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如初見(五)
堯月將寒冰劍用力握住,狠狠往下一戳,劍身深深插入初塵的身體裡面,眼看著初塵臉上的笑意因為痛苦一點點的枯萎凋謝。
堯月又將劍拔出,劍尖帶出的鮮血在空中滑出一條弧線,有幾滴落在了她白色泛灰的裙擺之上。
「姑姑。」
堯月一直不說話,唇線緊抿,渾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冷意,言歡看著十分不安,忍不住出聲。
堯月騰雲,她不知道該去往哪裡,只知道往前行走,呼嘯地風刮過了她的臉頰,直到她力竭,才停下來,發覺自己到了人間的一處城鎮里。
人間的瘟疫,使得這座城已經變成了一座空城,大街上面幾乎看不到任何的人影,熱鬧變成了蕭條。
她找了一處已經空置了的客棧里,靜靜地坐下。
灰塵落滿了桌面,她也不管不顧地坐下。
靜坐了許久,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姑姑。」
是言歡追了上來。
堯月側過頭,看著怯生生立在門口的言歡,也是全身狼狽,在不遠處,還立著天帝夙笙。
「我們回去吧。」
言歡欲言又止,扶起了堯月,回到了臨淵。
堯月一睡就是兩日,又在臨淵的一處溫泉裡面泡了三天,這才出來見人。
第一個見到的倒是桓郎。
他蹲在狐狸身,兩隻爪子放在前方,不知道蹲在雪魂殿門口多久了。
堯月一笑,「桓郎,可好些了?」
桓郎垂著頭,悶悶的,半響才抬起頭,「娘親,你現在快活么?」
堯月正要倒茶的手一頓,皺眉,放下了手中的茶盞,看著桓郎,「娘親現在很好。難道桓郎不快活?」
「我不快活,很不快活。」
桓郎眼眸一縮,空濛的眸子里山雨欲來,浮浮沉沉的,是堯月看不懂的陌生。
「娘親,我什麼都聽見了。」
堯月更加迷惑了,「聽見了什麼?」
「你說,讓爹爹去死!你喊著說恨不得他去死!」
桓郎的九條尾巴立時豎起來,因為憤怒,尖尖耳朵也豎起來,「娘親,當時你是故意放手的對不對!」
堯月想起來,當時桓郎被縮小了身體放在她的前襟裡面,當時的那種情況下,當然可能是只聽到她一個人說的話。
可是聽到桓郎這空口白牙的指控,堯月饒是再寵愛桓郎,也有些怒了。
「那又如何?難不成小小的詛神就能夠困住他?」
當時晏黎說鳴玉用自己封住了鎮魔鍾,堯月卻是不信的,鳴玉那隻狐狸,詭計多端不說,還有強大的法力,三界第一的戰神,她才不相信他那麼容易就有事。
桓郎就像是爆竹一下子被點燃了,炸了起來,「娘親,你好生自私!爹爹他這段時間為了救我,早就耗費了大半的靈力,你當他為何不再出現在雪魂殿外?那是因為他的身體不行了!可是你一出事,他就出來了!娘親,你說他不是好人?我倒是沒有見過,哪個壞人會為了救人不顧自己的性命? 」
「桓郎!你怎麼可以這樣跟你母親說話!」
言歡突然間出現,呵斥了越來越激動的桓郎。
桓郎哼了一聲,快速消失了。
堯月獨坐在椅子上,窗外的殘陽如血,櫻花樹已經落光了花瓣,樹下也沒有了熟悉的人影。
「鳴玉真的還沒有出來?」
言歡看著餘暉中的堯月,側顏如雪,冷冰冰的。
「姑姑,桓郎說的是真的。鎮魔鍾已經封印了。我聽天帝說過了,鳴玉是四海八荒裡面最強悍的一道封印。」
沒錯,當初神陣中的神鼎也是被鳴玉封印的。
堯月冷笑一聲,啜了一口淡茶,便不再說話。
「姑姑,桓郎年紀小,不懂事,口不擇言,你也別太放在心上了。」
言歡不知道該說什麼,堯月跟鳴玉之間的糾葛,怎麼能算的清楚,如何算,也是一個極大的難題。這哪裡是由外人能夠道來的。
堯月輕輕嗯了一聲,忽然間就想吃桃花酥,吩咐言歡,讓膳房送上桃花酥來。
正要出門的言歡腳步一頓,想要說什麼,可是看到堯月若無其事的樣子,選擇閉上了嘴。
很快膳房裡面送上了桃花酥。
幾乎是一端上來,堯月就皺了眉頭,桃花花瓣的形狀都不似以往的漂亮,她捻起一塊,剛小小咬了一口,就將桃花酥放回了盤子裡面。
「這是什麼?能吃嗎?以往不都是做的好好的嗎?」
侍從立時就跪倒在了地上,「斬月大人饒命。許是膳房的師傅們許久不曾做過桃花酥了,手藝生疏了,也說不定。」
「胡說!明明前兩天,我還吃著桃花酥!」
堯月揚手掀翻了盤子,桃花酥渣滓投了侍從滿頭,他也不敢伸手拍一下,「斬月大人,桃花酥,膳房確實很久不曾做過了!」
