旁的牆壁跑去,腳下一蹬,三步跨出,整個人驀然如蛟龍升淵,騰空而起,而她手中長刀也隨著躍起同時揮出,向著不遠處的賭桌就是回身一斬。
「轟!」
一聲雷霆巨響,賭桌頃刻間裂出一道鴻溝,而那些堆積其上的珠玉瑪瑙,也被那股可怕的力量給震在地上,摔得粉碎。
碎渣如箭四射而出,打手們下意識後退,忙不迭地閃身避開。
而那些賭徒們,一看自己贏來的東西,一瞬之間竟全化成殘渣,一個個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大堂內再度陷入一片混亂。
也就是在這一刻,喘息中的離墨猛地抬起頭,目光如利劍,唰的望向二樓角落處的一間雅閣。
賭門大敞,冷冽的空氣貫入大堂,掀起雅閣外懸挂的青簾,那一方飛花逐雨,人影憧憧。
青簾幽幽落下,恰時身後一道閃電灌下,雪亮的光照亮了一張俊若刀削的側臉。
也是在那一瞬,離墨清楚地看見一雙茶眸也正望著自己這邊。
那眼中光彩宛若千仞冰川,又似暗流激涌,明亮剔透,卻高深莫測,令人永遠猜不透,究竟有多少潛力,隱藏在那人梟雄之姿的身影下。
看來,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
離墨眼中閃過狡黠,翹起唇角,心道:「這可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
孟風云為了穩固自己的地位,向來最得罪不起的就是王族貴胄!
此時,新趕來的親衛軍見她突破重圍,立刻全都堵在賭庄門口,讓她無處脫身。
而離墨周圍一圈的打手因為剛才的騷動,正兵力混雜,猶如一鍋亂粥,眸中光彩一閃,離墨不給敵人有隙可乘,驟然暴呵一聲,身若靈蛇般嵌入敵方陣營中。
刀光流動,發如飛緞,紅裙盛著溫熱的血,在飛身旋轉間,獵獵飄揚。
手中長刀被她舞得堪稱筆走龍蛇,三尺之內,刀風颯颯密如細雨,無人可近身。
「風動九天!」
驀地,她紅袖鼓風,身旁雨絲詭異地擦過眼角,她手中長刀一個斜切斬殺。
眼前一個人的頭顱,瞬間從太陽穴至下顎被劈成兩半,鮮血汨汨流出,沿著鋒利的刀刃蜿蜒滴下。
那衝天的血霧混著電光,立時刺痛了所有人的雙眼!
等他們睜開眼時,包圍圈中的女子竟奇迹般消失了,然而大門被堵,四周所有窗戶皆被釘死,還哪裡有路給她逃?
驚疑間,領頭人趕緊派人一處處廂房搜尋那女子的蹤跡。
搜查的步子頓在了二樓雅閣的一處青簾之外,親衛軍沒有立刻進入,因為他們嗅到了空氣中流轉著另一股異樣的戾氣和嗜殺。
那是比剛才那女子還要強勢的氣息。
簾外的親衛軍皺了皺眉,回想起來,裡面的來客好像是名高大男子,還有一個灰衣隨從,好像是從極遠的地方趕來。
剛想硬著頭皮詢問,青簾后驀地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何事?」
那聲音,低沉而有力,帶著不可撼動的威嚴。
「公子……」打手面色微白,知道裡面是個得罪不起的主,「剛才可有什麼人混入了裡面?」
「我一直都在這,並未看到什麼奇怪的人進來。」
裡面的聲音淡然而沉穩,打手鬆了口氣,正欲去下一處搜查,又聽那聲音冷測測響起,「不過,今夜天象怪異,暴雨雷鳴,必出妖孽,你可得搜查的仔細一點才是啊!」
