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青絲所綰
過了許久,下了車已是晌午了。肚子有些餓,杜賀蘭領我進了一個園子,才下了馬車,就發覺雨還在下,隻不過一直很小。杜賀蘭拿出方才蕙纕遞與他的傘,打開來一起撐著,才打開傘,便聞見一股香味,不知是什麽。我看向杜賀蘭,問道:“不想你還挺講究的。”他笑笑未語。
進了園子就覺得周圍起了霧氣,才發覺是到了一處溫泉。有個女子過來招待,見了杜賀蘭,行禮道:“杜少爺,已準備好了。”他點點頭,將手中的木牌拿給我,上書“曉”,他看向我,道:“這裏的溫泉十分出名,顏珩應最為清楚不過。”
我忽想起在三爺書房所見的畫,不知是不是這裏,隻是未見三爺畫中的景。我問道:“你不去嗎?”杜賀蘭拍了拍我的肩,笑道:“我來過這兒許多次,不必理會我。”而後想說什麽卻遲遲未開口,我看他今日多處讓著我,怕是知曉我的朋友已故,顧及著我的心情,我看著他笑道:“我沒事的,你快些回去吧,今日謝謝你。”說完便跟著那個女子進去,走到一個裏間,上麵的布簾寫著“曉”。
那女子在門口停下,行禮道:“姑娘的東西放在石壁上就好,有什麽需要的叫我。”我應了聲便自己進去,進去了才發覺,這便是三爺所畫之景。三爺的畫工確實是極好的,將這裏的仙氣畫得栩栩如生。
我泡了半個時辰,聽見門口的女子的提醒,才極不情願地起身,隻覺整個人神清氣爽,也忘了饑餓。我換好了衣服出門,那女子領我到正門,隻見匾上有“浮璧”,正端詳著,隻聽後麵傳來一聲:“怎麽站在那兒?”
聽見來人的聲音,轉過頭去,不禁笑了出來,道:“三爺。”三爺今日也著淨白色,腰間用紅線繡著圖案,袖子有些淡紅,這才發覺,除了底色與繡樣反過來,我和三爺的衣服的式樣都是相同的,這衣服的材質又極好,看來定是定做的。
也難怪了杜賀蘭見了我穿的衣服,會做出那般神情。我走過去,看向三爺笑道:“三爺,謝謝你費了那麽多的心思。”我轉頭看,卻不見杜賀蘭,問道:“杜賀蘭呢?”三爺笑道:“賀蘭其實也花了不小的心思,這些天他本來忙著生意,花了時間,又花了錢。”
我心裏十分感動,隻笑道:“杜賀蘭定會再找他道謝的,隻是先要向三爺你道謝才行。如若杜賀蘭自己準備,可能會像送與蕙纕那般送些珠寶的。”他似乎愣住了,許久才笑道:“嗯。”我們走了一段路,才見複府的馬車,一旁的馬是棗紅色,不知是什麽馬,但複府的東西定是名貴的。
未央站在一旁,汲湘駕車,我見了他們,忙打招呼,未央隻點了點頭,汲湘見了我,笑道:“易姑娘來了。”上了馬車,才發覺這車身竟用沉香木所造,窗框用白玉所製,看著很簡潔,實則十分奢華。車上擱著一把傘,細看才發覺是杜賀蘭的,三爺看我在看,便笑道:“他送與你的。”
我點頭應了,道:“杜賀蘭的傘有種香味。”三爺笑回道:“賀蘭對生活是十分講究的,所用香料,物品,都是他在經商行走時所挑的極好的。”我應了聲,走了一截,忽然開始有些頭疼,比之以往更為嚴重。
我捂著頭,三爺見狀,用手輕敷住我的額頭,一股溫熱襲來,他道:“怎麽了?是否是暈車?可要與未央換換?可是我馬車上的香味?”我搖搖頭,感覺好了一些,抬起頭來笑道:“我不會騎馬的。”三爺將手放下,笑道:“學會騎馬也不錯,改日讓未央教你便是。”
我點頭應了,其實當初學院選修時,我隻選了物品識鑒。到了複府,未央和汲湘將馬車上的東西搬下來,我欲上前幫忙,被三爺攔住,道:“你還生著病,就在原地吧。”我跟著到了庭院中,盒子裏的吃食香味陣陣撲來,我又餓了起來,隻能咽口水忍著。