「姑姑。膳房裡面確實許久不曾做過桃花酥了。」
言歡漫步進入殿中,揮揮手,可憐的侍從立刻就退了出去。
「那些桃花酥都是鳴玉親手做給你的。他知道你喜歡吃甜食,又對甜品的要求高,所以他親手下到廚房裡面,給你做了。」
言歡平靜的講完這一切。
啪的一聲,堯月捏碎了手中的杯子。
「呵,你們一個個膽子倒是越來越肥了。我被你們瞞著,連吃食被人插手了,都不知道!」
堯月忽然間站起身,要往門外去。
言歡立時追了上去。
堯月用了水遁,她在天上飛,兩個人的速度相當。
「姑姑,我們真不是故意要瞞著你的!難不成你還覺得我們會要害你嗎?」
言歡趕上了堯月,堵在了前方。
「欺我,瞞我,難道就是對我好了?」
堯月不滿地揮開了言歡的手。
「喲,你們倆在這裡站著幹嘛?吵架呢?」
忽然間響起了一道調笑的聲音。
天帝夙笙正立在雲頭上,臉上噙著笑意。
言歡不滿地瞪了他一眼。
夙笙立時就知道她在想什麼,擺擺手,「我可不是故意來看笑話的。這裡,有一樣大禮給你們。」
他揚手一甩,一朵雲上騰著一個人影,漸漸落了下來,到了他們的面前。
「這是花神清理出來的,托我帶給你們。可惜了,初塵被你姑姑殺的太早,否則有些事情,還可以問的清楚些。」
夙笙說完,騰雲遠去,將這裡留給了他們倆。
言歡上前,坐在雲朵上的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還做著侍婢的打扮,想來應該是九天的侍從。
「送這麼個人來是怎麼回事?」
言歡覺得莫名其妙。
堯月卻是認識這個人的,為虎作倀,形容的就是這個上年紀的女人。
「是你自己交代,還是我的劍來讓你交代?」
那個老女人被捆仙索綁的結結實實,點頭如搗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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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天黑了,房間的四腳放著夜明珠,足以照亮了整個房間里。
海浪濤聲依舊,房間里只有堯月一人,因為這海浪拍打的聲音,倒也不覺得有多冷清。
不在臨淵里了,終於能欣賞到了月夜。
窗邊的小几上,放著白日里言歡託人送來的書信。桓郎的及冠日很快就要到了。
桓郎長大了多少,她就有多久不曾見到過桓郎了。
想到這裡,她就不禁感嘆一句,桓郎那個孩子也不知道是像誰,脾氣這麼倔,竟然死活都不肯再見她這個母親。
堯月翻了個身,東海的夏天將近了,她竟然覺得有些燥熱了,慢慢下了床,忽然間聽得門口一聲輕響。
「誰?」
堯月起身,下了床,門外無人應答。她推開了門,清幽的月光下,竟然是桓郎,一團白毛絨絨,九條尾巴在身後慵懶地垂著,像是華貴的羽扇。
「桓郎!」
堯月情不自禁上前,抱起了桓郎,「桓郎,怎麼來了,也不進來?」
熟悉的感覺,讓堯月心中充滿了暖流。
「你會去看桓郎的及冠禮嗎?」
桓郎有些不自在地掙扎了一下。
堯月其實早就很想念這個絕強的兒子了,兩人幾乎百年未見,如今桓郎主動上門來放低姿態,她自然也不再跟他置氣。
「去,當然去的。」
堯月將桓郎放到了榻上,又端出了一碟碟的吃食,擺滿了桌子,「桓郎吃過了嗎?東海這裡離臨淵可是很遠的。快快吃點。」
桓郎眨巴眨巴眼,揚起了小臉,「阿月喂我。」
堯月點點頭,笑眯眯地捻起了一塊蟹餅,「嘗嘗娘親做的。」
桓郎優雅地咬了一口,小口小口的吃起來。
堯月盯著桓郎,看它吃完了一塊蟹餅,又趕緊遞上了一塊,桓郎歡歡喜喜的接了,又捧著小口小口的吃。
桓郎最後吃的肚子渾圓,躺在榻上,再也吃不下了。
堯月躺在桓郎的另外一邊,用手指輕輕順著桓郎身上的水潤皮毛。
「娘親,我聽歡姐姐說了,當年她父親的事情,其實跟父君沒有關係的,對吧?」
堯月掃了一眼桓郎,突然聽著這樣的稱呼,這才想起來,桓郎已經在言歡的授意下,掌控了青丘。
「嗯。」
堯月有些不大想提這些事情。但是桓郎好不容易跟自己主動和好了,她又不好故意地拂了他的意。
小狐狸幽幽地嘆了口氣「娘親,你騙我。父君說明明是你先追求的他,愛他發狂,戀他到死。父君怕你相思成疾,報復人間,便捨身取義娶了你。他是好人。」
誰追求誰?
