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之間
一陣冰寒的風吹來,掀起上官茗玥華麗錦袍的衣擺,須臾,他整個人消失了視線。
雲淺月看著上官茗玥離開的方向,她也想離開,恨不得馬上就逃出這個地方,但是心底有一個聲音響起,她不能離開,要想活,她必須跳下萬年寒池,是生是死,是救自己還是救肚子里的孩子,都在此一舉。
面前是萬年寒池,背後是死亡之路。
她沒有退路!
雲淺月靜靜地站在原地,寒池的寒氣侵襲她的周身,她忽然感覺不那麼寒了,死與生之間,死只是一步之遙,而生萬里跋涉,但即便如此,為了她愛的人,她還是要走最難的路。
靜站許久,她猛地轉身,縱身跳下了萬年寒池。
寒氣如刀割一般凌遲她的肌膚,冰氣絲絲將她包卷,衣袂摩擦冰凌,發出沙沙聲,三千青絲轉眼被蒙上了一層冰雪。
一千米的距離,下墜不過轉瞬之間。
估摸到寒池底部,她抽出袖中的匕首,狠狠地扎在了冰柱上,身形頓了一頓,須臾,她輕輕一跳,落在了寒池底部。
一瞬間,冰寒之氣侵入她肌膚,深入她肉里,釘入她骨髓。
這一種冰寒不同於數九寒天的冰雪之寒,而是真正的如千萬根冰針一般,絲絲入扣地侵入肌膚,哪怕身穿多少衣衫,都抵抗不住的冰寒。
雲淺月激靈靈打了個寒顫,瞬間覺得連牙關都凍得打不開了。
強自忍著冰寒打量這個寒池底部,果然如上官茗玥所說,這裡是一座冰宮,她剛剛落下的地方是一個入口,這裡不像上方所見白茫茫的霧氣,而是寒冰如水晶一般,堆疊出各種形態,冰凌的柱子如鏡子面,幾可照人。
她從入口向進入冰宮,每走一步,腳下的冰寒讓她如踩在刀子上,鑽心的痛。不多時,腳便麻木了,從腳往褪,一寸寸麻木她的知覺。
雲淺月感覺這樣下去不行,顧不得再看眼前的情形,立即盤膝而坐運功抵抗,片刻后,發現她本身的內力武功在這裡根本無用,就如尋常沒有武功的人一般,真氣幾乎不遊走。她心裡一冷,立即調動靈術護體。
靈術在這裡是管用的,但是因為她一個半月前救容楓和容景,兩相損耗下,所剩的靈術已經微乎其微,如今只恢復了微薄,根本不足以抵抗寒池的寒氣,但好在腿腳不再麻木。
過了許久,她感覺略微適應了寒氣,掙扎著站起,剛站起身,便感覺小腹傳來一絲疼痛,她面色大變,立即又坐下身,捂住小腹。
在這冰寒如刀子般凌遲肌膚中,她清晰地感覺小腹傳來絲絲疼痛,她心中頓時升起恐慌,連忙調集全身的靈力匯聚到小腹上。
她必須盡自己的全部能力,保住這個孩子。
因全身的靈術都匯聚小腹處,所以她身體的其它部位沒有了靈力維護,轉眼間就被冰寒之氣侵蝕。不多時,便在她發上、背上、手臂上、腿上、腳上,凝聚了一層冰。除了小腹處,幾乎成了一個冰人。
雲淺月一心將靈力聚在小腹上,忽然不覺得這裡冷了。
過了許久,小腹不再傳來疼痛,她拿開一隻手,費力地打掉身上的冰,噼里啪啦的碎冰掉在冰面上,很快就和地下的冰面融合了,她將手按在脈搏上,感覺脈象雖弱,但平穩,知道孩子沒事兒,才寬下心,站了起來。
即便是身子站起,一隻手也不敢離開小腹。
這個孩子,是陪著她的唯一,她不敢想象若是失去他,她是否還有勇氣吸納了歷代族主少主歷練留下的靈術,是否能學成鎖魂術,用鎖魂術分離出生死鎖情,更不敢想象,哪怕活著,是否自己還有勇氣走出這裡。
