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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出行前夕

  錢弘佐和錢惟昱說了些什麼,外人不得而知,一群宗室侯爺和內牙軍將領、朝中丞相在外殿等候了許久,才接到錢弘佐的敕命:暢春院賜宴。 

  大王身體有恙,酒宴自然是歡快不起來,不過是意思一下撫慰眾人。錢弘佐沒有飲酒,只是略略飲了些煎茶。然後命錢惟昱、錢弘倧、錢弘佐代替自己向其餘眾人敬酒,酒是東府越州進貢的黃酒,浙人自古就嗜會稽黃酒。便是吳越國上起宗室,下至臣僚百姓,飲宴也就多用越州酒。 

  大家中規中矩酒過三巡,略略吃了些菜肴,錢弘佐命當值的內牙軍指揮使諸溫取過兩份敕書,命其當眾宣讀。 

  諸溫領命上前,展開敕書念到:「王子錢惟昱,溫良恭儉、仁孝素著。今日隨行巡幸,救父心切,奮不顧身,堪為宗室楷模。念其年歲漸長、聰慧果斷,宜進職司、砥礪操行。特加封錢惟昱為富陽侯、領鎮海軍節度副使、兩浙牙內水軍都指揮使。」 

  第一份敕書,寥寥數十字,交待了錢惟昱今日隨行救父的功勞,並且冊封了爵位和官職。節度副使這年頭也不太值錢,基本上就是給錢錢糧俸祿,沒有實權。錢鏐和錢元瓘時期在國內冊封的節度副使也有幾十個,所以說和後世某國政府裡面正副職的數量比例也差不多,基本上可以看出某國自古就有多封幾個副職養閑人的政治習慣。 

  內牙軍中的都指揮使算是一個有可能實際掌握到兵權的實職,但是也不一定,實際操作上還要看這名將領在內牙軍中的根基,如果是毫無從軍經驗空降下去的,那一般也沒戲。 

  而且都指揮使也是分名義、分兵種的,如果是「馬步諸軍都指揮使」,權力就比較大;如今錢弘佐給兒子準備的「水軍都指揮使」就完全是一個新設的職銜了,因為如今兩浙內牙軍中還沒有常設編製的水軍!水軍多是地方上才有專設,比如「某某州水軍都指揮使/團練使」就算是比較牛叉的實權水師將領了。 

  如果再落實到具體實處,那麼目前的吳越國只有明州、台州、溫州、蘇州四有「都」級別的水師編製,每處三四千人而已。而且只有明州和蘇州的水師長官是「都指揮使」級別的,而台州、溫州的水師長官掛的名只是「團練使」。 

  這兩者之間的差異就好比正牌國防軍和人武部下面的民兵的差距,「團練」的水師,平時也就維持一下海商秩序打擊打擊海盜水匪而已。 

  因此,錢弘佐相當於是給了兒子新建一個都規模水軍的實權,但是在人力、財力上面給予的支持不能太大,免得觸動了內部各軍的既得利益給錢惟昱樹敵。 

  這份敕書的反響不是很大,因為吳越國傳統有給宗室眾人都實授官職的傳統,可不像其他封建王朝或者割據勢力那樣防著一大堆王爺這也不能幹那也不能幹當閑人養著。只不過此前的例子中一般都是要十五歲之後才授予實職,如今錢惟昱的年紀比有例可循的最低情況年紀還要小一些罷了。 

  第一份敕書念完后,剩下的就是交代錢仁俊問題的那份了。 

  「曩者,寡人不明,以姦邪程昭悅……今特復從兄仁俊『權領內牙馬步諸軍都指揮使』、錢塘侯、實授威武軍安撫使,以撫其功。」 

  這份敕書中間自然免不了是和其他帝王的罪己詔差不多的格式,駢四儷六謙虛悔過一番,最後才說道戲肉,給了錢仁俊一個在大王身體不好的時候權領內牙軍兵權的職位,至於後面的實授威武軍安撫使,也算是為吳越國日後繼續對同樣沿海的閩中漳州、泉州用兵做個鋪墊—— 

  威武軍節度是吳越國拿下福州之後在福建設立的,治所就在福州。理論上這個節鎮還包括福建北部的其他一些領地,只不過這些土地目前都還是吳越的敵國南唐佔領著罷了,所以除了福州的實權之外,其他只算是空頭支票。 