誰捨生取義娶了誰?
堯月冷笑,「好人?那是誰睜開眼第一件事就是偷看我洗澡,成年後第一件事就是將我強行撲倒,手段惡劣,令人髮指!」
「父君說他那是報恩!」
「報恩怎麼強行鎖住我?」
「父君說打是親,罵是愛。」
「可是他後來強了我!小小年紀不學好!」
「父君說那其實是以身相許……」
堯月不說話了,目光灼灼盯著桓郎不說話,她一時腦子發熱跟自己的兒子就著這麼問題爭執了許久,「你父君說的?」
她終於回過神來,抓住了關鍵點。
鳴玉不是已經封印在了鎮魔鍾裡面了嗎。
桓郎的兩隻肉爪子捂住嘴,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扭轉肥嘟嘟的身子,就要往外面逃。
堯月輕撫手中的挽臂。
一道藍色影子閃過,將桓郎的小後腿纏住了,卡在了門檻上。
「回來,把話說清楚!」
她一用力,桓郎的肉爪子在地面上划啊划,想要拖住被往後抓去的命運。
「我錯了,桓郎知道錯了。」
被堯月抓到了手裡,小傢伙倒是極為快速的認了錯,做出一副乖巧狀,眨巴眨巴眼睛,賣了一手的好萌。
「你怎麼過來的?」
堯月想了想,白日里言歡才說為了青丘未來帝君的及冠禮極為重要,所以事情繁多,才不能親自過來。而晚上,及冠禮的主角就突然出現了。
這倒是奇怪。
桓郎扭了扭身子,哼冷哼,「我才不會告訴你呢!休想從我這裡套話。不過,你要是直接問,我一定會告訴你。不然,我才不會告訴你,父君已經從鎮魔鍾里出來了。」
堯月的心一松,他終於出來了。
也好。
總算是還活著出來了。
難怪,桓郎會不計前嫌來探望她這個被遺忘在東海海邊的娘親。
堯月心中不是滋味,外頭月上中天,乾脆將夜明珠遮蓋住,抱著桓郎上到了床上,「睡了吧,明天一大早你就回去,不然你歡姐姐一個人怎麼忙得過來?」
「那你為什麼不回去?」
桓郎膩在堯月的懷裡,瓮聲瓮氣地發問。
這中間種種雖然很多都是誤會,可是堯月總覺得有些東西無法釋然。或許這樣一個人在東海邊住著,倒是挺好的。
堯月不說話,拍了拍桓郎,「睡吧。」
夜晚,堯月倒是夢到許久不曾夢到了人。鳴玉長身玉立,身姿挺立如青竹,正在桃花樹下,對著她溫柔輕笑。
堯月居然情不自禁地走了過去,抱著鳴玉。
「阿月,我好想你。」
堯月正想說什麼。鳴玉已經吻了下來,然後……然後他們居然就那麼情不自禁了……
花瓣鋪滿全身,香汗淋漓。
堯月早上醒來的時候,回想起昨晚的夢,忍不住臉紅了。
旁邊的桓郎還在安安靜靜地睡著。
她獨自下了床,靜悄悄地,小心翼翼地沒有驚醒桓郎。
早上的海邊,海風中帶著水汽,撲面而來,消解了許多她臉龐上臊人的熱意。
走了一圈之後,她這才回到自己的房子里,門大開著,床上已經沒有了桓郎的影子。
「這孩子,走了也不知道打聲招呼。」
堯月絕對是不會承認自己有些失落,這個熊孩子居然沒有再邀請她一次,再請一次,她就可以假裝推脫不掉,去了那個及冠禮了好不好!