腳下已經感覺不到痛,身體也突然感覺不到冷,每走一步,就有層層薄冰凍結在她身上,而隨著她走動,層層薄冰再被她打掉。依次反覆,數十次之後,她終於來到了冰宮的正忠心。
冰宮的正中心立著兩尊金色的人像,一男一女,都有著天人般的美貌。哪怕是這滿世界都是寒冰,所有事物都是冰做的物事兒,但是他們身上卻沒被侵蝕半絲寒冰。
抬眼看去,在他們的上方,是一處玉蘭花的吊頂,玉蘭花瓣的四周,匯聚著不同於這裡冰氣的絲絲縷縷的青色氣息,大約有百千條氣息之多,他們似乎各自形成了絲帶,盤旋在玉蘭花瓣的周圍。
雲淺月想著這應該就是上官茗玥所說的雲山歷代族主和少主歷練時或多或少留在這裡的靈氣了。也許正因為有他們在,等於守護這兩尊金象,才免於這兩尊金象被冰雪侵蝕。
她要收服的就是這些。
只有第一步將他們據為己有,她才能進行第二步實施鎖魂術。
她看著兩尊金象,只見兩尊金象的腳邊各寫著字,她看了片刻,知道這是雲族的先祖和神女。雲族每一代族主必須要和神女大婚,才能傳承雲族,令雲族的靈力不分流。
這兩個人代表著雲族的傳承。
雲族每一代來這裡歷練的族主和少主以及神女,應該對這兩個人都是敬重的,否則不會都留下一縷靈氣和歷代祖輩一起護衛這兩尊金象。
若她身上不是有著雲族的傳承,若不是上官茗玥是如今雲山的少主,若不是再別無辦法解除她身上的生死鎖情,雲族的人應該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她動這裡的這些靈力的。
她能來到這裡,已經是何等不易。所以,更不該辜負這種不易。
雲淺月忽然來了力氣,屈膝跪地,給兩尊金象叩了三個頭,之後起身,飛身向金象上方的玉蘭花瓣而去。
可是她剛靠近玉蘭花瓣,千百條靈力的絲帶忽然在這時合在一起,抱成一團,對著她打下。排山倒海之力,如高山壓頂,她根本抵抗不住,整個人直直被打下,摔出了距離金象數丈之遠的冰面上。
在被摔到之前,她身上所有靈力都護在了小腹上,被摔的地方如骨頭斷了一般的疼,眼前金星直冒。
眩暈了片刻,她才睜開眼睛,看向金象上方。只見那些靈術盤旋成一團,雖然是無數絲絲縷縷的氣息,卻是讓她覺得有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高貴。
她咬著牙關,看了片刻,忽然又飛身而起。
剛靠近玉蘭花瓣,又被不客氣地打下。
她再次起身,同樣被打下。
一連三次之後,她的胳膊和腿已經擦破了皮,鮮血流出,很快就結成了血冰。儘管她護住小腹,但是小腹再度傳來不適,她不敢再起來,只靜靜地躺在地上調息,許久后,感覺歇過來,她才支撐著站起身。
這一次,她不再硬飛身而上,而是圍著金象四周走。
在距離金象最近的地方,寒氣儘管依然很重,但是沒有那麼冰寒得令人受不住的感覺。
大約走了半個時辰,她依然得不到吸納之法,她根本靠不近這些靈力。這些靈力看起來各自分流,絲絲縷縷,但是只要她有動作,便會抱成一團,不讓她動分毫,不但她不能吸納,而且這些靈術隱隱的還要吸走她身體的靈力,她得用力封住靈力才能不被吸走。
許久,她取出上官茗玥給她的紙皮本子打開,羅列著雲族不傳的秘術。
她靠著金象腳邊坐下身,護住小腹翻看起來。
時間一點點兒過去,半日一晃而過。