  除了這兩件大事之外,宗室錢弘倧、錢弘俶也得到了一些新的賞賜和分權,眾人各自謝恩不提。錢仁俊因為他那個做大王的弟弟罪己為他復官感動不已,連連叩謝至額前出血乃止。 

  不管他此前怎麼想,如今,就算他有異心,只要敢動手,地方宗室都會唾棄離心的吧。 

  …… 

  錢弘佐落水已經是當天午後漲潮時分了,趕路回城、救治調養、接見宗室諸人、密談、賜宴都需要時間,加上諸侯禮儀繁複,散去晚宴各人回府的時候,已是將近亥時,也就是相當於晚上八點多鐘樣子。 

  古人大多睡的早,錢惟昱體內那個後世的靈魂雖然不介意做夜貓子,但是畢竟其寄居的這具肉體才八歲,生物鐘很準點;何況今天錢惟昱自己也受了傷和驚嚇,所以離開咸寧殿的時候已經昏昏欲睡。好在他年紀還小,沒有獨立建府,至今仍然住在宮中,所以侍從只要抬著輦送到距離咸寧殿不遠的仙居堂安歇即可。 

  因為吳越國並沒有稱帝,所以宮內各處在稱呼上都不能逾制,也就沒有專門作為太子寢宮的「東宮」一說,每一任新的吳越王在即位之前實際居住的宮殿也是不一定的。那仙居堂乃是當今吳越王錢弘佐當初即位之前的居所,所以如今也就相當於是「東宮」的地位,錢惟昱作為當今大王的唯一嫡子,才會被安置在那裡。 

  錢惟昱在宮女隨侍下回到仙居堂內殿,洗漱一番也就安歇了。 

  床鋪是黃花梨木的材質,精雕細琢紋飾精美,上面先鋪著安吉細竹皮密密編成的涼席,再覆以熟絲錦緞的表裡,正是六月夏夜的鋪陳。 

  躺在床上,聽著漸鳴漸息的蟬鳴,錢惟昱對於今天發生的一切仍然覺得如在夢中。僅僅四個時辰而已,居然發生了這麼多事情:自己穿越融合,父王落水又被救,曾經被誣陷為謀反的伯父出於至誠來探病,父王和自己又要試探、擠兌、最後授官安撫布局。 

  「不想這麼多了,先好好睡一覺,就當是給自己一個喘息之機,但願一覺醒來那個可惡的顧胖子的魂魄能夠徹底融合,不要再和今天這樣留給人這麼多破綻了,至於父王那裡,只希望從此以後,他會認為是他的兒子太天才,原來藏的太深了才好,不然一下子表現得太多難免惹人疑心。」 

  想著想著,錢惟昱就漸漸睡去,一夜無話。 

  因為前一天睡得晚又勞累,而且還受過傷磕破過額頭,父子二人都有傷在身。所以第二天也就免了請安禮儀什麼的。直到日上三竿也沒有宮女來叫醒錢惟昱起床,直到辰時將盡,他才自己悠悠轉醒,活動了一下筋骨,覺得沒有什麼酸痛或者頭皮發炸的壞現象,才慢慢爬了起來。 

  看來靈魂融合地比較順利,如今已經沒有什麼舉止突兀的所在了。宮女端著銅盆青鹽面巾牙刷等物進來侍候,錢惟昱在別人服侍下如同木偶一樣洗漱了, 

  看到這個時代已經有了動物鬃毛製作的牙刷之後,他剛剛融合的靈魂依然稍微有點詫異,他前世是知道北宋沈括的《夢溪筆談》裡面已經提到了有牙刷這件東西的存在,所以知道最晚到北宋牙刷這玩意兒就已經在民間廣泛使用了,如今既然五代就已經有了,可見其發明至少應該上溯到唐朝。 

  洗漱完畢,隨後用了早膳。這還算是他在這個時代吃的第一頓早飯,昨夜的晚宴因為都是些樣子菜、溫火宴,而且當時大家的精力都放在聽別人宣讀敕書和觀察別人交談敬酒的禮節上了,所以吃的是啥味道也不知道。如今自己一個人慢慢享用,才算是慢慢找回點這個時代的親切感來。 

