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回家
老猛子盯著張小刀的屍體，目光呆滯。整個人就像是瞬間被抽幹所有生命力一樣，變得毫無生機可言。
“兒啊，我的兒啊。”這是老猛子第一次喊張小刀為兒子，雖然他一直把張小刀都當做是自己的兒子，但從來沒有喊出來過。
豆大的眼淚從他的眼睛裏滑落，兩個手顫抖著舉在胸前，剛邁出第一步，身子就是去了平衡，向後倒去。還好被強子幾人接住了。老猛子在他們的攙扶下重新站定。
而後幾步快走，站在了張小刀的屍體跟前，強子一直跟在他的身後，生怕他會再次跌倒。而後強子將還抱著張小刀屍體哭泣的小華扶了起來，站在了一旁看著。
老猛子緩緩的蹲下身子，將張小刀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裏摩挲著。那樣子就像是一個慈愛的父親在看著自己睡熟的兒子。而後又把蓋在張小刀身上的衣服整理了一下，怕他會冷。
又伸出手將張小刀臉上的血點擦去，替他捋了捋頭發。替張小刀整理完畢，這才滿意的一笑。拍著張小刀的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這突然的一坐，可把強子嚇壞了，以為老猛子出事了。
還好他隻是坐下來跟張小刀說話。
“孩子，我當初撿到你的時候，你也是這樣，蓋著一個衣服，睡在路邊。那小模樣跟我死去的兒子一個樣子。你知道我當時看到你，有多麽的心疼嗎？就把你抱回家了。當時還真怕養不活你。”老猛子一邊笑，一邊哭。
“後來，我又把小浪撿了回來，我一直都把你倆當做我的親生兒子。這下想著以後就算我死了，也有人給我送終了。可後來出了那樣的事，我是真怕你兄弟倆反目成仇，我怕啊……”
老猛子說完，張大嘴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這些話他從來沒跟任何人講過，今天是第一次。白發人送黑發人，人世間最悲哀的事情莫過於此。
“好在你倆都沒讓我失望，都是有情有義的好孩子。其實我一直都是有私心的，想勸你脫身，可又怕幫口又無人接手。所以一直猶豫不定，可就是這一猶豫，就害了你的命啊。”
“我真怕，也害了小浪的命。那我以後死了，有什麽顏麵去見你倆？你要是泉下有知，一定要保佑他平平安安的。”
站在一旁的強子為了不讓自己哭出聲，用手捂著了自己的臉。趙白浪已經死了，他要該怎麽說才能讓老猛子接受這個現實？他能接受的了嗎？兩個兒子相繼都去世，這對他是何等沉重的打擊。
“你放心，老爹替你報仇之後，就下去找你。到了陰曹地府，我們還做父子。”老猛子說著抹了幾下自己臉上的眼淚，擦幹淨後，不哭了。但眼睛很紅，也有點發漲。而後屁股離地，蹲了下來。。
“爺爺，我要給大哥哥報仇。”一幫的小華哭得跟他爺爺死的時候一樣傷心。小孩子的感情最單純，誰對他好，他自然會親近誰。
老猛子回過頭來，伸出手摸了摸小華的頭，又替他擦幹淨了眼淚。“好孩子，你大哥哥沒事，他隻是睡著了。爺爺現在就帶他回家，不然他會著涼的。你先站在一邊。”
強子重新接過小華，老猛子說完就一手穿過張小刀的腰下，一手托著他的脖子。晃晃悠悠的將屍體抱了起來。超前走了幾步，又低著頭看著張小刀。“孩子，天黑了別怕。老爹這就帶你回家，咱們回家。”
說完老猛子就邁開大步朝前走去。強子想上前接過張小刀，“猛爺，還是我來吧。”老猛子沒有理會他，從他的身邊走了過去，強子伸出的手停在了空中。
以前單手可以扔飛小鬼子的老猛子，現在竟然用盡全身的力氣抱起一個張小刀都很費力。他這是怎麽啦？老猛子老了，更重要的是他心老了。
老猛子在前，強子等人跟在後麵。一路上強子好幾次都要接過老猛子，可老猛子倔得很，愣是不鬆手。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前方，腳下的步子雖然越走越慢，可始終沒停下來過。
抱著張小刀從華陽走到上邽，兩縣之間，近百裏的路，得走一個晚上。別說老猛子受不了，就是年輕人也受不了。
強子真的擔心，老猛子會倒在去上邽的路上，本來他的身體就不是太好。要是真出點事，他怎麽跟死去的趙白浪交代？可老猛子的脾氣他是知道的。一時間，心中難受無比。
忽然老猛子走著走著不知道是腳踩空了，還是腿發軟，一下子摔倒了在上。強子趕忙湊了過去。“猛爺，你怎麽樣？”
“我沒事。”老猛子淡淡說了一句，沒有任何的猶豫就伸手去抱張小刀，可他連著起身三次都沒有再站起來，張小刀的屍體也被摔在了地上。
強子拉住老猛子的胳膊，他知道這樣下去老猛子也會垮掉的，趙白浪和張小刀已經走了，老猛子要是再沒了，這一家可真的就……
他跪在了老猛子的身前。“猛爺，我求求你了，你就讓我來吧。再這樣下去，你也會……”他說不下去了。