若是往日,結合她下來的時辰是午時,半日之後該是黑天了,可是她發現,這裡根本就沒有白天黑夜之分。這裡被冰宮和靈術覆蓋,白天黑夜都有夜明珠照亮,夜明珠被封住在冰宮的冰壁上,將這裡照得如一座不夜城。可惜,這座不夜城裡唯一的活物只是她。
將所有的秘術都看完了,沒有一種秘術是吸納靈術之法。
雲淺月將紙皮本子收起,仰著臉看著上面的藍花瓣。雲族千萬年來所有下來這個寒池的人,或多或少都留下了自己的一絲靈力在這裡,沒有萬人,恐怕也有千人。她自己如今這點兒微薄的靈力,的確不足以和這些抱成一團的靈力抗衡,若是強硬地吸納,那麼她只有被摔死的下場。
她看了片刻,低下頭,看著小腹,低聲道:「寶寶,你說娘能有什麼辦法將這些靈術都收了變成自己的?」
小腹處自然無聲無息,無人回答她。
「不知道你父親現在在做什麼?他是否想我了?」雲淺月眸光閃過一絲恍惚,低低呢喃,「他是會想的?我們如今已經下來了,若不活著出去的話,我們只能死在這裡了。你說我們若是死在這裡,他……會不會來將我們的屍骨弄走?」
小腹處依然無聲無息。
雲淺月壓制住心裡思念的情緒,低聲道:「如今有一個辦法,我覺得是唯一的辦法,就是我放棄自己身體的全部靈力,都讓蘭花台吸取,將我也順便吸上去,你父親曾經說過,收即是放,放即是收。只有放棄,才能得到。我覺得在這裡同樣適用。可是若我放棄全部靈力的話,就沒有靈力護你了。屆時,到底是何情形,就由不得你我了。是全部都收了這些靈力,還是被這些靈力吸幹了靈力一無所獲,再無能為力抵抗這裡的冰寒凍死。不得而知了。」
小腹處依然一動不動,無人回答她。
雲淺月輕輕嘆了一口氣,捂住小腹站起身,忽然將身體的靈力對準上面的玉蘭花瓣的吊台外泄。她剛散出靈術,瞬間就被上面的絲絲縷縷靈術不客氣地吸走。
因她放出的靈力太多,上面傳來的吸力太大,須臾,她整個人果然如預料一般,被上面強大的靈力吸了上去。
一陣天旋地轉,她掉在了上面的蘭花台上。
根本無力反抗,也無力動作,靈力再不受她的掌控,涓涌地被吸出。
她清晰地感覺身體的靈力從各處外泄,如涓涓細流,流出體外。好在一點,這上面一點兒也不冷,不涼寒,如置身在雲被之中,被如棉花和雲朵一般的團團靈力包裹,隔絕了冰宮和寒池的嚴寒冰刀,如另外一個天地。
她想著,大約千萬年來,從來無人如她一般躺在這上面。
每個人都奉獻靈力守護雲族先祖金象,只有她前來的目的是吸收這些靈力為一己之私。
隨著時間一寸寸消失,她身體的靈力也被這上面的靈力吸收得瀕臨枯竭,她能感覺到早先涓涓外流的靈力已經薄弱到如在抽絲,細細的幾乎肉眼看不見。
身體極度疲憊空虛,但她不敢閉眼,努力地保持一絲清醒,雙手一直放在小腹上,不敢離開。幸好,她沒感覺到小腹處有任何不適。
就這樣一直躺著,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她終於支撐不住,眼前一黑,合上了眼睛。
萬年寒池靜寂,如一個空明的世界,半絲異常的聲音也無。
萬年寒池上面的雲山,層層樓宇,一片素寂。
時間拉遠,如亘古結冰了的長河,白晝和黑夜,循環往複,可長河的冰絲毫無動靜。
寒池下十日,雲山十天。
雲山司神殿專司神使終於在雲淺月下了寒池第十日時忍不住前去找閉關了十日的上官茗玥。藍翎、紫琪守在雲宮門口,見到這位神使前來,齊齊見禮。
「我要見少主!」神使是一位女子,若是雲山有神女在,她便是神女坐下第一護法。地位在雲山僅此與掌刑堂三長老。藍翎低聲道:「少主閉關前吩咐了,一個月之內任何人都不見。」