  早餐是潑了火腿、鹹蛋丁的粳米粥,還有雞肉餡兒的灌湯小包子;如果覺得粥裡面本身那些配菜不夠滋味,旁邊還有一疊沾麻醬的腌漬筍可供調味。也不知是體內多了一重思想之後腦力勞動強度更大了還是什麼原因,錢惟昱覺得自己比以前胃口好了不少,沒多久就喝了兩盞米粥,吃了一屜的小包子。 

  「這輩子可別再長成死胖子了……嗯,多吃點兒也沒事兒,趁著年輕,就要加強鍛煉啊。不過話說,自己這輩子好歹不是王爺也是個侯爺了,上輩子光有錢沒帥撈不著女人也就罷了,這輩子可是高富貴了,帥上面稍微差一點兒貌似也沒啥大不了的……」 

  一邊嘴裡不緩的填肚子,一邊腦子裡還在胡思亂想,錢惟昱的肉體還沒發育成熟,也不知道女人有啥好想的,所以對於另一半靈魂那種對女人的怨念完全無法想象和理解。 

  用完餐,錢惟昱在書房裡看了一會兒這個時代的書籍,以便更好地進入狀態。除了書以外,桌案上還有少數送到仙居堂來的邸報——雖然不是正規稱帝的朝廷,吳越國至少還是有邸報體系的,不然宗室和文武眾臣獲取信息的來源就會有問題。 

  作為偏安一隅的小國,邸報上的消息也比較少,本國疆域之外的就只有眾所周知的重大事件才登載了。 

  比如楚王馬希范薨逝的消息,目前依然榮登錢惟昱書桌上那一疊邸報的榜首——那是一條二十多天前發生的舊聞了,而錢惟昱隱約記得這份邸報是約摸十天前才送來的,可見如今的時代信息還不是很流暢,尤其是因為戰亂導致的商旅和消息阻隔,這種情況就會更加明顯了。 

  吳越國目前除了東面是大海,其他三面都是和理論上的宿敵南唐接壤的,南唐和吳越的物產也差不多,和吳越之間的國際貿易需求也就不大,所以經常會截擊唐、越邊境的商旅和其他人員往來,讓吳越國獲取外國信息的難度更大。 

  錢惟昱目前手頭看的這份楚王馬希范薨逝消息的邸報,其消息來源就是靠從楚地先傳播到閩地或者山東、徐州一代,隨後有沿海商人或者漁民傳遞才到的吳越,如果指望穿越南唐境內通信的話,可能還要晚上十天半個月。 

  而且,對於南唐來說,減少與吳越額貿易也是有別的好處的——南唐和吳越都是絲綢、茶葉、瓷器、海鹽等的重要產地,除了這兩國之外,目前只有楚國產茶比較多、蜀地產絲綢、中原王朝靠近東海的地區可以曬鹽、蜀地可以采井鹽。 

  因此,如果南唐方面截斷了吳越和中原的貿易路徑,對於特產重複的南唐貨物在其他國家賣出個更好地價錢也是頗有好處的不是?這就和後世伊拉克巴不得伊朗被制裁、沒有石油出口貿易可做一個道理——那樣伊拉克和其他歐派克成員國才好漲油價嘛。 

  在書房裡消磨了一會兒,熟悉一下這個時代的書刊文字、形勢細節,又難得地熟悉了一番自己的身體進行了一些後世胖子懶得去做的體力鍛煉。錢惟昱對於自己目前的身體還是挺滿意的。沒有肥膘肚腩,也沒有前世的近視眼,肌肉身材還算勻稱,從銅鏡里看五官眉目也還算俊朗——當然,這只是按照十歲小孩子的標準。 

  錢惟昱暗暗下定決心,這輩子以後要每天好好養身鍛煉,絕不能重蹈上輩子拼出了學業事業卻把自己熬成了一個高度近視死胖子的覆轍。 

  時間很快過午,原本錢惟昱想著昨天商議過了好多大事,今天應該有些什麼下文,而且自己有了官職在身,是不是應該找點事情管一管。一個上午什麼動靜都沒有,才讓他又有點疑惑起來了。 