她彎身整理床榻,在這裡獨自居住著,長日無聊,她倒是喜歡親力親為做這些事情,打發時光。
忽然間一陣腳步聲,她還沒有來得及回頭,就已經被人從身後抱住了。
堯月以為是桓郎去而復返。
「阿月,我以為,我以為你又離開我了。」
熟悉的聲音,讓堯月僵住了。
這個聲音低沉清冽,十分好聽。
只有鳴玉那樣的妖孽有這樣的聲音。
「早上起來,就不見了你,我還以為你又跑了。」
鳴玉長舒一口氣。
堯月手中的被子掉到地上,冷冷道,「鬆開。」
鳴玉不放。
堯月提高了聲音,「鳴玉,我叫你鬆開!」
鳴玉放開了手。
堯月轉過身,滿腔的怒火卻在看到鳴玉現如今的樣貌的時候,愣住了。
他那驚艷世人,無人能比肩的面容上,一道傷痕從額間正中劃過他的眉骨間,食指大小的疤痕,強悍而又霸道地破壞了原本的柔美。
鳴玉下意識地抬手捂住了,卻又放開了,無所謂地一笑,「阿月,你看,我毀容了,這都是我對不住你的報應。從今以後,你就是三界第一美人了。」
堯月瞪著他,「誰幹的?」
鳴玉被堯月灼灼眼神望得有些不自在,想要別過臉去,卻又被堯月強行掰了過來。
「說呀!誰幹的!」
鳴玉順勢捉住堯月的手,「阿月,你心疼我?」
他的雙眼笑成了月牙,滿噹噹的喜悅。
堯月想要甩手,卻沒有甩開,「啊呸,我的男人,誰敢動手,誰就是挑釁我!當我斬月是好欺負的嗎! 」
鳴玉將堯月的手放到唇邊一吻,「阿月,跟我回去吧?桓郎後天就要舉行及冠禮了。你是他娘親,怎麼能缺席?」
他的唇溫軟,忽然間就讓堯月想起了昨晚的那個戰況激烈的夢來,臉忽然間就抑制不住地發熱了。
她心思一歪,自然也沒有聽出來鳴玉剛才說的那句話有貓膩。
「阿月,你臉怎麼紅了?」
鳴玉的臉忽然間就在堯月面前放大了,熱氣呼在堯月的臉上,痒痒的,堯月忍不住縮了縮脖子。「沒,沒事!」堯月側過臉,「你還沒有說你的臉是怎麼回事呢!」
「我想早些出來見你。桓郎整日在鎮魔鍾外面慘兮兮地哭訴。我再不出來,我怕我的阿月,就要記不住我了。」
堯月不做聲了。
「娘親!娘親!」
外面忽然間傳來了桓郎的聲音。
堯月將鳴玉一推,就外面跑去。
鳴玉一臉怨念,臭小子,怎麼突然就來了!
「桓郎,我還以為你走了!」
堯月上前去,摸了摸桓郎的臉。他幻化出了人形,果然比以前長高了許多。
桓郎莫名其妙,「娘親,我今早才過來!何來已經走了一說?」
堯月一怔,立刻回頭,大喊一聲,「鳴玉,你給我滾出來!」
可憐的狐君大人,就真的圓滾滾地滾了出來。
他幻化成了九尾狐,肉嘟嘟的身子,跟桓郎真是一模一樣。想來昨天晚上就是這樣騙過了思子心切的堯月!
「阿月,嫁與我吧!」
鳴玉搖著九條尾巴,諂媚地討好。
堯月昂頭冷哼,「叫我女王大人!」
鳴玉一躍而起,跳到 堯月的懷裡,蹭著堯月的脖子,「女王大人在上!求寵愛!」
堯月驕傲地笑。
桓郎扶額,父君,敢不敢不那麼諂媚,你是九尾狐族的帝君好不好!
**********大結局啦~*****送個小劇場**********
鳴玉:風華容貌法術權勢地位神馬的都是浮雲,四海八荒,我從來只想要她一個人的眸光。我是妻奴,我喂自己袋鹽。
晏黎:別太得瑟好吧?秀恩愛什麼的,小心和諧!
夙笙:樓上好大的怨念。以和為貴,以和為貴。
晏黎:難怪你能和魔君的妃君一起共伺一婦。
夙笙:(#‵′)凸
晏黎:你好萌!
桓郎:老鳳凰,歡姐姐說今天晚上要和妃君賞月!
夙笙迅速跑得沒有影子。
桓郎瞅了一眼晏黎,又被父君一瞪眼,壞水不敢作了。
父君只怕一個人好不好……真討厭,以前娘親還沒有到他手裡的時候,還寵著自己,現在父君的眼裡,只有了娘親一個人!
桓郎%>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