但是老猛子根本無動於衷，甩開強子的胳膊，依舊屈身準備去抱張小刀。強子突然起身將老猛子抱在了自己的懷裏。嘴裏喊著：“猛爺，猛爺……”
在場的除了老猛子，都哭的跟個娘們似的。強子繼續說道：“您等著我，我去找個板車，您來推著行不行？”
老猛子沒有說話但也沒有掙紮，強子慢慢鬆開了手，站了起來。看到老猛子確實不動了，這才跟旁邊的人說道：“你們好好看著猛爺。我去找一個板車來。”他的手下答應了。
強子盯著老猛子慢慢退去，退出一段距離後，轉身就跑。生怕他慢一秒鍾，老猛子又會抱起張小刀來。
大概用了二十分鍾不到的時間，強子就在附近的農戶家裏“買”了一輛板車推了回來。
本來他是要借的，但是這深更半夜的，他敲人家的門，換了誰都害怕，那家人愣是不開門。沒辦法，強子就把錢給他們留下了，對著窗戶說給農戶知道後，就直接將板車推走了。
等那家人追出來，板車已經不見影了，地上隻剩下兩塊錢。氣的當時就蹲在院子裏破口大罵，可不管他再怎麽罵，強子已經聽不到了。
他推著板車就跟開個小汽車一樣快，一會兒就重新出現了老猛子的麵前。在幾人的幫助下，將張小刀的屍體放上了車子。本來強子是打算自己在前麵來拉車，讓老猛子和小華坐上麵，其他人來推。
可老猛子死活不同意，非要自己來拉車。小華也是個強種，不坐車非要推車。強子隻得依了這一老一少。老猛子在前麵拉，他們在後麵推。
推的時候，他們不能太使勁，也不能使太少勁。太過使勁，板車走太快，老猛子體力跟不上；要是勁使少了，所有的重量又會落在老猛子一個人身上，他更吃不消。
所以他們隻能跟著老猛子的頻率來。急不得，隻能慢慢走。隻要老猛子不出事，強子相信他們總會走到上邽縣的。
早上七點多鍾的時候，老猛子一行拉著車和太陽一起出現在了上邽縣的地平線上。他們就像是從太陽中走出來一樣，身影被襯的紅彤彤的，從一個小黑點變得越來越大，而後馬不停蹄的朝著城西走去。
這時候，街上已經陸續有人了。他們看著再熟悉不過的老猛子拉著張小刀的屍體回來了。有的人默默地跟在了板車的後麵。有的人跑去了城南、城北、城東報信去了，還有的人像往常一樣，該幹嘛幹嘛。
經過已經被他們燒毀的飯店時，老猛子沒有做任何的停留，看都沒有看一眼，就拉著車來到了城西的一塊平地。這塊地沒有一點荒草，種滿了鬆柏樹。
這地本來是老猛子給自己準備的墳地，但是沒想到現在居然先給張小刀用了。不用老猛子安排，強子就已經讓手下的一個去棺材鋪買壽衣、棺材，還有送喪用的東西。另一個去借挖墳用的工具。
等這些東西都到齊了之後，老猛子卻不讓任何人幫忙，他親自小心的給張小刀洗了臉，穿好了壽衣，抱進了棺材。之後用釘子釘上了棺蓋。
做好了這些之後，他又拿起鐵鍬和鋤頭，找了一塊向陽、視野又開闊的地方給張小刀作為墳地。他自己一鐵鍬一鐵鍬，一鋤頭一鋤頭的挖了起來。
本來四五個人一會兒就可以挖好的墳地，他愣是用了一上午才挖好。期間沒有任何的休息，沒有人能夠阻止他。一幫人就在旁邊看著，不管是新來的還是早到的，無一例外都在哭著。
太陽越來越高，老猛子的衣服濕透了，貼在了身上，臉上汗如雨下，昨晚還有黑發的腦袋，今天已經看不見一根黑頭發。每丟完一鐵鍬土，他的動作就慢下來一分，可就算這樣，他還是沒有停下來，直至整個墳都挖好。
頂著烈日，張小刀的棺材被眾人用繩子下放到了墳坑裏。之後還是老猛子一人一鐵鍬一鐵鍬的將棺材掩埋了，花了兩個小時，一個墳頭出現了。
張小刀終於可以安息了。按照這裏的風俗，老人還活著，兒女去世的話，是不能有墓碑的，不然會折了兒女的陰壽。所以張小刀是沒有墓碑的。雖然他後來有了一座墓碑，但跟老猛子是沒關係的。
而後老猛子在擺著貢品的墳前坐了下來，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用手拍打著墳頭的土。而後把強子叫了過來。讓他把所有的人都勸回去，他現在隻想安靜的陪著張小刀走完這最後一程，其他的事情日後再說。
強子照做了，其他人雖然不忍離去，但也沒有違背老猛子的意思，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到最後強子也被老猛子趕跑了。強子隻好找了一個地方躲了起來，遠遠的看著老猛子。
他擔心萬一圓臉蛤蟆等人能聽到消息，對老猛子下手，他也好有個照應。
這時候天已經不太熱了，時不時的還有涼風吹來，這裏隻剩下一對父子，墳頭外的老猛子和墳裏頭的張小刀。而不久後，他們將長眠於此，也包括已經死掉的趙白浪。
父子三人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在一起了。生不能在一起，死卻可以常伴左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