神使臉色難看,「神女跳下了寒池,昨日我還能感覺到她的氣息,可是今日半絲她的氣息也感覺不到了,這意味著什麼,你們不會不知。」
藍翎面色一變,猶豫地道:「可是少主有令,任何人不足一個月打擾他的話,掌刑堂死刑處置。」
神使臉色一寒,「少主將神女帶回雲山,難道就這麼讓人死在寒池下?她本來就懷有身孕,再加上萬年寒池下的萬年寒毒,她怎麼可能支撐得住?別說吸納裡面的靈術了,就是保命都難。少主不管不問,竟然還派人死守了萬年寒池,嚴令沒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也不準下去。這究竟在做什麼?難道想讓雲山好不容易贏回來的神女再度失去嗎?」
藍翎不知道說什麼,沒了話。
紫琪低聲道:「少主是緊張神女的,不可能真正的不管不問。神使您稍安勿躁,少主此舉必有用意。」
「他有什麼用意?我是神使,和神女的運數息息相關,這個雲山,或者說這個天下,只有我能感覺到神女的氣息,如今連我也感覺不到,神女其能還活著?難保不已經危在旦夕。」神使怒道。
紫琪心下一顫,回頭看了一眼,雲宮內無聲無息,她低聲道:「神女天生與尋常人不同,更與歷來神女不同。她降生天聖這十幾年來,您不是也未曾感覺到她氣息?以為這一代神女還未出生?所以,也許是因為生死鎖情的關係,她暫時脈息被封住,您感覺不到她也有可能,不見得是出了事情……」
神使聞言怒道:「天聖與雲山萬里之遙,我彼時探不到是相隔太遠。青山屏障本身就屏蔽了雲族靈術外泄,所以,探不到很正常,可是如今她就在雲山,就在萬年寒池下。距離我不過咫尺之遙,只要有一絲脈息,我不可能探不到。探不到的話,只說明一點,那就是……」
「神使,你是想去掌刑堂領刑罰嗎?」雲宮內忽然傳出上官茗玥低沉冷冽的聲音,打斷神使的話。
神使見上官茗玥說話,立即道:「少主,屬下自請下萬年寒池救神女!」
「你確定你能救得了她?」上官茗玥聲音揚起。
神使抿唇,「總有些幫助!」
「有些幫助有什麼用?」上官茗玥語氣清寒,「她要的是收納裡面所有的靈力,啟動鎖魂術,解除生死鎖情。這個你幫不了她!誰也幫不了她!如今的她,要麼死,要麼自己活。」
神使臉色發白,聲音隱隱激烈,「少主有沒有想過,若是神女在這一代消亡,那麼雲山神女一脈可就再無傳承了啊。」
「無傳承就無傳承!別說消亡一個神女,就是想消亡整個雲族,也是沒有辦法之事。況且,雲族流傳這世上千萬年,是活得最長的種族,也夠本了。」上官茗玥冷血無情地道。
神使身子倒退了一步,「那怎麼行……」
上官茗玥似乎已經不耐,一揮手,一股大力從雲宮內打出,將沒有防備的神使打出了數丈遠。他沉怒地道:「回你的司神殿!若是她真的死了,就埋骨在萬年寒池,別說讓人去救她,就是連收骨,任何人也不準去給她收!」
神使被上官茗玥打中,踉蹌了數步才勉強站穩,吐出了一口血。
「念你是第一個來打擾我的人,此一掌是對你小懲大誡!」上官茗玥冷冷地吩咐,「藍翎、紫琪,你們兩個將他送回司神殿!通令全山,再有人如神使一般來打擾我,定殺不赦。」
「是!少主!」藍翎、紫琪齊齊一個激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