那聲音頓了頓,話語間的笑意愈發的莫測深長,「這不,我今個兒就有幸碰到了一隻。」
話音剛落,抵著他后腰的匕首倏地探入了一分。
一個女子冷澈的警告從他背後低聲傳來,「繞什麼圈子,趕緊讓他走!」
恰此時,青簾被風揚起一道縫隙,打手有些狐疑地朝里望去,正見裡面的高座之上端坐著一個紫袍男子,而他身旁分別站著一個華髮男人和一個灰衣隨從。
紫袍男子此時面上帶著一張金色圖騰面具,那圖騰雖不認識,但也看得出那是象徵著死亡與救贖的交織,窗外閃電甚亮,他逆著明滅的光影如撕開混沌的王者,就這麼高高在上地落座,俯瞰著腳下螻蟻般的眾生。
「再不去搜查,那妖孽可就要逃了呢。」
對方鷹眸一眯,輕笑提醒,但是那笑卻毫無溫度。
打手身子一顫,後背頓時被冷汗打濕,而對方的目光鋒銳而凜冽,透過金色面具,如戰刀落在自己身上,似要將他片片凌遲。
大腦霎時一片空白,不敢再多言語,打手連忙行了禮匆匆逃離。
青簾落下,待那腳步聲遠去,姜堯允右手有節奏地敲擊著扶手,面具下的聲音依舊淡然,「你可以出來了。」
果然,他話落,身後的鏤空雕花長榻后就躍出了一個紅影。
那紅影坐在他旁邊,手中匕首依然穩穩地抵著他的腰部,尖利的頂端閃著寒芒,如同女子的一雙黑瞳。
而他們身邊的隨風和溫如清已經是被驚的連連抽氣,紛紛慘白著臉,瞪大了眼,卻說不出一個字。
因為這紅影不是別人,正是剛才神秘失蹤的離墨!
「你身手不錯,腦子也很好。」
姜堯允微微側眸打量著離墨,剛才驚變只是一瞬之間,她卻可以憑藉著自身的速度,和閃電的助力,巧妙地避開所有人的視線趁亂混進他的廂房內。
更大膽的是,她能趕在隨風反應過來之前,就將自己劫持!
還好,自己終究比她快了一步,在她衝進青簾的瞬間,用面具遮住了他的臉。
這東燕如此熱鬧有趣,他還不想這麼快就暴露自己的行蹤。
「多謝公子誇獎。」
離墨順手取過他手中的海碗,兀自吞了口烈酒下肚,腦中卻總覺得自己在哪裡聽過這個聲音,但是又對不上記憶中的任何一張臉。
她從未見過隨風和溫如清,而五年前,更是連姜堯允的正臉都沒見到過,畢竟,她自己心知肚明,那個燎王可是討厭的她打緊。
再說了,淋了半天的雨,她早就快凍僵了,加上在皇城的一波三折,更是把她餓的眼冒金星,她只想暖暖身子就立刻趕去與城雪匯合。
「酒量也不錯嘛!」
姜堯允斜飛的眉,頓時玩味地挑起,「都說東燕女子個個柔情似水,姑娘你倒是……別緻的很。」
「廢話不要那麼多!」
離墨懶得跟他扯,黑瞳冷冷瞪了他金色面具一眼,匕首抵住他道,「再給我倒碗酒,我警告你,要是敢耍花招,我就捅了你的腎,讓你再做不成男人!」
這女人,好大的口氣。
如此美艷的皮囊下竟是這麼一顆蛇蠍心腸,跟自己記憶里那個尚離墨有的一拼!
姜堯允未有絲毫驚慌,反倒是淡笑起來,「姑娘就是這麼報答你的救命恩人的?」
雖是這麼說著,他卻還是為她重新斟滿了一碗酒,閃爍的眼底流動著的暗芒愈見灼亮。
而一旁的隨風已經被這一幕給怔住,腳下一滑,險些無語倒地,他們目空一切的王,何時被人挾持過,更甚是陪笑著給一個女人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