三爺去了書房拿了兩本書來,遞與我一本,自己靠在一旁的榻上,我假裝看書,坐得離食盒近了些,想仔細看看這些食物,過了好一會兒,發起呆來,見汲湘和未央抬了四碗麵擺在桌上,未央將食盒打開擺好,汲湘看向我,忽笑起來:“易姑娘看書原是倒著看的。”
我低頭,才發覺自己書拿倒了,一時尷尬,卻隻能笑著道:“太餓了。”三爺走過來,將書放過去,笑道:“嚐嚐這個長壽麵。”我看向這碗麵,有許多東西,聞著也很香,三爺笑道:“今日我們一同和你過生辰,這長壽麵是未央煮的,汲湘也是,早上開始就上上下下忙個不停。”
繼而又笑道:“原是幫你收拾房間。”我看向汲湘,汲湘笑道:“聽三爺說姑娘是一個人,生辰都要似過年一般才行,也是要守歲的,小的看三爺也允了,便收拾了。”未央忽道:“長壽麵我是不會的,是三爺配的料,我隻是煮了。”
我心裏一熱,似乎眼淚就要湧上來,我吸了吸鼻子,笑道:“謝謝你們。”忙低頭吃麵,將自己的眼淚抹去,汲湘笑道:“未央主子和三爺的手藝真是極好。”我看向未央,她低著頭吃麵,天色已至黃昏,看不清她的表情,看向她的手,那條手鏈依舊在的。
後來聊了許多,聽三爺給我介紹薺青樓的吃食,大抵記不清了,隻記得幾樣,叫什麽長命百歲,什麽容顏永駐,十分有趣,樣子很好看也很好吃。後來我們一起將桌子收了,汲湘回了住處,未央去薺青樓還食盒,諾大院子,桃花依舊,我看向三爺,許久,他背對著我,道:“憂衍,跟我來。”
我許久未聽見過這個名字了,一時不知作何反應,不過也是,除了三爺,世上再無人這麽叫我了。我跟著他走了會兒,走進後院,進了間屋子,發覺是他的臥房。我不知該不該進,不想三爺點了燭火,轉頭笑道:“進來吧。”
我跟著進去,房間內點著三盞油燈,將整個房間照得通亮,三爺指了指那銅鏡前的凳子,道:“去那兒坐著吧。”我見是梳妝台,隻一麵銅鏡,一把木梳,幾個抽屜,便是如此簡單。坐在銅鏡前,看見鏡中的自己,今天出門匆忙,隨便用隻簪子綰住一部分頭發,也沒有蕙纕那般的容貌和氣質,隻是很淩亂。
過會兒,聽見三爺走了過來,銅鏡裏,他站在我背後,還未反應過來,簪子便被拿下來,頭發散落下來,很是淩亂。我有些慌亂,不料他拿起木梳,開始梳起我的頭發,我忽而想起婆婆和杜賀蘭說的話,雖然我不是這裏的人,也沒有在意那麽多禮節,可是至少如今,我身在這裏,是必須注意很多東西的,因為,自朝槿走了以後,便明白,自己不是隻是為了自己,還有任務。
我捂住頭道:“三爺,我自己梳吧。”他歎了口氣,輕輕將我的手拿開:“我有東西送你。”我放下手,不知該如何再拒絕。他梳著頭,是極為溫柔的,這是第一次別人幫我梳頭,有些不適,但,也很溫暖。
過了許久,他仍舊如此緩慢和溫柔,我又開始頭昏起來,杵著頭,開始模模糊糊的睡著了,不知這樣過了多久,隻覺脖子極酸。不想忽然手沒撐住,頭一下往下,碰到個軟軟的東西,這時才醒了。見桌上擺著一個軟墊,抬頭看見銅鏡,才發覺頭發已經綰好了。自兩邊束起至頭後,我將頭轉過去看後麵,見兩縷頭發分別用絲線纏住,兩邊絲線都是白裏透紅,其下都墜著一排水玉,中間則有一顆較大的水玉,是桃花狀的。
這種水晶我知道,叫粉晶,粉晶一般是西域才有的,這種水晶天生呈粉色,須人工雕琢和加工才可得難得寶貴的首飾。我看了入迷,這樣子看,像是桃花散落在了發間。整個綰發精髓便在於這兩縷,看起來隻是編辮子的簡單,細看,還要將絲線纏在其中才是耐心活。
這端詳著,三爺推門而入,見我在看,笑道:“醒了。”我透過銅鏡看他,燭光搖曳,竟有些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