  看來,是因為自己年紀還小,目前還沒有人會來要求自己做這做那吧。錢惟昱整理了一下思路,決定主動打探一下情況的發展。 

  「那個誰,喂,就是說你呢——」錢惟昱指著自己身邊伺候的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宮女,直接命令道,「去把顧都頭請來,我要問些事情。」 

  那名宮女雖然年紀還小,模樣也有些可觀,但是自己才虛歲十二歲,等到自己長到可以啪啪啪又不至於傷身的年紀,這宮女早就顯老了吧。所以在錢惟昱眼中,如今看女人基本上都是如紅粉骷髏一樣無視其容貌的。 

  小宮女聞言恭敬地下去了,沒盞茶的時間就把負責錢惟昱侍衛工作的內牙軍都頭顧長風請來了。昨天在江堤上的時候,錢惟昱就隱約記得在自己昏迷之前是這個年輕人拖著自己逃跑,應該是個忠勇之士。 

  自己在這個年代還不熟,而原來錢惟昱的記憶雖然都繼承了,可是原本十歲的錢惟昱只是一個一心讀書孝順的乖小孩,哪能懂什麼人情世故、分辨忠奸?所以說,哪些人可靠,哪些人可以推心置腹地信用,還是要靠如今慢慢觀察。 

  顧長風進來后,依然還是有些惴惴不安,一見到錢惟昱就碎步趨跑到他面前,隨後納頭便拜,似乎還在為昨天沒有保護好小王爺讓小王爺碰傷了深感介懷。錢惟昱也沒急著喊他起來,只是藉機仔細觀察了一下顧長風的容貌神態。 

  國字臉稜角分明,下顎骨骼寬大顯得咬合肌十分強健,給人感覺這人似乎常年就該是一副咬緊牙關的嚴峻表情,兩道刀削斧鑿一般深刻的法令紋更與其年紀十分不相稱。 

  雖然年紀不大,身上穿的倒是頗顯精神的黢黑硬皮戰甲,腰間懸著一柄橫刀,看身材已經有六尺上下,骨骼健壯,看上去老相,比其實際年齡要成熟幾歲,像是20出頭的人。估摸著再過幾年如果身材還能長一些的話,在南人中也算是魁梧雄健的昂臧大漢了。 

  錢惟昱記得顧長風之所以在十五歲的時候就能在「親從都」中做到什將、十七歲做到都頭;一方面是因為此人本身忠勇過人,英武有力,另一方面,也與其家門出身有關——其父顧承訓便是三十年前江東第一名將顧全武之子,所以他也算是顧全武的嫡孫了。 

  顧全武是當年武肅王錢鏐時代吳越國最為驍勇善戰的猛將,為錢鏐建立吳越國立下過汗馬功勞。只是顧全武早年的時候出身是個和尚,所以早年沒有娶妻,後來戰亂年代跟了錢鏐南征北戰連年緊張也沒趕上娶妻生子; 

  一直到了錢鏐的畢生宿敵吳王楊行密死後、吳越國的外患漸漸平息之後,晚年的顧全武才成家度日,有了一個兒子顧承訓,只不過這顧承訓出生的時候,顧全武都快五十歲了,所以顧氏雖然第一代時候是吳越國最有名的將門,但是第二代的時候就相對隱沒無聞,被吳越國第二將門杜氏等家族超過了—— 

  與顧全武同時代的杜稜生前是吳越第二猛將,但是他兒子杜建徽出生早,比顧承訓年長二十多歲,早年趕上了和吳國連番大戰立功升遷的機會,所以比顧承訓有名多了,其他吳越宿年將門情況也差不多。 

  如今顧承訓的官職只是在明州當一個水師的團練使,手下管著一個由三千「民兵」組成的二線水師「都」,不過因為是世代忠良,所以得以推薦其子顧長風在杭州當一個親從都中的基層軍官,負責大王獨子的宿衛,也算是一種褒獎。 

  「長風,昨天的事情,也怪不得你,事出倉促,誰都有失手的時候,你且起來吧,」錢惟昱略略觀察了一下,隨後開言勸慰,隨後繼續問道,「四伯父那裡,可有什麼消息么?他被父王封為威武軍安撫使,今日可曾有什麼準備赴任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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